九月，開學的日子。

　　寧小海拿著同濟大學的畢業證書，端詳半天，還是把它塞進了行李包。

　　天蒙蒙亮，寧小海告別雙親，來到鎮上的火車站，登上去水泥廠的小火車。

　　這是專供水泥廠使用的貨運火車，首班、末班順便把山外的職工帶進帶出。

　　一進車廂，借著昏暗的燈光，寧小海見到五六個戴著安全帽和口罩的工人蹲坐在角落，隨即一股水泥灰揚起，嗆得他連忙捂起鼻子。

　　哐當、哐當……

　　小火車慢騰騰走了一個多小時，才緩緩停下。

　　寧小海第一個跳下車，軌道外是一排鐵柵欄，柵欄裡面就是水泥廠大門，廠區就在眼前。

　　廠牌上是“海鷹水泥廠”五個大字。

　　海鷹水泥廠依山而建，不遠處就是巍峨的霍家山。

　　寧小海背起包，走進廠區，一路走一路看。

　　果真如寧局長所說，水泥廠太大了，生產區在最深處，一路的平房上掛著不同的招牌:

　　商店、電影院、餐館、學校……，儼然就是一個小社會。

　　找到組織科，一個科員接待了寧小海，拿了一張登記表給他。

　　寧小海接過一看，“入職登記表”，顯眼的“學歷”一欄已經被人填好了:高中，“畢業學校”:霍家山中學。

　　寧小海氣不打一處來，剛要發作，又想起家裡的父母，忍忍，拿起桌上的筆。

　　剛要落筆，停頓一下，寧小海心一橫，端端正正寫下姓名:

　　寧立恆！

　　既然你要用我的名字，那我就用你的名字。

　　從今往後，我，寧小海，就改名寧立恆了！

　　……

　　人事科員等他寫完，微微點頭，隨即拿出一個工作牌，寫上他的名字。

　　“寧立恆，你的工作牌”，人事科員把工作證遞給寧小海。

　　寧小海接過工作牌，咧嘴一笑，“謝了，朱科員”。

　　他掃了一眼人事科員辦公桌上的工作牌，朱正慶。

　　朱科員稍感意外，臉上露出點笑容，“歡迎加入海鷹水泥！”

　　寧小海再看自己的工作牌，工作崗位:車間巡視員。

　　這是什麽崗位?

　　他好奇問朱正慶。

　　朱正慶神秘一笑，“你到了崗位就知道了，我先給你安排宿舍”。

　　宿舍是六人間，寧小海跟同車間的五人一間。

　　雖然跟大學宿舍比起來差了些，但對寧小海來說，滿意了。

　　接下來的半天是培訓，培訓完了正式上崗。

　　車間主任名叫蔡友輝，瘦瘦黑黑的，把寧小海從組織科領到生產車間。

　　蔡友輝簡單介紹道，“這是粉磨工段，這是磨機，磨出來的就是水泥成品”。

　　寧小海看著車間裡圓滾滾的磨機，腦袋裡馬上跟翻書似的，把大學專業知識揀出來，雙眼就像戴了透視眼鏡一般，瞬間盤算出磨機裡面的架構和零部件。

　　“我的崗位就是巡視這些設備吧”，寧小海問蔡友輝。

　　蔡友輝斜眼看了他一下，又帶他到二樓平台，一條長長的輸送皮帶從遠處蜿蜒而下，原料通過皮帶輸送到磨機入料端。

　　蔡友輝伸手指向皮帶盡頭，然後說道，“從皮帶那頭，到這頭，就是你的巡視范圍”。

　　哎呀我去！

　　寧小海一眼掃過皮帶廊道，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工作是什麽，皮帶運行過程中不斷有物料漏出來，撒到平台上，他的任務就是把這些生料灰掃起來，

重新倒進皮帶。　　一句話，就是個掃地的！

　　一陣風吹過，平台上的生料灰隨風而起。

　　蔡友輝轉過身去，又指著牆角的掃把說道，“寧立恆，你正式上崗了！”

　　寧小海苦笑著，戴好口罩，到牆角拿起掃把，一步步往上掃。

　　他一邊掃，一邊計算，皮帶廊道從這頭到那頭，足足有五百米。

　　掃到盡頭，他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來，扶著欄杆直喘氣。

　　突然，上面傳來一聲嬉笑，“嘿，傻小子！”

　　寧小海抬頭一看，一個戴著安全帽的小胖子正衝自己笑，小胖子的口罩已經是黑乎乎的，搭在耳邊隨風飄蕩。

　　“陳如良，你笑什麽?”，寧小海喘勻口氣，笑著問小胖子。

　　小胖子大吃一驚，“你怎麽知道我叫陳如良?”

　　一邊說，小胖子一邊低頭看自己的工作牌，他的工作牌上面厚厚的一層灰，姓名欄只露出“陳”字的一半。

　　寧小海戲謔道，“我是掃地僧，能掐會算”。

　　小胖子興趣盎然，從高處一躍而下，看著寧小海的工作牌說道，“寧立恆，新來的吧，說說，你怎麽知道我叫陳如良的?”

　　寧小海哈哈一樂，“我們宿舍六個人，就一個姓陳的，陳如良不是你是誰?”

　　小胖子陳如良恍然大悟，“你小子怎麽這麽聰明！”

　　接著陳如良惋惜地說， “這麽聰明的人，來乾這個活浪費了！”

　　寧小海不以為意，“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陳如良更加吃驚，“你、你，這麽有文化?”

　　寧小海揉著自己的腰，“兄弟，給我介紹介紹，這個廠子怎麽樣?”

　　“不好說”，陳如良故弄玄虛，“說不好”。

　　陳如良正拿腔作勢，突然一個人從他身後撲過來，一把摟住他，叫道，“陳小胖，你又偷懶！”

　　寧小海一看，又來了一個同事，瘦瘦高高的，和陳如良貼在一起胖瘦高矮相映成趣。

　　陳如良頭也不回，對寧小海說，“寧立恆，你如果能猜到這個家夥的名字，我就佩服你”。

　　寧小海看看瘦高個，再看看得意的陳如良，微微一笑，“這位兄弟是不是呂有才?”

　　陳如良大叫，“神了！”

　　瘦高個愣了，問了一個和陳如良一樣的問題，“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猜的”，寧小海笑道。

　　即便是猜，總得有依據吧?

　　看著倆人滿滿的求知欲，寧小海慢慢分析道，“我們宿舍裡住六個人，有兩張床是連在一起的，說明是兩個交情過硬的哥們，其中一個叫陳如良，另外一個叫呂有才，就是你倆了”。

　　陳如良轉過頭對呂有才叫道，“有才，他是不是很牛逼！”

　　呂有才上下打量寧小海，“寧立恆，你真有一套，看人真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