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如良,21歲,車間巡視員。
呂有才,22歲,車間巡視員。
寧小海大笑,“我,寧立恆,23歲,車間巡視員”。
三個年輕人,一會兒工夫就打成了一片。
從陳、呂二人的言語間,寧小海隱約聽出了海鷹水泥廠的現狀。
作為一家地方國企,海鷹水泥廠仍然保持著計劃經濟的傳統,銷售范圍覆蓋寧縣全境,一直過得旱澇保收的小日子。
工廠內部,各種關系盤根錯節,老職工們“小富即安”,年輕職工則是隨波逐流,不思進取,整個企業的狀態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死氣沉沉。
陳如良介紹完工廠情況,特別好奇地問寧小海,“你怎麽想來水泥廠的?”
“我?”,寧小海苦笑,“水泥廠不是有編制嗎?”
“屁”,呂有才嗤之以鼻,“什麽編制?不就是工人嗎?有編制也是一輩子工人”。
寧小海默不作聲,內心裡,他來水泥廠是對現實的一種妥協,為了建材局的工作跟寧局長繼續耗下去,無論輸贏,那種成本他是承受不起的。
而且,他不想父母擔驚受怕。
陳如良又問,“寧立恆,你什麽學歷,小學還是初中?”
“我說我是大學畢業,你信嗎”,寧小海笑道。
“滾”,陳如良笑著打了他一拳,“大學生會來我們車間掃地,見鬼了!”
“哦,對了”,寧小海反問道,“我們工廠有大學生嗎?”
他這一問,陳如良和呂有才相視一看,突然都很猥瑣地笑了起來。
寧小海不解,“怎的,女大學生啊?”
“我靠”,呂有才一豎大拇指,“你牛逼,一猜就中”。
“瞧你倆德行”,寧小海樂了。
陳如良咂摸著嘴巴,“那是一朵白蓮花,隻可遠觀,嘖嘖嘖”。
寧小海對女大學生不感興趣,又問,“現在技術崗有沒有大學生?”
呂有才接話道,“技術科有兩個中專生、一個大專生,天天穿得跟秀才似的,幾個月不來車間的”。
寧小海點點頭,“下班之後,我們有什麽業余生活?”
“打牌”,陳如良脫口而出。
“你還提打牌”,呂有才苦惱不已,“我們的工資都輸光了”。
“你還說我”,陳如良反唇相譏,“哪次你忍住了?”
剛剛摟摟抱抱的好兄弟眼看就要吵起來。
寧小海連忙打岔,“你們打的什麽牌,技術差吧?”
陳如良和呂有才鬥雞似的看著對方,氣呼呼不說話。
半響,寧小海看倆人還沉默,作勢要走,“你們再跟啞巴一樣,我就撤了”。
陳如良率先打破沉默,“鬥地主”。
“玩物喪志”,寧小海啞然失笑,“我看廠裡有電影院,聽說還有圖書館,去看看電影、看看書,不香嗎?”
這下輪到陳、呂二人統一戰線了,對著寧小海開噴,“在水泥廠連個女朋友都找不到,去什麽電影院?”
“那圖書館呢?”,寧小海繼續問。
“圖書館是我們這些小學生、初中生去的嗎”,陳如良懟道,“那書上的字你能認全嗎?”
“圖書館有白蓮花坐陣,我們也進不去啊”,呂有才突然答話,再一次提到“白蓮花”。
這下把寧小海的興趣勾起來了,“白蓮花?到底是什麽人?”
陳如良左右看看,故作神秘,“上個月剛剛來我們廠實習的一個大學生,
長得那個好看,哎呀,你看了肯定要流口水”。 說著說著,陳如良仿佛就要流口水了。
“切”,寧小海不屑一笑,他在大上海讀書四年,街上中外美女見過不少,在這個小小的工廠,難道還有絕世美女?
這兩小子,八成是沒見過世面。
見寧小海不相信,陳如良剛要添油加醋再描述一番,遠處傳來一聲雷鳴般的喊聲,“你們不用做事嗎?”
寧小海抬頭一看,廊道那頭站著一個高高壯壯的中年人。
陳如良朝中年人揮揮手,“馬叔,來聊會!”
中年人走過來,看了看寧小海,“新來的?”
“馬班長,你好!”,寧小海伸出手來。
中年人眼睛一亮,並沒和他握手,問道,“你認識我?”
“機修班班長,勞模,馬科林”,寧小海笑眯眯說道。
馬科林點頭,看了眼寧小海的工作牌,“你叫寧立恆,不錯,有點眼力勁”。
馬科林也是他們的舍友。
呂有才陪著馬科林抽了一根煙,然後馬科林就讓他們散了,免得蔡主任看到扣工資。
寧小海又掃了一遍自己的責任區,下班。
吃了晚飯回到宿舍,寧小海本想先洗個澡,才發現宿舍樓衛生間裡只有三個淋浴噴頭。
馬科林站在衛生間門口吆喝道,“晚上趕場子的先洗,夢周公的後洗”,然後看了眼寧小海,補上一句,“新來的,最後一個洗”。
寧小海衝馬科林笑了笑。
陳如良和呂有才排在隊伍前面,不停向寧小海擠眉弄眼,嗤嗤發笑。
寧小海拍拍工作服上的灰塵,用毛巾擦了擦臉, 走出宿舍。
走到電影院,大門緊閉,門口一塊小黑板上寫著:
周末營業。
牆上貼著一塊指示牌:圖書館,向裡50米。
沿著小路步行50米,一間平房坐落在電影院後面。
平房門頭上貼著一塊漆字招牌:圖書館。
寧小海走近一看,啞然失笑,不就是一個大倉庫改造的嗎,充其量叫作圖書室。
圖書館入口有一個櫃台,櫃台內隱約有一個人在低頭看書,館內燈亮著,卻空無一人。
寧小海左腳剛邁入圖書館的門,一個腦袋忽然從櫃台內伸出來,一張笑臉突然綻放在他眼前。
寧小海一怔,縱然他看遍上海灘的美女,還是被這張臉鎮住了。
白皙、甜美、酒窩、翹鼻、香唇、芙蓉面,一瞬間,這些詞語在寧小海的迅速組合在一起。
漂亮。
不做他想,這個就是陳、呂二人口中的“白蓮花”。
白蓮花臉上掛著笑,看了看寧小海身上的工作服,問道,“請問有什麽事?”
寧小海報之一笑,“來圖書館,當然是來看書!”
白蓮花笑容不減,伸手拿出一張工作牌,放在櫃台上,“念出我的名字,我就讓你進去,否則請出門左轉,不送謝謝!”
寧小海眼一瞟,覃如丹。
他心念一動,猜到白蓮花的用意,大喇喇說道:
“譚美女,你好!”
覃如丹收回工作牌,依然是露出八個牙齒的笑容,伸手一指往寧小海身後一指,“你好,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