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海濤拽了一下文，抽口煙，又問，“二十三年了，你怎麽現在才嫌棄自己的名字?”

　　寧小海的目光穿過廚房的窗子，母親正在忙碌著，他深吸口氣，緩緩說出自己去建材局報到的遭遇。

　　寧海濤驚得香煙掉到地上，騰地站起來，“這、這是怎麽回事?”

　　寧小海搖頭，他也很迷茫。

　　寧海濤稍稍冷靜點，問道，“有沒有可能是巧合?那個寧小海也是同濟畢業的?”

　　寧小海斬金截鐵答道，“絕不可能，我們那一屆整個寧縣就我一個同濟，別說是在一個系，就是在一個大學同名同姓我也應該認識，從高中到大學我就從沒遇到過第二個叫寧小海的”。

　　“那倒是”，寧海濤坐回石碾上，撿起地上的香煙，繼續抽，吐口煙圈，“只有一種可能，你被別人冒名頂替了”。

　　寧小海點點頭，“是的，我也是這麽想的，聽建材局保安隊長說，那個寧小海的父親是縣工業局局長”。

　　寧海濤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頭狠狠摔到地上，伸腳用力踩碎，恨恨說道，“哪怕他是縣太爺的公子，也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父子倆約好這事暫時瞞著小海母親，第二天再去縣城。

　　夜裡，寧小海好不容易睡個囫圇覺，早上起床時眼睛都是腫的。

　　母親關切地問他怎麽睡不好，寧小海含糊幾句搪塞過去。

　　寧海濤黑著臉從臥室走出來，看樣子也沒睡好。

　　“走”，寧海濤沒有心思吃早飯，簡單給妻子說了句，“我跟兒子去縣城辦點事”，然後和寧小海匆匆出門。

　　倆人搭乘霍家山鎮去寧縣最早一班的車，到縣城已是上午十點。

　　再次來到建材局門口，值班門衛加強了戒備，一見到寧小海，馬上拎起電話話筒。

　　寧家父子還沒來得及跟門衛答話，陳隊長帶著兩個保安又殺了出來，直接擋在他們面前。

　　寧海濤忍住火氣，一邊遞煙，一邊客客氣氣說道，“隊長，我和寧小海過來就是想弄清楚報到證的事，麻煩你通融一下，讓我們見一下人事科負責人”。

　　陳隊長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寧海濤遞過來的香煙，氣呼呼地大聲說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叫寧小海，昨天的事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們再來鬧事的話，我們保安科有權利把你們抓起來！”

　　作為縣裡的局級單位，保安科確實有這個權利。

　　說完，陳隊長加上兩個保安，就像三座鐵塔一般，矗立在門口，背後是黑漆漆的大鐵門。

　　任憑寧海濤費勁口舌，陳隊長就跟入了定似的，一言不發。

　　寧小海用手拉了拉父親胳膊，“爸，我們先走吧！”

　　父子倆悻悻離開建材局，找了個早餐店，要了兩碗稀飯，繼續想對策。

　　寧小海提議，建材局已經提防咱們了，不如去工業局打探一下，問問局長是不是姓寧，知己知彼嘛。

　　寧海濤點頭同意，除此之外也沒別的辦法。

　　喝碗稀飯墊墊肚子，接著倆人又找到縣工業局。

　　工業局的門衛接過寧海濤的香煙，笑眯眯把他們放進門衛室。

　　“有什麽事就在這邊說，要找領導的話先打電話”，門衛一邊用火柴點煙，一邊指著桌上的紅色座機。

　　寧海濤不說來意，只是跟門衛閑聊，工業局局長果然姓寧，叫寧大海。

　　寧小海心一涼，插話道，“師傅，你們局長是不是有個兒子?叫什麽名字?”

　　門衛彈了彈煙灰，

咂摸著嘴說道，“寧局長是有個兒子，聽說剛剛參加工作，至於叫什麽，那我就不知道了”。　　寧海濤追問道，“是不是叫寧小海?”

　　門衛哈哈樂了，“局長起名不會這麽隨意吧?”

　　寧小海看了一眼父親，不止自己覺得這個名字隨意了。

　　門衛又說，“爸爸寧大海，兒子寧小海，也有可能，好記嘛”。

　　寧海濤有些慌了，“那你們局長今天在不在?”

　　“寧局長去北京開會了”，門衛答道，“十天半個月不得回來”。

　　事情再一次往不可控的地步發展。

　　離開工業局，到了飯點，父子倆都沒有胃口。

　　寧小海想了想，“爸，我們先吃點飯，下午我們去人事局，只要確認了我的幹部身份就好辦”。

　　九十年代，大學生包分配，一畢業就直接獲得幹部身份，寧小海身上有報到證，先到人事局拿到幹部身份證明再說。

　　寧海濤精神一振，“對，你的檔案在人事局，有檔案，我們不怕”。

　　草草吃個午飯，父子倆直奔人事局。

　　寧小海把自己身份證、報到證遞進去，工作人員按程序查檔，結果卻像一桶冰水從寧家父子頭上澆下來，渾身冰涼。

　　查無此檔！

　　寧小海快瘋了，一畢業我們學生檔案統一由學校轉到地方人事局，怎麽會沒有?

　　工作人員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寧小海，然後反覆查驗他的身份證和報到證，“證件都是真的，怎麽沒檔案?”

　　再查，工作人員終於從收件記錄上查到了寧小海的名字，發件單位:同濟大學，接著這份檔案就蹤跡全無了。

　　寧海濤懇求道，“同志，幫我再問問，這不但關系到我兒子的工作，還有他的幹部身份！”

　　工作人員深知檔案對於一個剛畢業大學生的重要性，拿著收件記錄上了樓。

　　苦等半小時，女工作人員才姍姍下樓，用恍然大悟地口吻對寧小海說道，“小同志，你是不是弄錯了，我剛剛去問了領導，這個寧小海是去建材局上班，他的檔案被建材局人事科借過去了，這是借檔函”。

　　說著，一份借檔函擺到寧小海面前。

　　借檔函上紅通通的蓋著“寧縣建材局”的印章，卻像一朵烏雲一般，壓到了寧小海的心頭。

　　寧海濤也暗叫一聲不好，檔案進了建材局，恐怕凶多吉少。

　　事情變得越來越棘手。

　　寧小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工作人員，假如自己的檔案丟了，該如何處理?

　　工作人員告訴他，參加工作之前都屬於學生檔案，如果真丟了，可以去學校開證明，大部分材料學校都可以補。

　　“爸”，寧小海當機立斷，“我要去趟上海，必須要去學校開個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