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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道江湖》第7章 銅人
  墨丁香下了大洞,那紅面書生立刻坐了回去,把墨丁香關進了地下。眼前便有一陣燈光照進他眼裡。這光是油燈發出的光。燈光下,只見周圍是潮木打造的柱子,撐起了整個殘花樓。

  這樓都是在地裡的,總共有三層高。這樓唯一的好處便是用不著地基了,只需要下了這洞便能進到樓中。

  墨丁香鼻子裡那股花香已經散去了。四周靜悄悄地,見不到一個人。這一樓是用來儲物的,離著地面最近,倘若把出口打開通風來,能除去糧食的潮。

  忽聽得樓下有人叫道:“快到牆上去!”樓下自然是二樓,聽聲音乃是羅老實他們。不過墨丁香可不認識羅老實。他聽見動靜,自然知道這樓中有人,當下捏住了軟刀的刀尖—刀尖兀自燙手,握在手裡既軟且熱,仿佛下一刻便要脫手。

  墨丁香心意向上,內力望上半身運,他就算再重也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了。樓梯也是木頭所造,走在上面總覺得一股潮濕之感,只因這裡已經不是水閣之下了,而是在湖水正下方。

  木樓梯轉角處乃是個窺視這五個人最好的位置。墨丁香果真貼在了旁邊的木牆上,從上望下掃視著整個二樓。他身子貼的地方總有些水,難受之極。二樓是沒有多少亮光的,只有昏暗的蠟燭還在燃燒,燭光之下,墨丁香的側臉被照了出來。他這才發現,身旁有一根極粗的柱子,趕緊躲到了木柱後面。

  不過,這樣想來,他到底是不是這殘花樓的樓主呢?或許該說,他究竟是不是墨丁香呢?

  二樓是極大的,約有水閣大小,燭光之下,人影晃動,劍影飛舞。可是這人影卻不是活人的影子,而是三十二個銅人的影子。這劍影也不是羅老實的劍指影子,也不會是莊問酒的衡山劍影,更不會是柯劍和的劍影,而是銅人的劍影。

  這三十二柄劍全是爛銀打造,劍身上下閃爍著白光。他們的劍法是極為怪異的,仿佛每一個銅人都有不同的劍招,羅老實四人在三十二個銅人之間來回竄動,而那莊問酒已然坐到了一處空地下—這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這塊空地極小,僅容得下他一人,那四人要想也來躲一躲,需要從西南角一路殺到東北角去。這些銅人的銀劍約莫有八尺長,假若是平常人定然揮舞起來笨重,但銅人可不一樣,他們是不會累的。

  那些銅人站著不動便能把劍揮到羅老實身前。羅老實手中一柄利劍上下翻飛,口中高聲問道:“那位兄台,可發現這些銅人身上的機關了嗎?”

  莊問酒聽罷,坐在那角落裡,也運氣高聲道:“沒有!但是這些銅人的劍法我卻看出來了!你們東南角的那銅人使的是...是一路峨眉劍法!”他坐著自然要比銅人低不少,看著遠處的銅人自然清楚了些。

  呂莫醉忽然跳起來,一躍極高,躍到了離他們最近的銅人頭上,倏地把手指繞著那銅人轉了一周,緊接著在銅人的全身上下也都繞了一周。大叫道:“他媽的,這些銅人之間可沒有細線!”他們進來的時候那裡知道有沒有細線連著,全是伏著身子被銅人趕到角落。

  雨奇晴好手中長傘竟然張開了,他向來是不張開的,但凡他張開了,便是要認輸。可是銅人那裡會放棄,兩柄銀劍施展開來,極輕極快地向他手中油紙傘刺去。

  雨奇晴好也道:“我這兩個銅人用的是鳳釵劍法!”這鳳釵劍法是紅霞派的武功,也並非什麽武林正派。雨奇晴好能知道,也是在江湖上遇到的。

  他媽的,雨奇晴好都能看出劍法來,呂莫醉竟然看不出來。只見他身形已亂,大汗已出,身上已經濕透了,他的指法也已不起作用。方才還大聲叫喊,眼下卻快要死了。那銅人忽然刺出來十九劍,這一招是誰都沒想到的,那銅人看似笨拙,實則出手奇快。這一招是對著呂莫醉刺出來的,這些劍招被刻在了銅人腦子裡,水閣中的銅人卻只會平常揮舞禪杖,相比之下,這裡的銅人可怖極了。那呂莫醉招架不住,險些個摔在地下,幸好羅老實劍快,見銅人已到,立刻把呂莫醉踢到了一旁,這才保住他性命。

  柯劍和在雨奇晴好的北邊,獨自對付了一個銅人。也道:“這銅人和我用的是一路劍法!”他用的是“斷指神通”創下的劍法,這人也是斷指,綽號雖是“神通”但這劍法卻平平無奇。

  眾人立刻圍到了柯劍和的銅人旁邊,各自把兵刃刺到那個銅人的體內。這兩柄劍,一柄傘,一根手指,已能把這個銅人廢了。

  “啪”的一聲,那銅人登時便動不了了,留下來一塊空地,姑且能喘息幾口氣。別看他們殺了這個銅人這樣容易,總共有三十二個銅人,那裡會這樣好對付。

  四個人癱倒在廢了的銅人身旁,虎口有些震裂的痕跡。那些銅人各自耍著長劍,想來要是一個個殺了他們,恐怕也有不小難度。更何況眼前的這個銅人使的是斷指劍法,天下人除非像柯劍和這樣的,沒一個願學這劍法,只因為這劍法太平常了。

  呂莫醉忽然笑道:“諸位,咱就要死在這裡了。江南第一天不怕地不怕,卻偏偏會怕銅人。”他的手指對付銅人,幾乎沒有用處。

  墨丁香一驚,原來江南第一被困在了這銅人陣裡。不過又一細想,江南第一也逃不出去的地方,會是誰建的呢?這銅人陣又是何人所布,怎麽會知道武林各派的劍法?

  眼下躲在木柱子後面的人,不是墨丁香。他也一定不會是墨丁香。墨丁香從來不殺自己手下敗將,更何況勝了他的人。這個躲在柱子後的人沒去讓銅人陣停下來,而是靜觀其變,可見他不會是墨丁香的。他是真正墨丁香的手下—風自斟。

  那墨丁香恐怕是真的走火入魔了,一個手下竟然能裝作他本人,就連郭完人也要稱這個假的江南怪客一聲“墨樓主”。風自斟究竟不如墨丁香,可是他已很像了,近乎於墨丁香的影子。

  一陣花香傳來—這恐怕是真的墨丁香,就連風自斟也害怕了,他裝作墨丁香是在近兩年內,莫非是教他發現了?

  只聽得“啪”的一聲,緊接著三十聲“啪”。這三十一個銅人,全部站住了,一動也不動。他們手裡的長劍,也都失去了之前的閃亮的光澤,哪怕那蠟燭仍然亮著,也照不亮這些長劍了。

  羅老實驚訝得不敢說話了。他們到了二樓後便遇到了這個銅人陣,那時候也是一股花香,這些銅人便動起來了,這時候還是花香。那莊問酒也怔住了,高聲叫道:“趁他們動不了,先砸爛了再說!”猛地豎起長劍,運氣衡山內功,“唰唰唰”三劍下去,正是衡山派的“雲路三”,以輕巧為長。

  西北角也紛紛殺起銅人來,三個人施展開兵刃,呂莫醉連點帶砸,不一會兒便把銅人砸成了爛銅。

  不過這些爛銅可仍保持著陣型,倘若花香再來,恐怕那些銅人還能接著施展開劍法。但無論怎樣,這五人總算是聚到了一起,那怕和莊問酒不熟,也都長歎大笑起來。

  這等驚魂時刻,倘若那花香真是墨丁香散出來的,那救了這幾人的一定是呂莫醉了。

  風自斟看見幾人活了下來,心中仍是好奇這股花香。

  只聽得呂莫醉大笑道:“方才還道是死了,竟然活了下來。這殘花樓咱們是還要踏平了的。這位兄台,不知你有何打算?”他這麽問,定然心意已決,多一個沒用的人必然拖累。

  這三十二個銅人已經把他們嚇得夠嗆,其實這些銅人的武功,全是江南的人前來傳授的。墨丁香的勢力在江南是很大的,江南的人又有朋友,這天下的武功就展露在這些銅人裡。

  那莊問酒笑道:“在下當然要去!只是...那邊的兄台,你們也該問過他才是。”他手指指著風自斟。這一指把他的膽都嚇了出來,他尋思這幾人應該隻道他是墨丁香,對於銅人這事他們恨不得要把自己殺了。

  四人朝手指方向看去,立刻看見了那根大柱子,柱子後的那人,隱約能看清些面孔。

  羅老實叫道:“什麽人!”那莊問酒剛要開口說是墨丁香,忽聽得呂莫醉打斷道:“他不是墨丁香。”這一句看透了莊問酒的心思,也嚇壞了風自斟。

  風自斟轉身便要走,那裡料到這五人並不追上來。呂莫醉輕聲道:“看來這人真不是墨丁香,大夥兒跟我來這裡,我認得這裡。”原來他根本不知道這人是不是墨丁香。

  莊問酒問道:“你要把我們帶去那裡?這裡恐怕是找不到墨丁香的,聽江湖上說,他已經瘋了。”呂莫醉笑道:“瘋人自然要去瘋地方,你看這裡是不是個瘋子待的地方?”手指指向地面,示意墨丁香在三樓。

  那風自斟見沒了動靜,這才望下走去,一步步一點兒聲音不出,見二樓沒人了,這才望三樓去。到樓下又是好長一段樓梯,木台階已經潮濕得不行,空氣裡散發著花香和潮濕味。就連那柄軟刀上也起了水霧。

  忽聽得羅老實驚道:“這裡又有銅人!”這五個人,再沒有一個人願意看到銅人了,他們本來也不願意。這一天都是和銅人過的,算是眼前這個,總共有四十九個銅人了。

  呂莫醉苦道:“慘也!慘也!今日看來真要死在銅人手裡!”柯劍和拿了油燈,望三樓的遠處照去。這裡正是一片廢墟,腳底下有的地方露出泥土來,顯然已經破舊不堪了。

  呂莫醉當下仔細看了一遍,這已經不是他曾見到的三樓了。原來這裡乃是墨丁香練武、練字的地方,今日卻成了一個棄刀、棄筆之地。那個銅人身後沒有別的銅人,孤零零站在那裡,形狀與別的一樣,都是人形的。那銅人的手中卻不是禪杖或是長劍了,而是空著手的。

  可是銅人的手指卻有拿著刀一樣的動作,怎能夠是空手?這裡原來是什麽?

  呂莫醉歎了口氣,道:“這恐怕是最後一個銅人了,沒想到兩年過後,這墨丁香什麽也沒乾成,反倒是養了一堆廢銅爛鐵。我還道真練出什麽神功來了,原來...唉。”心中感慨萬分,當年與他在此鬥了百來回合的人,現在卻性情大變,荒廢了整個水閣和這殘花樓。曾經的花開放得那樣盛,眼下都枯死了。恐怕他人也快死了。

  風自斟站在一處黑暗裡,看著那銅人。

  羅老實也道:“看來這仇未報,刀未奪,咱一事無成。任憑那日太白山一戰,誰死誰生也不是咱們能改了,也本不是咱們能改的。”柯劍和、雨奇晴好二人都歎了口氣,望著銅人發怔。

  莊問酒忽然叫起來:“我看不對,那銅人手裡的兵器呢!咱們水閣上碰到的都是禪杖,方才是長劍,這裡應該是...會是那把殘花刀嗎?”他此行來到殘花樓,莫非是想要得到那把殘花刀?

  柯劍和也看見了那空手的銅人,心中不由得想到這原本會不會真是殘花刀。當下強作鎮定,說道:“不是殘花刀。如果是刀,他的手應該是這樣捏住刀尖,再這樣持住刀柄的。”他手上擺了個動作,平常人都是這樣拿刀,而銅人卻是右手拿著刀柄,左手托著什麽。

  地下冷得眾人發抖,加上剛和銅人陣鬥過,自然慌得不行。

  雨奇晴好強笑了笑,把傘放到了銅人手上,卻並不合適。小聲道:“這銅人拿什麽也不對。倘若拿的是短劍,也不會這樣挺直了身子;如果是...是十四客主的長弩!如果是長弩,左手這樣端著弩身,把刺對準了,剛好能刺穿對手的小腹。”在這樣陰森地方,他說的這話讓所有人打了個寒噤,而他之前的笑聲,就顯得更加詭異了。

  雨奇晴好說的有些道理,這人可以拿長弩。不過,長弩是要扣動扳機的,銅人怎麽做到?就算他用長弩的刺,那為何不只用一柄長劍?

  思索間,呂莫醉突然啐了一口,正啐在了銅人的左手上,罵道:“他空著手好得多了,偏偏要拿些東西,反倒讓人捉摸不透了。要是你老子...”就說到此處,看見銅人手中的口水,大笑起來。

  其餘的人都不知他在笑什麽。呂莫醉是極愛笑的。

  等他笑完,這才道:“我知道了!你們可見著他手裡的口水嗎?”若在平日自然覺得他沒趣,可是這時候都瞪大眼睛去看。

  呂莫醉又笑道:“如果他拿的是一灘水,那這銅人手裡不就有東西了?”羅老實聞言不語,突然也大笑起來,道:“呂師兄果然厲害!柯兄弟,這個銅人手裡的一定是殘花刀,因為那刀—是軟刀!”風自斟手中的刀就是軟刀,也就是天下唯一一把軟刀—殘花刀。這刀就是銅人手裡原本拿著的物事。

  莊問酒也明白了,這五人中,只有呂莫醉是見過墨丁香的,自然知道這軟刀的樣子,用起來就像是一攤水,極軟而極輕。

  不過,既然手裡是殘花刀,那刀去那裡了?

  只聽得樓頂有人大喊大叫:“姓墨的,你老子我來了!”那人跳到了樓中,隻覺得一陣顫抖間,已經到了三樓。羅老實連忙回頭看去,發現有一人站在木台階上,手中一柄長劍,黑衣飄飄。

  這人不是墨丁香,也不是風自斟,更不可能是郭完人,而是嶽舒桐!

  那風自斟就站在嶽舒桐的旁邊,不過那裡是暗處,以至於還未發現他。

  嶽舒桐冷冷道:“墨丁香,我今天要取了你性命。你只有兩條路了,第一條路是把腦袋割下來,第二條路是把腦袋割下來!”眾人不解,這兩條路有什麽分別?他偏偏要多說一遍。

  風自斟是要死了,帶上另一個人的面具,時候長了,就自然摘不下來了。

  嶽舒桐手中提著一盞油燈,居然有一陣風聲傳來,原來是紅面書生已經被他打爛了,根本不會再把樓頂封死了。這一陣風吹的燭光舞動,人影飄忽不定。就連那柄長劍也舞了起來,可是劍不是被風吹起來的,而是嶽舒桐舉起來的。

  風自斟自知被油燈照到,從黑暗裡顯了出來,那柄劍自然指著他。

  嶽舒桐冷冷道:“姓墨的,你選那一條路?我會讓你走下去的。”

  那風自斟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當下怒道:“我為什麽要選?那一條都是個死,我不如先把你的腦袋割下來!”他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說到底,這風自斟永遠不可能是墨丁香,只能是他的影子。

  其餘五人把燈點得更亮了,看清楚了這人,居然是嶽舒桐。那莊問酒自然認得他,可是這五人都說不出他的名字,只知道和墨丁香有些恩怨罷了。

  嶽舒桐又開口了,冷冷道:“那就讓他去選。墨老頭,你想讓你的兒子—怎麽個死法?是割下來腦袋?還是割下來腦袋?”這幾句話實在費解,乾脆不解了。

  風自斟還是聽不懂,忽然想到,這也許是墨丁香在練了殘花神功之前的恩怨,眼下卻要他來抗下。

  風自斟冷笑道:“我選第三條路。能不能把你的人腦袋割下來讓我瞧瞧?”那嶽舒桐不答,冷笑了三聲,只見那柄長劍晃蕩蕩地,劍尖卻跟著風自斟的喉嚨轉動。

  忽然,那嶽舒桐長劍抖動,斜指風自斟的左頸。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不過殺人的速度卻是天下一流的,與柯劍和一劍穿人的本事極像。只不過這一劍更快,更狠,嚇都要嚇死了風自斟。

  可是風自斟也會武功。他的軟刀刀法不知和墨丁香的誰強誰弱。

  這軟刀也快,快到看不清形狀。這一招正是軟刀刀法裡的“落花無情”,直刺向嶽舒桐的小腹。這一刀低而平,出手之時大夥兒都驚住了。只因為他的手法,與銅人的手法一模一樣,完全沒有分別。

  這一刀一劍,誰都沒有後退的念頭。那嶽舒桐是為了報仇,而風自斟是為了能真正成為墨丁香。

  “噗”的一聲,那柄軟刀刺中了嶽舒桐的小腹,不過這殘花刀的威力也就在此處,能和刀法一樣威力巨大,能像軟鞭一般靈巧迅速,也和暗器一樣能打人穴道,卻殺不了人。柄刀為何要搶來給呂莫醉?

  那刀連著對手的穴道,刀刃像水一樣連著刀柄,刀柄挨著自己手上的要穴。如果點穴太快,則不能讓木南蠍的納海功得到呂莫醉的酒冰內功倘若是呂莫醉使,那這刀便能慢下來些,讓兩穴道相挨,頃刻間便能讓酒冰內功傳到木南蠍體內,教他體內發寒,兩股內力相碰,自然不好受。

  再說嶽舒桐的長劍也已然刺中了風自斟的左頸,劍尖滲出來紫紅的血,那劍尖上是塗了毒的,流入了風自斟的體內。

  風自斟“啊”的一聲,大叫道:“你他媽的!敢在劍上下毒,老子和你...老子不過是殺了他,這又怎樣?誰人不知我墨丁香最看不慣的,就他奶奶的是你!”他本來要說“和你何愁何怨”,現在卻改口了。

  風自斟這幾句,實在讓眾人心中生疑。呂莫醉肚中尋思著,墨丁香是個讀書的人,怎麽會說出這樣粗話來,這人莫非不是墨丁香?看他的武功不知,但看他的為人就能知道了。

  那嶽舒桐被點住穴道,但已佔了上風,嘴裡大笑,笑容比白眉老頭還要詭異得多,都覺得是被點到了笑穴,但其實是報仇的得意之笑。

  風自斟看見嶽舒桐穴道被點住了,全身動不得,當下忍住毒痛,強催內力掙起來,一柄殘花

  刀使得飛快,刀光晃動,人影閃動,在木牆壁上

  映出來的不過是一人一刀,隨即一人倒下罷了,

  其間指法之恐怖,實在是武林中一大駭人事。

  為何是指法?

  其實這倒下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風自斟。

  而這指法乃是羅老實和呂莫醉的指法。任憑風自

  斟再快,也總是被刺中了左頸的,疼痛不已,揮

  出殘花刀時,氣力已經少了大半。而呂莫醉的醉

  指,點到了他的殘花刀上,手指一陣酸麻。羅老

  實的劍指解開了嶽舒桐的穴道,讓他一躍退後了

  一又。

  此時,風自斟已然躺倒在地,口中不住地笑,

  這笑聲比嶽舒桐的大笑還顯得恐怖,在這殘花樓

  中回聲不斷,眾人耳朵裡只剩下笑了。笑恐怕是

  他最後的兵刃,是他能否認一切的武器。

  至於殘花刀,當然也摔在了地下,並未摔碎。

  一陣花香吹過,不待眾人反應過來,那柄殘花刀已經不再是任何“人”的了,而是一個假人的兵

  刃,一個銅人手中的兵器。正是天底下最詭異之

  事,那銅人自己動了。

  這時候,莊問酒便是最機敏之人了。只見一柄

  銀色長劍在空中穿過,正指在了風自斟的喉嚨

  上,讓他喘不過氣來。莊問酒問道:“那兩條路

  你還沒選呢!這位兄台,幫他選上一條可好?

  嶽舒桐不出聲了。只因為銅人已經拿住了殘花

  刀,這柄刀在他手中,好似玩具一般,顯得小極

  了。銅人自己走了起來,手中拿著那把殘花刀,

  緩緩到了風自斟的身後。這裡的銅人陣是不會自

  己變化位置的,莫非這銅人裡有人?還是這銅人

  是個活物?

  風自斟看著銅人,忽然瞪大了眼,長大了口,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那柄蠟燭微微晃動了一

  下,這時正是最亮的時候,銅人的影子和風自斟

  完美地貼合在了一起。因為在他面前的,是他的

  主人。或許該說,風自斟不過是這銅人的影子罷

  了。

  這銅人就是墨丁香。銅人裡有人開口,一陣極

  大的聲音從銅人一條開口中傳了出來,這聲音大得要命,更嚇人的是,這聲音就像銅人說話一般。整個殘花樓裡,立刻詭異萬分。

  只聽得銅人說道:“風自斟,你軟刀刀法尚未練成,怎能替我管這殘花樓?“這一句話出口,風自斟已經嚇得破了膽,險些個昏了過去。而嶽舒桐則雙眼突然暗淡下去,一跤倒在角落裡,看上去和銅人無異。

  呂莫醉這才知道,原來墨丁香走火入魔以後,

  替他管這殘花樓的就是眼前這個風自斟,而墨丁

  香卻也知道這事。不過,墨丁香怎麽會在這個銅

  人中?

  又聽得墨丁香歎道:“呂...你是江南第一呂莫

  醉?你已勝了我,又何必來這裡害人?你不知

  道。這江南怪客的名頭,是我鎮下去的。這殘花

  水閣的花海,是我乾死它們的。這殘花樓裡原先

  的客人,都是我一個個殺了的。既然是江南第一

  了,還來此處找我做什麽?“他的年紀和呂莫醉

  相仿,可是聽他這時嗓音,已經憔悴不堪,恐怕

  快死了。

  呂莫醉失聲道:“那些事情,也不會是你做的?

  羅師弟的兄弟,不是你派人殺的?那...那白天行

  也不會是你指使來的?就連呂山人把我關在地牢

  兩年多,也都不是你乾的?”

  墨丁香黯然道:“風自斟,這些事...恐怕都是他做的了。自從你來我水閣後,我便再沒出去過這裡,這裡的一切,也都是風自斟做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沒聲了。

  嶽舒桐忽然眼中有神,怒氣衝天,喝問道:“姓墨的,你還是沒有記起我來嗎?”呂莫醉忽然想到,自己到水閣時並沒遇見他,看來他到這裡是兩年內的事,可是,他怎麽會知道銅人裡的是墨丁香?

  墨丁香不答,只是道:“那日...這位來了,他來的比你要早些,沒趕上我殺客人時候。可是當時我水閣有規矩,但凡下了樓中,只能殺了這人。”他說的“這位”乃是莊問酒,而“這人”正是嶽舒桐。

  嶽舒桐問道:“你就這樣殺了我爹?下樓的是我,並不是他。你殺了我爹,我自然要報仇,和你破水閣的爛規矩有何關系?”

  墨丁香忽然冷冷道:“可我當時給了你兩條路。一條是把腦袋割下來。你肯定不選這條,那為何不選另一條路?”這另一條路,也是割腦袋,這人奇怪極了。眾人立刻醒悟,原來嶽舒桐也說這句話,是想讓人知道,他是來報仇的。

  嶽舒桐道:“另一條路和這條路有什麽分別?你教我爹選一條,我爹自然選了第三條。難道按你這殺人的規矩,我爹就該死?”

  銅人緩緩轉過身,墨丁香道:“這世上沒有第三條路,只有前兩條。既然選了第三條,那我隻好殺了他。至於和你同來的這位,當然是一樣被我抓了。”莊問酒到底是被抓住了,可是他並沒有憋悶死在這殘花樓裡,而是被關在了殘花水閣中,活生生關了他兩年。

  他自然也想報仇,正好這日,他聽見水閣中有動靜,便出來到水閣中看了看。莊問酒只在殘花樓的一樓中待著,因此,二樓的銅人陣他是並不清楚的。

  嶽舒桐冷冷道:“你現在成了個大銅人,連你對你有仇的人都不敢見了。還不如找個狗洞鑽進去,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對你而言倒也不錯。”

  墨丁香歎道:“我從不殺能從我手中活下來的人。你就算現在殺了我,我也不出一聲。”嶽舒桐不願殺不還手的人,那怕是仇人,這也會鈍了他的利劍。

  羅老實這回見到了墨丁香才知道他並不瘋。問道:“倘若是我呢?”

  墨丁香也問道:“你是誰?”忽然一陣花香散開,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那花香已經彌漫開來,而墨丁香也神不知鬼不覺出了這個大銅人,冷冷站在一旁。

  墨丁香乃是個瘦高的文人,身上的墨色衣裳已經失去了光澤,灰色隻如土一般,而他的頭髮也已經白了,臉上皺紋極多,不像個壯年之人,而是個年老力衰之人。

  這花香飄到銅人的體內,立刻就動了起來。殘花神功便是這樣。他內力精湛,在銅人裡也能聽見外面動靜,風自斟隻道自己是水閣的大王,裝作了墨丁香。而墨童子是服侍風自斟的,她也覺得自己是水閣的大王,管著整個地上的部分。可是誰也沒想到,這個在銅人裡活了兩年的人,竟然才是水閣的主人。而這殘花神功,也就是這時候練就的。

  呂莫醉驚問道:“你已經這樣落魄了?”

  墨丁香淡笑道:“我已經這樣落魄了。可是...要殺你們的...是眼前的這個銅人,而並非是我。”銅人忽然動起來,站著不動,手中一柄殘花刀閃動,雖然是銅人使軟刀,威力仍然不減,“江南花落”“落花流水”“水月鏡花”“花殘月缺”一連串招式使了出來,逼得眾人退到了木牆上,緊緊靠著牆壁卻難以動彈。

  墨丁香還是想殺人。呂莫醉還道他已經不再作惡,沒想到本性難移。

  呂莫醉忽然問道:“這些銅人是只聽你的武功?那些銅人陣也是你擺出來的了?”墨丁香卻道:“那些銅人不是我造的,恐怕...是風自斟乾的。我這殘花神功,嘿嘿...就是來控制這些銅人的。”他已把這無人知曉的殘花神功說了出來,原來,只要他還待在殘花樓裡,那便還是江南第一,呂莫醉一人那裡對付得了這麽多的銅人。

  眼前一個銅人擋著,大夥兒卻全無退意,拚命也要殺了墨丁香。

  風自斟趴在地上,忽然笑道:“軟刀刀法裡可沒有對付地下的招數,趴下來就是了!”總共七個人竟然都聽他的,趴了下來,這是他們最後的辦法。那銅人實在厲害。

  忽然,一陣勁風猛地吹過,嶽舒桐的胸口已經挨了重重一刀。這銅人厲害在這裡,他不僅軟刀使得快,而且還不止於打穴,甚至傷殺人命。

  風自斟是在騙他們的,他方才用的一招就是對付地上的人,軟刀刀法裡自然也有這樣的招數。那嶽舒桐被打了回去,“噗”的一聲吐出口鮮血來,全噴在了銅人的臉上。其餘五人飛快退到了牆壁上,站立起來。

  燭光之下,銅人已經成了冷冰冰的殺手。而墨丁香,還是那個墨丁香,隻變了一點。殺人的武器。

  風自斟雖然被墨丁香揭穿,可是墨丁香不怪罪於他,自然還是他的手下,幫他殺人了。風自斟恐怕已經看不清自己了,當他對著銅鏡的時候,鏡裡的人必然是墨丁香,而並非他自己。

  嶽舒桐靠著牆壁坐下,血已經從他嘴角流了出來。忽然間,墨丁香衝了過來,他雖然兩年未動,可是輕功不減,過來之時,銅人的刀鋒根本沒擦著他衣角。

  嶽舒桐叫道:“此仇未報!老子不姓嶽...”他氣力尚缺,長劍飄來晃去,卻一直指著墨丁香。右手長劍突然抖動,這一下他是看準了的。這時,銅人的殘花刀已劈到墨丁香身後。

  墨丁香聽背後有聲,並不反應,那銅人的刀自己停了下來。只因這陣花香散了。殘花神功能散出花香,自然也能收回花香。

  墨丁香不能和嶽舒桐鬥。任憑刀鋒離得再近,嶽舒桐面目再猙獰,也不能出一招一式。

  只聽得有人大叫道:“走!”這一聲不知是誰喊的,倘若聽口音便是羅老實喊的了。總共四個漢子飛一般就要跑出殘花樓。他們手裡的,還有一個極為重要的物事—殘花刀。

  這刀是羅老實從銅人手裡偷來的,那墨丁香背對著銅人,銅人也動彈不得,殘花刀便靜靜地躺在銅人手掌中。羅老實趁墨丁香正看著嶽舒桐,風自斟左頸被刺難以動彈,就借這機會盜走了殘花刀。

  這柄刀但凡到了呂莫醉手中,就算他一招半式也不會,也能發揮出十二成的威力。這刀果真就在呂莫醉手中。而那風自斟已經被呂莫醉手起刀落砍下了血淋淋的腦袋,一聲沒吭便倒下了。

  呂莫醉手中殘花刀耍開,站在木台階上,緊緊盯著墨丁香。

  不料墨丁香開口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那柄殘花刀你若拿在手裡,恐怕連水閣也出不去。”冷笑兩聲,他沒了兵刃,怎麽對付呂莫醉?

  呂莫醉擺開架勢,雙指架住軟綿綿刀刃,笑道:“你連水閣也守不住了,過不了一時半會兒這殘花水閣都要被我燒毀。到那時我怎麽也能出去。”

  嶽舒桐還站在角落,本來是不會死的,聽了呂莫醉這句話,突然笑起來。這笑聲雖不大,可是愈小顯得愈加詭異。

  嶽舒桐緩緩走到了墨丁香的身後,冷笑道:“姓墨的,你終於也有今天了。那條路?現在總算能告訴我了吧。”

  墨丁香淡笑道:“總算不是嶽琴選的那條路,倘若選了那條路,恐怕我連誰都救不了。我要是選了第一條路,我當然會把腦袋割下來。現在還不是割腦袋的時候。”

  嶽舒桐忽然慌張起來,他可不像當時的墨丁香,剩給他的機會不多了,倘若現在不殺,那以後再也無法手刃殺父仇人了。

  莊問酒沒有跟著羅老實四人一起過去,而是沉著臉,冷冷道:“無論你選那條路,留給你的都是死路。或許是不死不活之路。把你放在這銅人裡還不過癮,一定要讓你的棺材也放進這裡。”他每一句話都讓墨丁香吃驚,沒想到兩年過去,這莊問酒看似已經忘了這事,其實牢牢記在了心裡。連他這句話,和墨丁香當年說的也頗有些像。

  嶽舒桐也是這樣說話的。當時墨丁香怎樣說給他,他如今就怎樣還回去。

  墨丁香還是不認輸,他隻想做贏家了。道:“你們要殺要燒我都認了。可是在下的棺材,已經有了。不勞煩各位再去買棺。”

  羅老實問道:“你的棺材就是這水閣,是也不是?你倒以為一輩子待在水閣便無憂無慮了,現在出去看看,已成了什麽樣子。”說罷,轉身就要走。墨丁香可是能殺他的,不過呂莫醉擋在他身前,墨丁香只能忍住。

  四個人一人一個方位,一步步上了木台階,就連腳步聲也能清晰聽見,其餘三個人待在了三樓。莊問酒長劍指向了墨丁香的後心,那嶽舒桐已經笑得快死了。

  莊問酒喝道:“姓墨的,快割下來腦袋!”嶽舒桐不甘心就這樣讓他死了,突然拿起地上一柄鏽刀,望上啐了一大口,大笑道:“拿這把刀,想必砍得快些。”

  墨丁香笑了笑,一陣花香散開,彌漫到整個殘花樓裡,那紅面書生早已被推開,花香沿著出口一路飄到了水閣,飄進了那座寶塔中。而他身旁的銅人手中無兵刃,還是沒多大用處。這一陣花香耗了他不少內力,再加上這兩年隻練就了這一項神功,別的氣功大抵都放下了不少,此刻氣力已去了大半,不過他臉上強作鎮定。

  莊問酒長劍已然出手,這一劍含著他兩年攢下來的怒火,無論是速度還是出手方位,都讓墨丁香吃了一驚。

  墨丁香和墨童子的輕功極像,都是詭異之極的。他腳下不動,身子傾斜下去,轉了個大圈,這一轉便已經繞過了莊問酒的劍招。可是他手中無刀,怎麽殺人?

  還是有辦法的。他當上江南第一不知多少年了,手段總是有的。

  墨丁香手中無刀卻勝似有刀,運起全身的內力,一掌拍向了嶽舒桐。這一招狠極了,倘若莊問酒去救,難以趕上,恐怕二人都會氣力大傷。倘若不救,嶽舒桐可要死在他面前了。

  墨丁香掌已到,莊問酒顧不得其餘的,只是橫劍去封他手掌。這一劍一掌威力都是不小,其實誰輸誰贏都已不重要了。墨丁香是殺不死莊問酒的,嶽舒桐也不會輕易讓墨丁香死。

  總算三人有個勝負,生死之分,對他們而言也都是沒好處的。

  且聽殘花樓三樓傳來陣陣怪笑聲音,也不知是誰死了。那根蠟燭被怪笑聲拍滅了,在此之前,地上的影子裡倒下了一人,又有一柄長劍落在地上。至於誰死誰生,任何人都不知道。

  殘花樓二樓的銅人本來是動起來的,可是羅老實四人已經將他們拆得不成樣子,就算能動彈,也毫無作用了。那陣花香久久不散,跟著一路飄到了水閣之上。

  羅老實四人已經到了水閣。這裡血腥味極濃,刺鼻之至。那時正是夜裡,看不清腳下是什麽了。

  羅老實大笑道:“呂師兄,你說這墨丁香倒也奇怪,他偏偏不殺手下敗將!”

  雨奇晴好也跟道:“是啊,他若肯狠起心來,誰也活不下去。”

  柯劍和忽然雙眼一淡,歎道:“他現在再也沒有手下敗將了。也許那兩人已經死了。”

  其時湖面上月亮正圓,恐怕這時候是最亮最圓的時候了。

  水閣的一顆楊柳樹上,一隻青羽鳥兒站在梢頭。那蠍子從樹梢下面爬來,隻一蜇便讓鳥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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