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第二日早上就起來了,整整睡過去了一天。那柯劍和本來醒過好幾次,卻看著眾人睡得極香甜,也不叫起來,自己倒頭還睡。日子更近了,不知太白山戰前能否趕到。此刻,各地的漢子女俠已都拿到了那份請帖,只有這四人行蹤不定,尚未拿到。只能從太白山的後峰上去了,那裡是極危險的。
前一晚上,羅老實把雨奇晴好和柯劍和二人身世說給了呂莫醉聽,呂莫醉這才知道,月雨二人之一便是他眼前的雨奇晴好了。之前隻覺得他姓雨,沒想到他確實是雨奇晴好。
羅老實和呂莫醉二人掌著,把四人的行裝收拾好了,準備去殘花水閣。那水閣是在一片花海中藏著的,而那花海是在江南的一處偏僻地方。
呂莫醉認識這地方,他兩年前便是在這裡和墨丁香比武的。眾人到了富春江上,看河邊只有一人,這人正是姓嶽名舒桐,名字取自那句“缺月掛疏桐”。不過江湖上可沒有他的綽號,認識他的人根本沒幾個。
一陣水花激過來,濺濕了嶽舒桐的黑布長衫,那嶽舒桐的眼睛一睜,他瞳孔極黑,死死盯著那撐船人。忽然那船就翻了。
只見一柄長劍直直插入了撐船人的小腹裡,這一劍去勢極快,無聲無息間已然把撐船人殺死了。那長劍進去時白的,出來時候竟然還是白的!這一劍下去,嶽舒桐已經站在了翻了的小船之上,“呼”的一聲站在了羅老實的面前。那小舟離岸上幾丈遠,他這一竄能蹦出去幾丈,實在輕功驚人。
羅老實怔住了,他還在想倘若那一劍是朝他刺來的,如何擋住?那一劍平平無華,沒有劍花劍風,威力卻這樣驚人。他想了想,實在覺得沒一招可擋,倘若擋住了,一定會有別的招數再去破他這招。
只聽得嶽舒桐的一句話打斷的他思路。嶽舒桐冷冷道:“前面就是陰曹地府了,還要過去嗎?”呂莫醉趕忙拉開羅老實,向前看著嶽舒桐,卻帶著眾人退了三步。笑道:“前面是陰曹地府,老子便是孫悟空。”
嶽舒桐問道:“你當真要去嗎?這裡的撐船漢子已被我殺了。你若是不怕殘花神功,那便去吧。”他不是惡人,但也絕不是好人。殺一人隻為讓四個人活下去。
羅老實一驚,這殘花神功是什麽東西?莫非那墨丁香在兩年之間又練成了一項武功?呂莫醉是絕對不信的,墨丁香的實力他清楚得很。
嶽舒桐仿佛看透了呂莫醉的心思,說道:“他是走火入魔了。一個人真正想要殺了對方,那無論對方怎樣厲害都能殺了他的。”呂莫醉見他說中自己心裡所想,不禁一怔,一凜。
呂莫醉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心中所想的?他總算真的想殺了我,也該在兩年內偷偷派人殺了我。”羅老實和雨奇晴好不由得傻了,莫非墨丁香功力大漲,再想勝他都不可能了?不,按照嶽舒桐所說,倘若四人都想殺了他,那一定是可以的。
嶽舒桐卻不知道呂莫醉是誰。還道:“錯了。他隻想殺一種人。就是像你一樣要闖進殘花樓的人,我也是其中之一。”
羅老實問道:“你卻沒被他殺?”不禁好奇起這人武功來。嶽舒桐大笑道:“我當然是唯一一個能活下來的,每當有人要去那殘花樓,我絕不會放他過去。”
雨奇晴好忽然笑著問道:“要是我只是過河,並不去殘花樓呢?你便放我過去了?”
那料嶽舒桐一句話險些噎死了他:“現在船隻已沒了,你要過去你便過去吧。
請。”那小舟早就不見了蹤影。這下子眾人是沒法過河了。 忽然看見遠處又來了船隻,又有一個撐船人在上面搖槳。羅老實大喊道:“那位兄台,能乘我們過河嗎!”那人帶著草帽,點了點頭,格外明顯。
這下又成了雨奇晴好活活氣死了嶽舒桐,不過嶽舒桐臉上一點兒顏色也沒有,默默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等著下一個要去殘花水閣的人和下一位撐船人。卻不知道他攔下來多少人,又救下了多少人,只知道河底下沉著無數的小舟,全是他一個個刺翻的。
渡了河,羅老實捏了把汗,這才問呂莫醉:“呂師兄,方才那人,你認識嗎?我看他面孔不大熟悉,但武功之高實在高深莫測。”呂莫醉也不認識嶽舒桐,但是他知道這人一定是兩年內才來的,他到殘花水閣的時候沒遇見他。呂莫醉搖了搖頭,並不認識這人。
到了對岸,走了不過一裡地,就到了殘花水閣。那一片倒了的花朵全是被太陽曬死的,沒人管理。這水閣建在這裡自然顯得突兀,與呂莫醉來時大不一樣,他來的時候是花正開放,沒一朵枯萎的。
水閣口站著兩個漢子,光著上身,提著鋼刀,眼睛瞪大了看著四人。羅老實走過去,問道:“兩位漢子,這殘花水閣便是這裡了吧?”那兩個漢子不大,他們眼睛裡已經沒有了神,不過是直勾勾盯著人,就是狗也是會的。
他們既然不理睬,那五十兩的銀票自然就沒用了。呂莫醉驚奇道:“這水閣我來的時候還並非這樣的,難道那墨丁香真的想殺人?”柯劍和正色道:“我看是他為了掩蓋別的陰謀,才故意讓水閣這樣沒神的,就連水閣外的花他也無心照管。”
羅老實道:“看來墨丁香不是真的想要殺人,而是想要乾別的。不知是為了練他自創的殘花神功,還是這為了江南第一的位置。”羅老實說罷,仔細看了看那兩個漢子,依舊沒有反應。他們已經無心去看了,那怕他們睜著眼睛。
呂莫醉也細細看了看這兩個漢子,確定了不是什麽機關木人,這才放心地進了水閣,其餘二人跟上了。
要是說水閣已經沒了神,那水閣裡的人也應該沒神才對。不然人們居住在這種水閣裡,比起死來更令人害怕的便是瘋了,這種瘋和周癲子的癲不同,是已經分不清現實和想象的瘋。
果然如此。恐怕水閣裡活人,就只有他們四個了。
羅老實等人轉過了長廊,進了那間敞亮的木屋裡,隻覺得一股潮氣和濕悶之感迎面而來。羅、雨、柯三人是北方漢子,不習慣這裡的氣候。那呂莫醉雖然待過,可是也受不住這裡。
那木屋極大,四面開著窗子,中間擺著一張座子,旁邊全是木桌木椅,散發著木頭的獨特味道。屋裡約莫有二十來人,其中六個人圍坐在一起,剩下的一十六人圍著一個紅面書生坐著,一動也不動。
呂莫醉看了一遍這二十三人,沒一個是墨丁香。墨丁香平時穿著一襲黑衣,聽說這衣裳原先是白的,不過他把墨水灑在了這衣服上,就成了黑的。眼下二十三人裡,沒有一個是穿著黑衣的。
只聽得那六人之一道:“這把老子先來,你們全看好了,不贏得你們傾家蕩產!”這人一生氣臉上發紫,身材不高脾氣卻大。
另外五人都看著他笑。這六人桌上沒擺著骰子骨碗,只有幾疊的銀票擺在上面。這六人在賭什麽?誰也不知道。就連那紫臉的漢子也賭瘋了,那裡知道這桌子上還有沒東西。
又有一個青衫人手裡拍著銀票,朝紫面漢甩著,笑道:“老孟,你可知道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這話嗎?在你身上是恰好相反,大賭怡情,小賭傷身了。”
這紫面漢正是孟紅通,江湖上也沒有他的綽號。這倒是奇怪了,難道這整個殘花水閣都是與世隔絕的?非也。就當呂莫醉四人看向那青衫人的時候,雨奇晴好和羅老實險些個噴出口血來,就差念出他的名字來—呂山人。
這青衫人正是呂山人,也唯獨他才這樣愛穿青衫,不過此時的他已然沒了武功,成了個廢人。賭錢是他最後的成功之路。
再說那孟紅通大叫道:“不論大賭小賭,是賭就是怡情的!姓呂的,借我一萬兩銀票來,我到時多還你五千兩!”伸出五個指頭,晃了一晃。
呂山人已經把銀子看得極重要,他心中倒是想著要不要借給孟紅通。倘若不借,那五千兩銀票恐怕拿不到了,倘若借了,那孟紅通已經身無分文,輸了便輸了,拿什麽還?
孟紅通見他意下躊躇,哼了一聲,朝一個小孩子道:“你呢?”那小孩是個女孩子,看著天真無邪,可愛之極,她從手中數出了一萬兩銀子,給了孟紅通。她怎會和大人一齊賭錢?
孟紅通拿了錢,笑道:“再來!這回我先來,你們的銀子賺夠了,該我了。”說著,不等其餘五人說話,已經把其中一根手指伸了出來,擺在桌子上。這指頭是黑色的,外麵包裹著黑布。
一個白眉老頭問道:“墨童子借給了他,就不怕他第一個來對付你?”羅老實等人過來了,還是不解這幾人在做什麽。找了張大桌子坐下,四人放下了包袱。那雨奇晴好的油紙傘是帶在身上的,羅老實的長劍是貼著腿的,呂莫醉用指,柯劍和的長劍纏成了一個拐杖,這四人的兵刃這樣藏了起來。
這墨童子就是那小女孩了。她本名就是墨童子,身份還是個童子,江湖上有她的綽號—墨童子,毫無分別。
柯劍和早看出來這墨童子不對勁了,她根本不會是個孩子。那墨童子一句話便證明了柯劍和的想法。她冷笑道:“他借的是我的銀票,第一個該對付你才是。姓孟的,你...”她話音未落,羅、雨、呂三人皆是一凜。
那六人的食指上都帶著顏色不同的布套,只見孟紅通的食指插進了白眉老頭的白布套中,手指一轉,那白套立刻就要斷了。忽然間白眉老頭的食指一伸,二人的布套都破了。這一伸,看得呂莫醉大驚,這人能看出來孟紅通的指法破綻。倘若這是劍招,人的身大,自然容易看出來。而手指既沒有四肢也不分頭腳,要想看出破綻是極難的。
孟紅通大罵道:“老頭兒,你他媽自己不想贏也算了,偏偏不讓我贏!墨仙童,老頭兒跟我作對,就是想讓您的銀子白打了水漂。”那墨童子臉上沒顏色,反而瞥了一眼羅老實,這一眼看得羅老實心裡發涼。心想著江湖上也沒見過這些人,看著武功是極高的,必然不好惹。
墨童子不理孟紅通,問道:“這幾位是那裡來的?”六人中有個長相一般的人道:“您若問的是那腿裡藏劍的人,他想必是羅老實。您若問的是拿著長傘的人,他應該是月雨之一的雨奇晴好。至於剩下的二人...”說到此處,已經有五個人快被他嚇死了。
四個是來殘花水閣找墨丁香的,還有一個自然是被呂、羅追殺的呂山人了。他現在不想再和他們鬥,他半點功夫也不會了,如果要鬥,必死無疑。
羅老實聽得眼睛快瞪了出來,這人江湖上沒綽號,卻認人這樣準。羅老實這一生也沒見過那個平常人,但他卻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誰,還知道那柄長劍貼在他的腿裡。
呂莫醉見他快說到自己,要是被認識的知道,那當然會被人趕出去,練墨丁香一面都沒見到。當下急道:“老子李東平,綽號‘西街屠戶’,匕首藏在袖子裡!”他隨口胡謅出來個名字。
那平常人冷笑道:“錯了,錯了。”他正是姓郭名完人,江湖上沒他認識的人,卻人人都被他認識。這人武功也是不弱,可是在黃先生的排行中並無此人。
呂莫醉看了眼郭完人,又趕忙轉眼不去看他。羅老實忽然大笑道:“差了,差了!錯了,錯了!不對,不對!你這人好沒見識,竟然連我都不認識。”無奈,既然被看了出來,眼瞧著就要鬥起來。
那白眉老頭歎道:“這位羅大俠,您能借小老兒一根手指頭嗎?”羅老實一怔,怎麽會突然來問他要一根手指。不解道:“要我指頭做什麽?你自己已經有十根了,算上腳的總共二十根,找我幹嘛?”
孟紅通倒是先搶道:“他是要和在下賭指頭,他的指頭要是比在下的多,他就是贏了。”羅老實仔細一看,這兩人都是十根指頭,一根不少。又看了一遍,還是各十根。
羅老實笑道:“二位都是十根指頭,我可不想攤上麻煩。”又朝著郭完人大笑道:“兄台倘若不服氣,再想想看在下是誰好了。”那郭完人冷笑著,竟然把銀票一散,在桌五個人都分到了幾萬兩銀票,正要謝過之時,郭完人竟然自己出了水閣,去不遠處的一座寶塔了。那寶塔離著水閣不過一裡不到,挨得極近。
眾人都是不解,轉頭看向這五人的桌。總共是:白眉老頭,墨童子,孟紅通,呂山人,和一個長須大漢。這五人已然在鬥指了,他們賭的不是點數,而是指法。誰先掉了布套,便算輸了。眼下只有三人在鬥指了。
羅老實小聲問道:“呂師兄,墨丁香可在他們其中嗎?”呂莫醉輕聲道:“不在。那墨丁香恐怕已瘋掉了,去了別處。這裡才改作了賭館。”柯劍和把身上一根銀針插進了茶壺裡,眼神不動,身子不傾,這人武功算不上高深,但是行走江湖的經驗是極多的。
那銀針黑了。
柯劍和突然搶到呂羅二人之間,咳嗽了一聲,又把二人肩膀松開了,站在一旁,手裡一根細小的銀針指著那碗茶水。
雨奇晴好也看去的時候,銀針已是黑的了,當下差點驚呼一聲,幸好製住了。那羅老實也是大駭,當下忙朝呂莫醉道:“師兄...”當下在呂莫醉手心上寫了個“茶”字,雙眼緊緊盯著他。
呂莫醉和他相處十幾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在羅老實手上寫了個“走”字,示意讓大夥兒到別處再找墨丁香。他們在手上寫字,那三人鬥得正歡,自然看不了這四人。
墨童子已然佔了上風,倒不是因為她指法厲害,而是那長須漢子根本不敢贏了他,更別說不會武功的呂山人了—他能贏銀子全靠著借別人銀子吃利錢。
只聽得那另一桌的十七人裡,突然蹦出來一人。只見他身穿墨色衣裳,手裡一柄銀色長劍,上面刻著“血衣謫仙”四字,烏黑長發搭到肩上。這人姓莊名問酒,江湖上倒是有他的綽號—“血衣謫仙”,黃先生卻也沒有寫他的江湖排行,可見這黃先生還並非是個仁人,對莊問酒這般漢子向來不放在眼裡。他是從木桌子底下鑽出來的。
莊問酒大笑道:“聽見了,茶裡有毒!”說罷,一躍而起,不料周圍一十六個人突然起身,手中禪杖急砸向莊問酒。
莊問酒大吃了一驚,腳下步子沒亂,身子一轉便閃開了。那十六個人卻全都坐下了。莊問酒此刻想到了,也看到了。這些人是沒有表情的,眼睛裡是沒有神的。他們究竟是活人,還是木頭人?
呂莫醉一怔,這人怎麽穿著墨色衣裳,而他又是從那裡鑽出來的。呂莫醉還未開口,那墨童子先道:“我認輸了,這銀子你們拿去便是。”嚇得那長須大漢又想拿這銀子卻也不敢,恐怕那墨童子是想殺他了,才讓他贏了這一把。
長須大漢沒動手,呂山人已然拿走了桌上三萬兩銀票,那長須大漢不得已拿了銀子。問道:“仙童,這是為何?您本是要贏的。”
那墨童子隻淡淡地說了三個字:“莊問酒。”猛地回頭,那莊問酒正盯著那一十六個不活不死人,找他們破綻。莊問酒聽見這話,也是一凜,回頭看去時,那墨童子已然站在了他面前。
墨童子頭頂不到莊問酒的胸口,站在面前好似沒人一般。莊問酒低頭看著他,大笑道:“這娃娃好可愛,待我...”把手倏地伸出去,捏了一把墨童子的臉蛋,正待要收回去,兩個不活不死人已然到了他的背後,不過不是正後,而是定式一般站在了固定的位置上,看來是一些假人了。
不過假人可未必比真人差,他們是不怕痛的,倘若是常人,被指出了破綻則要趕忙拆架,而假人不需要。這些假人看上去表面沒有色澤,但其實乃是銅打造的一十六個銅人!那裡是木頭人。
那莊問酒聽見背後有風聲,知道是那些人來了,趕忙望前一躍,不顧那墨童子是誰,一劍刺到她左臉上。方才還捏她臉頰,現在卻神色大變,要殺她了。
那墨童子自然會武功,不過會的全是輕功。只見她怎樣閃開這平常一劍?身子望前傾,不退反進,繞著莊問酒飄了一周,就連腳步聲也聽不到,已然轉到了莊問酒的身後。
莊問酒大怔,苦著臉笑問道:“這位是殘花樓的主人墨丁香—的女兒—墨汁兒嗎?”他也不知道墨丁香有沒有女兒,也不知眼前這是不是墨丁香女兒,更不知道墨汁兒是誰。全是隨口胡謅出來的。
墨童子冷笑道:“是。”突然身形一變,莊問酒身後多了四個銅人,站的位置乃是繞著那紅面書生一周,而並非繞著莊問酒。莊問酒光顧著看墨童子去到那裡了,那裡知道那墨童子只是矮了矮身子,根本沒動地方。
那總共六個個銅人砸來,莊問酒躲閃不開,隻得舉劍招架。他是衡山派的弟子,用的乃是一招“秋月猿聲”,將劍化作了個半月,“啪”的一聲劍和禪杖相碰。那禪杖重百斤,長劍只不過幾十斤,理應被砸飛的。但是他這一劍竟然抗住了那六人的六柄禪杖!倒不是別的,就是他的半月揮法,讓力道和韌性發揮到了極致。
墨童子正對著他後腦杓,冷冷道:“好劍法!哼...好死法。張外天!”那長須大漢叫作張外天,乃是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大漢聽見,登時站起來,一拍桌子,手中已然多了一對金錘,他綽號便是“金錘將”,只可惜不是個“將”—而是個將死之人。
他趕到的時候,柯劍和已然想起來了這“秋月猿聲”一招,正是衡山派掌門東方快活的拿手招式,那墨袍人自然是他弟子之一,想來正是莊問酒。
柯劍和身子一歪,上半身已然要倒了,忽然把手裡的茶壺摔在地下,隻“當”的一聲,那茶壺立刻便碎,他人卻站住了。這一壺茶水帶著不知什麽毒,就撒到了銅人和張外天身上。
那張外天大叫一聲,正把金錘提起來。莊問酒此刻已怕了,他長劍恐怕要斷,那六個銅人與他相持不下,轉眼又多了四個銅人,這下子就算羅老實也加進來,也難以對付十個銅人,更何況是把他們圍在水閣的銅人。
莊問酒和金錘過了兩招,都沒有讓劍撞上,那張外天被這一兩劍閃花了眼,不是因為他武藝低,而是那碗茶水教他難受之極。
左邊一個銅人的禪杖已到,莊問酒一招“連月留風”,這一劍快極了,都說衡山派的劍招就似一股勁風,現在看來確實如此。那一劍下去,劍身插在了銅人的小腹裡,立刻拔了出來,在銅人中躲來閃去,這才知道:那些銅人和這殘花水閣的門衛一樣,都是死不掉的。
不過就這麽一刺,有的人可慘了。這人正是張外天,他已然金錘舞動,那裡知道背後一熱,立刻全身著了起來。這是怎麽回事?這與何未過中的火鐮散是一樣的,那銅人小腹裡被刺出些火星來,他就著上火了。
雨奇晴好笑道:“是火鐮散!羅掌櫃,之前那挑夫就是中了這毒。”羅老實點了點頭,不過他現在希望看到的不是誰著了火,也不是誰被銅人砸死,而是那墨丁香能趕快出來。眼下水閣這樣亂,他還會不來嗎?
莊問酒看著十個銅人把控住了他東南,西南,東北三個方位,只有西北望六個銅人那裡衝過去,才有可能逃脫。誰料他剛一展開輕功,那六個銅人也動了起來,把那賭錢的一桌子,羅老實四人,紅面書生和莊問酒全圍了起來。
這幾人就好像是甕中之鱉,已然沒脫逃希望了。倘若賭錢的一桌子和墨童子有些關系,那還可以逃過一劫,但那五個人是絕對不可能衝出去了。但凡被禪杖砸到,恐怕能廢了一個人半身的武功。
墨丁香就站在一個銅人後面,盯著莊問酒,至於張外天的死活,她是壓根不會管的。
羅老實聽見張外天的動靜,眼見他這樣痛苦,那墨童子理也不理,當下知道了原來這些賭錢的人之間只有些利益關系,那裡是朋友兄弟。不過他就算想明白了,也只能死後再說出口了,這當兒那有他喘息時間。
不料莊問酒朝羅老實道:“我看還有一條生路,不過要靠這位兄台。”呂莫醉也搶過來,趁著那銅人還未靠得太近,問道:“什麽法子?能活命就快說。兄弟盡力幫你。”
莊問酒指了指那紅面書生,不敢耽誤半點時間,急道:“四位。那紅面書生坐在那裡。假人圍的是他。看來這假人陣的陣眼就在這裡了。”羅老實立刻會意,問道:“只需合力殺了這書生?”莊問酒點了點頭。
問罷,五人各自亮出了兵刃,方才見銅人勢大,不敢輕舉妄動,現在看見了一絲希望,趕忙行動起來:雨奇晴好長傘在手,直指紅面書生的太陽穴;呂莫醉第二個出手,醉指即刻便到,點向紅面書生膻中穴;羅老實和莊問酒同時將長刺望書生小腹;柯劍和眼神掃著周圍一切,抽出長劍卻是望墨童子胸口上揮去。
那紅面書生是不會動的,四個人兵刃到的時候已然把他打成了一個廢人,身上被刺出了好幾窟窿,這書生也是假人。
不過這紅面書生突然底朝天頭朝地,翻了個身子,倒了過來,那四個人隨著紅面書生一齊被翻了下去,進了個奇怪地方。不過這地方是亮堂的。
再說那墨童子方才還在冷笑,以為她身前的銅人會把柯劍和擋開,便絲毫不理會柯劍和。誰料到紅面書生一倒,那銅人立刻就不動了。柯劍和正是抓住了這個時機,一劍劃破了墨童子的胸口,登時鮮血直湧,像一朵血花般綻開,染紅了衣裳。
那些賭錢的漢子也停下手來,原來他們一直在和銅人拆招,一人對付一個,把西南角的銅人都控制住了,這才讓別的銅人放緩下來。那些銅人是用細線連在一起的,墨童子之所以能在銅人間來回穿過,原因便是她的個子。
那白眉老頭原來不是墨童子的手下,而是個常來賭錢之人。那白眉老頭見墨童子被刺了個窟窿出來,一把收走了木桌上的銀票,墨童子總共一百多兩銀票,全被他奪走了。
白眉老頭哈哈大笑道:“姓墨的,老子管你是不是仙童,死便死了。”說罷,剛要起身離開水閣,一旁的孟紅通忽然把臉陰沉下來,他手中一柄雁翎刀,直直劈向白眉老頭的頭頂。
呂山人現在不敢動彈,想找著機會離開這裡。
那白眉老頭也亮出兵器來,乃是一柄長掃帚,那掃帚全身枯黃,長約七尺,正是十四客主所創下的一樣兵刃。掃帚出手,不去拆架孟紅通的大刀,卻偏偏刺向孟紅通的臉頰。這掃帚的用處便是劃人,運上內力更是疼之極了。這一招後發先至,讓孟紅通著實驚了一驚,知道這老頭不好對付,趕忙回刀架住,刀想去橫砍掃帚,卻不料那掃帚是極松軟的,那裡砍得動。
這白眉老頭用的是“掃帚劍法”,因此他江湖上有個綽號“揮落塵”,至於他叫作什麽,恐怕連自己也忘了。
呂山人正想要跑,忽然一劍刺來,正中他胸口,長劍從他胸口穿過,直插進了胸背,透過了他全身。這一劍正是柯劍和刺來的,不偏不倚刺死了呂山人。
柯劍和二話不說,也跳進之前四人進去的洞裡,也不知通到了什麽地方。就算這底下是陰曹地府,他的朋友進去了,他也會進去的。
隻留下了孟紅通和白眉老頭。孟紅通罵道:“你這死東西,把銀票留下!不然爺爺我砍了你腦袋。”說罷,一股烈風襲來,施展開他的“十三路烈風刀法”,這刀法是專門快攻的,十三招用完,不見白眉老頭大喘一口氣。
這白眉老頭的掃帚劍法是極為可怖的,二人過了幾十招,白眉老頭的掃帚卻沒和雁翎刀碰過一回,但已然讓孟紅通喘息不過來了。
那十三招用完,其實乃是二十六招。他每攻一招,白眉老頭便找到他破綻,反攻他破綻,掃帚極長,每次後發先至,逼孟紅通又防一招。因此多了十三招。
白眉老頭冷笑道:“你是墨童子的人,是也不是?”孟紅通見他掃帚放緩,自己不敢懈怠。忽然叫道:“是又怎樣?”
白眉老頭冷冷道:“這就對了,墨童子已經死了,眼下你要歸望何處?”已然停下來手裡的掃帚,死死盯著孟紅通。那孟紅通卻也不出招了,只因他已明白自己永遠鬥不過眼前這個老頭。
孟紅通歎道:“不知道。恐怕是墨樓主。”這墨樓主指的當然是殘花樓主墨丁香了。
白眉老頭笑道:“你可知道先前那幾個人,現在去了那裡嗎?你就不怕他們去了墨丁香的樓中,殺了他嗎?”
孟紅通道:“他們一定是到了殘花樓裡,但至於殺沒殺了墨丁香,我就不知道了。”
白眉老頭問道:“你知道那墨童子和墨丁香有何關系?”孟紅通不解,白眉老頭輕伏在他耳邊,輕聲道:“是他的...”
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孟紅通小腹裡已然多了一柄短刀。這刀是白眉老頭插進去的,他隨身也帶著刀。孟紅通實在沒想到,白眉老頭都已經停手,為何還要殺了他。不過更令他害怕的,乃是墨童子和墨丁香之間的關系了。倒在地上,任憑他多大力氣,也起不來了,就此死了。
白眉老頭正要拔刀,忽聽得水閣中有人走路聲音,細聽之下,原來是兩個人。白眉老頭不知是誰,尋思這人不會是郭完人的,倘若是他那另一人又會是誰?
他忙把孟紅通屍首搬到了旁邊的一間小屋裡,至於墨童子的屍首,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搬的。那兩人說到便到,進了水閣,其中一人冷冷道:“這屋子裡人呢?”
另一個看了看水閣內只剩下白眉老頭一人,道:“這...恐怕是他們已經跑了!墨樓主,那桌上還有一人。”這人聽聲音便知是郭完人了,他身旁這人穿著一身白色長袍,胸口左邊留著些墨印,頭上一頂黑紗帽,手裡一柄軟刀,這人恐怕是墨丁香了!
那墨丁香不去看白眉老頭,反倒先看了遍水閣裡,忽然叫道:“那是墨童子!快先來救她。”說罷,緩步走到了墨童子身前,眼看胸口上那朵血花,立刻黯然下去。自知死了,仍是探了探鼻息,歎道:“她死了。”
墨丁香和呂莫醉所想的反倒不一樣,至少還有些人性,看上去也絕不是瘋癲之人。
郭完人看她身上的傷口,知道是個用劍之人刺死的她。怒道:“一定是他們做的!一定是他們做的!我們手裡是沒有劍的。”
墨丁香緩緩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好好給她安葬了,送五十兩銀子到她家裡去。”他把這墨童子看作一個童子,但他可不知道,墨童子不是個平常的童子。但從她輕功上看已然勝過了墨丁香。
郭完人把墨童子的屍首抱下去,心中又驚又怒,他是墨丁香的手下,卻也墨童子的銅人陣厲害之處,到底是誰殺了她的?竟然有這麽大本事。
白眉老頭冷冷道:“你是來找嶽舒桐的。”墨丁香聽他這樣說,這才抬起頭,問道:“你知道我從來不殺手下敗將?”有的人被他殺了,便是敗都沒敗,就死了。嶽舒桐沒死,因此他正是墨丁香的手下敗將。
白眉老頭道:“那一定是來找江南第一的。”這老頭知道的還不少。
墨丁香哈哈大笑道:“錯了!我連江南第一是誰都不知道,又何必來找他!老頭,你就是江南第一吧!”墨丁香心中突然難受起來,他的確是來找呂莫醉的,不過讓這老頭說中了,自己便一口否定。
白眉老頭又道:“你在找他。只可惜他已經不在這裡了。”墨丁香一怔,忍不住問道:“那他去了那裡?”
白眉老頭笑道:“你又不在找他,我為何告訴你。”
那墨丁香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望呂山人鼻子上探去,那裡知道他也死了。哀道:“江南四秀裡他最大,這位奪命扇就這樣死了?”忽然看見水閣外燒死的張外天,他本來是要跑出去跳進小湖裡的,只可惜人已燒死了。
墨丁香又是連連歎氣,道:“這位是金錘將張外天了,唉,沒想到卻是這樣死法。”當下清理了張外天面孔,看清楚了他人。看來這墨丁香也並非走火入魔了,而是許久不出這殘花樓,人都以為他瘋了。
不過—這殘花樓到底在那裡。除了郭完人、呂莫醉和那墨童子之外,人都不知道他住在那裡。而眼瞧著水閣對面的寶塔,也是極窄極高的,總不會住在這裡。
其實,這一十六個銅人指出了殘花樓。正是紅面書生的身子底下,那個大洞所通向的地方就是殘花樓了。
墨丁香正要收拾屍首,那白眉老頭忽然“哼”了一聲,冷笑道:“原來江南怪客墨樓主,也是個有情義之人。還道是什麽冷血無情之人。”那墨丁香不理會他,隻聞到一股花香在他身上纏繞,隨即那花味飄向白眉老頭身上。
那白眉老頭聞到,忽然大笑起來。那一陣香味布滿了整個水閣裡。忽然,那一十六個銅人動了起來,又望前動著,手裡揮舞禪杖。銅人陣把二人圍了起來,眼下局勢又變了。可是那墨童子是銅人的主人,她既然死了,怎麽銅人還會動彈?
那香味隨即彌漫到整個水閣裡,墨丁香不由得心中慌亂,展開輕功,一招“細水長流”,一柄軟刀讓他使得好似一股水流,砍向那十六個銅人。 這一招也是給白眉老頭看的,那老頭不但不退縮,反而笑得更加可怖。
這笑聲、花香、銅人三樣事物擾亂墨丁香的心思,卻不知道這一招威力之大,教銅人全不動了。就連那花的香味,也被墨丁香用軟刀化成的屏障隔開。至於白眉老頭的笑聲,在他耳中已經算不上什麽了。
那白眉老頭忽然變幻身形,“嗖”的一聲已然站在了水閣之外的小湖中,腳下點著一塊石頭。他哈哈大笑道:“墨丁香,是你輸了!”
不料墨丁香回過頭來,慘笑道:“我又沒和你比試,如何輸了?反倒是你,你已經輸了!”那白眉老頭不待他說完,已然蹦到了一座小石橋上,緊接著跳到了枯花海中,突然雙膝一軟,兩條腿望外折去,立刻跪在了地上,口中吐著鮮血。
這不是墨丁香做的,但也只能是墨丁香做的。白眉老頭本來聞到了那股香味,又看見墨丁香施展武功,心中已然覺得自己鬥他不過,見墨丁香沒去攔他,便逃出去了。倘若只是逃出去也罷了,偏偏笑話墨丁香輸了,那墨丁香自然不服,隨口便還了他一句,那知道這一句話正中他心窩,活生生讓他氣死了。
更令墨丁香好奇的,乃是那一十六個銅人。這銅人無緣無故動了起來,莫非是有人暗中搗鬼。可是這水閣上下,已經沒有別人了,如果說有,一定是羅老實一夥兒做的。
墨丁香躊躇片刻,俯下身子,把整個身子伸進了書生底下的大洞裡,正要搞清楚這些銅人陣。
其時那紅面書生好像在笑,也不知在笑誰。也許是人們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