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重歸平靜，王伏飛忽然意識到，剛才竟是他與萬青首次面對面相談。

　　他一言不發地用膳完畢，隨手拿起一冊卷宗，卻發現根本無法將注意力集中於其上。他明白今晚已不宜公務，隻好長歎一聲，披上大氅回府，然後直奔花園。

　　剛才的唇槍舌劍，算是出了一口憋悶胸中已久的惡氣，將那混帳東西狠狠修理了一番，不過這並未使他高興起來。隻憑覬覦冬兒這一點，他已經失去所有前途，唯有像剛才一樣無窮無盡的羞辱，才能平息自己心頭之恨。這廝想必也料到會有如此懲罰，才想出揀送之法。

　　但冷靜一想，自己並沒有什麽防范他潛逃的好方法，除非趁早結果了他性命。更擔心的是，在暫時留住他的時間裡，他會不會真如陳校尉所講那樣狗急跳牆?小不忍則亂大謀，與一名親兵鬥氣未必值得，既然那廝不再入軍營，也許放他走才是上策?

　　時值隆冬，後花園一片荒涼。花草不見蹤影，樹木光禿禿的;池塘結著冰，假山布滿灰;今冬還沒下過雪，也遠不到梅花開放時節。順著小徑轉了兩圈，王伏飛仍沒找到可以疏解心情的停留之處，而天色已經完全變黑。

　　正在此時，一陣琴聲傳來，正是來自冬兒的閨樓。王伏飛心中一動，順著琴聲走去。到了閨樓門口，他對使女做個不要打擾的手勢，進門後默默聽著冬兒彈奏的琴聲。

　　輕柔委婉的琴聲，不禁使王伏飛想起冬兒的阿娘。他仿佛看見她新婚時無限嬌羞的模樣、含嗔帶怒的模樣、悉心照顧冬兒的模樣、翹首期盼自己的模樣、以及她病重憔悴的模樣……

　　想到這，王伏飛生出濃濃愧意。已經對不起她的阿娘，還對冬兒顧及不暇，眼下的風波雖然罪魁是那賤種，但自己終究難辭其咎。所幸有驚無險，冬兒已挑選到如意郎君。

　　忽然間，琴曲停了下來，彈奏者大概覺察到了他的到來。隨即冬兒的聲音在簾後響起:“大人獨自前來，有什麽急事嗎?且容孩兒更衣。”

　　王伏飛不知如何開口，吞吞吐吐道:“沒事……噢，有件小事……也不甚要緊……”

　　冬兒道:“既如此，容明早孩兒去找大人。”

　　王伏飛順口道:“也好，這些天實在有些勞累。”待他走出閨樓外，卻又不知往哪去。遲疑片刻後他重新走回樓裡，道:“冬兒，為父確有件要緊的事與你商量。”

　　接著他對眾使女道:“你們都去樓外遠遠呆著。”

　　等閨樓再無旁人，更衣完畢的冬兒問道:“是虢國夫人府來人了嗎?”

　　王伏飛心一橫，道:“不是，是關於萬青。”

　　半晌後，冬兒道:“孩兒已將經過原原本本告訴大人，還要孩兒講什麽?”

　　王伏飛忙道:“不是的，為父相信你。現在是另一件事。”

　　聽冬兒沒有出聲，王伏飛繼續道:“此刻只有你我父女，為父也不必顧忌。這廝因為立功提職沒他的份，心生怨憤，提出要揀送。為父也不知該不該準。”

　　又過半晌，冬兒才道:“大人，孩兒與他真的再無瓜葛。不過這個人還是有些本事的，若能留住他，遲早您會用得上。”

　　王伏飛點點頭，道:“那好吧，回去複了他夥長之職。”

　　冬兒像是歎了口氣，道:“他不會滿足於隻作夥長，不如許他一個隊副或隊正?恕孩兒冒昧直言，文才方面他的確差得遠，但論武功還是有可取之處。”

　　王伏飛暗自歎氣，道:“他確實有些武功，但無論出身、行事、謀略、禮儀，他均不夠格。即使作夥長時，很多人也對他不滿。 他自己對此也承認。”

　　冬兒道:“出身沒辦法改變，但其它方面可以培養，誰又是生來什麽都會?”

　　王伏飛道:“這個……如果他態度誠懇，倒也不是不能考慮。但眼下他鬧得沸沸揚揚，若這次順了他，引得衙門和折衝府人人效仿，這兵還怎麽帶?”

　　冬兒只是“哦”了一聲。

　　王伏飛又道:“其實有件事為父一直瞞著你。這廝返弘農之前，先回了趟家鄉，當地衙役和團兵奉虢國夫人之命辦差，因某事惹著他，他把人家打得非殘即傷。若非為父和張侍郎替他遮掩，他那條小命保住保不住都難講。”

　　冬兒顯得極為驚訝:“是王家村嗎?到底出了什麽事?”

　　王伏飛暗自心驚，道:“此事極為暴戾，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又過半晌，只聽冬兒道:“大人是要孩兒勸他留下嗎?”

　　王伏飛大驚，道:“為父豈有此意?只是心中煩悶，想著此事隻可講與你聽。”

　　冬兒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道:“也是，大人如何處置一名親兵，怎能容我置喙?”

　　王伏飛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回復。

　　冬兒又道:“夜色已深，姨娘們都在等大人前去。女兒也累了，把奴婢們喚回來吧。”

　　王伏飛怔怔地站著，心裡想:她阿娘萬般賢淑，怎麽把女兒嬌慣成這種脾氣?

　　但他的思緒很快回歸現實。聽得出來，冬兒心中仍有那賤種的分量，可能還有所隱瞞。為了冬兒的未來，看在“牝牡驪黃”的份上，還是順水推舟選擇息事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