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手全體下馬，一手舉盾牌，以整齊的陣型向敵營逼進。

　　敵軍飛箭如雨，不但令陌刀手前進緩慢，賀校尉的騎兵更是被阻於其後很遠。

　　王伏飛見狀道:“中軍乙旅、丙旅，分別從左右兩翼向敵營進攻，其余隨我向前。”

　　眼見距騎兵隊只有十丈，王促勸道:“將軍不宜再往前，若被騎兵隊擋住視線，有礙運籌帷幄。”

　　王伏飛勒住韁繩，道:“催促乙旅丙旅，速速行動。”

　　很快從兩側傳來陣陣呐喊，王伏飛卻聞之皺眉，道:“再催乙旅丙旅，與陌刀隊齊頭並進。”

　　一人來報:“兌位發現敵軍，人數四百。”

　　借著東方地平線上出現的一絲曙光，王伏飛回首望見那座山丘上，一個人影在揮舞旗幟。

　　他道:“如王某所料不差，此乃敵馬隊援軍。速通知吳校尉，在步兵趕來前予以重創。”

　　片刻後又急道:“乙丙二旅還在磨蹭什麽?再有拖延……”

　　一人來報:“左軍遭遇反擊，形勢危急，請求增援。”

　　王伏飛平靜道:“告訴嚴鎮將，王某相信他能應對得當，中軍現在抽不出一兵一卒。”

　　右側的呐喊聲終於響起，但左側仍無動靜。

　　王伏飛道:“不行！我去乙旅督戰。”揚手一鞭，周圍親兵來不及阻攔，隻好在後跟上。

　　乙旅旅帥遠遠望見王伏飛趕來，情知不妙，大喊一聲，返身帶頭衝向敵營，士卒見狀緊跟而上。

　　王伏飛一直馳至旅帥剛才位置才停下，舉起佩劍大聲道:“王促聽令:你持此劍，有敢退至此線者，殺無赦！夠五人後，先用此劍斬旅帥，再接替指揮。若攻不進敵營，你再用此劍自裁。”

　　右側的呐喊聲弱了下來，王伏飛將佩劍擲給王促，道:“走，去丙旅。”

　　他剛掉轉馬頭，又一人來報:“吳校尉已知曉，請王將軍放心。”

　　王伏飛來不及停留，揚鞭催馬的同時道聲:“甚好。”

　　等他飛馳到右翼，赫然發現丙旅已在後撤，撤在最前的兩人中，一人沒了頭盔，一人沒了刀盾。

　　王伏飛徑直衝到那二人面前，喝道:“給我拿下。”

　　二人抬頭，王伏飛認出他們均是派到乙旅代理官職的親兵，其中一人跟隨自己多年。

　　二人手指敵營，解釋道:“王將軍，敵人……”

　　王伏飛不容他們講下去，喝道:“你二人身為長官，卻棄陣先逃，還囉嗦什麽?斬！”

　　眾親兵隨後趕至，王繼元才開口道:“王將軍……”卻見王伏飛怒視自己，連忙閉口。

　　只聽王伏飛又喝道:“還等什麽?斬！”

　　兩名逃兵明白事態嚴重，一邊伏地磕頭，一邊道:“將軍饒命，容我們戴罪立功。”

　　王伏飛不為所動，再喝道:“斬！”同時伸手去抓最近親兵腰中的佩刀。

　　王繼元情知已無可挽回，向手下使個眼色，一起下馬抓住那二人，直接在王伏飛馬前斬首。

　　王伏飛冷冷道:“將兩顆首級懸杆示眾，看有誰獻上第三顆。”

　　目睹這一幕，乙旅官兵心驚膽戰。他們迅速整列陣型，再次向敵營前進。

　　王伏飛率親兵剛回到中間位置，一人來報:“敵騎兵援軍進入吳校尉布下的蒺藜陣，損失慘重。”

　　王伏飛此時才露出一絲笑意，問:“兌位敵步兵有無動靜?”

　　那人答:“尚未有消息。”

　　又一人來報:“嚴鎮將再次求援，

左軍快頂不住了。”　　王伏飛沉吟片刻，道:“派丁旅甲隊前去增援嚴鎮將。李校尉距敵營多遠?”

　　王繼元回道:“尚有十余丈。雖傷亡十數人，但陣型依然齊整。”

　　王伏飛道:“傳令賀校尉準備衝鋒，破敵不能只靠老李。”

　　忽然左翼傳來一陣廝殺聲，旋即有人來報:“敵兵一部打開寨門，與乙旅展開近身肉搏。”

　　王伏飛略做思索，問:“丙旅前方之敵是否有類似舉動?”

　　他的話音剛落，從丙旅方向也傳來陣陣廝殺聲。

　　王伏飛忙道:“急令賀校尉:改為保護陌刀隊兩側，如果老李被圍，我拿他是問。”

　　不一會傳令兵回來報:“賀校尉料到敵人此舉，已命一百騎兵下馬備戰。”

　　王伏飛喜道:“英雄所見略同！先給賀校尉計上一功。”

　　有人來報:“得援軍相助，嚴鎮將已穩住陣腳。”

　　王伏飛還未來得及開口，又有人來報:“乙旅一度危急，王代旅副率人上前救援，轉危為安。”

　　王伏飛點頭道:“王某沒錯看人，也給王促計上一功。”

　　正前方也傳來廝殺聲，一人飛速來報:“敵軍打開營門，大隊人馬湧出，正與陌刀隊、騎兵隊混戰。”

　　王伏飛不憂反喜，對左右道:“敵人已將後備投入，只須抵擋住此波衝擊，我軍必勝。”

　　他略作思索後，道:“傳令丁旅乙隊增援丙旅，務必保護右翼安全。”

　　一人來報:“敵援軍兵分兩路，一路欲繞道來救中軍，吳校尉已分兵前去攔截。”

　　王伏飛忙道:“萬萬不可！速告吳校尉，原地扼守防被衝散，繞過之敵王某自有對策。”

　　王繼元在一旁道:“屬下鬥膽請命，願率甲旅去堵住敵援。”

　　王伏飛斥道:“你懂什麽！添油增兵乃兵家之大忌，於事無補，徒耗兵力。”

　　王繼元訕訕退下，又有人來報:“兌位之敵步兵已經出動，約八百人。”

　　王伏飛回首望向圓丘，曙光下的丘頂，人影疾走，旗幟揮舞。

　　他沉住氣，問道:“前方敵我形勢如何?”

　　一人答:“右翼略佔優勢，中路雙方膠著，左翼似在苦撐。”

　　王伏飛撫須半晌，道:“令乙旅再撐住一炷香時間，騎兵歸隊，陌刀隊後撤十丈。”

　　左右皆大驚失色，王繼元上前勸道:“稟將軍，眼下中路正難分難解，這一撤怕是止不住。”

　　王伏飛道:“敵援將至，不得已兵行險著。傳令戊旅己旅:速至右翼，見此處大旗揮舞立即全體出擊，定要截斷敵追兵後路。傳令甲旅:在此攔住潰兵返身衝殺。”

　　下馬作戰的騎兵聞聽軍令，轉身奔向自己的戰馬，瞬間使陌刀隊兩側留下空擋，被敵兵趁虛而入。

　　好在李校尉一聲令下，陌刀隊隨即變為雁行陣徐徐後退。激戰許久，陌刀隊不論進退，仍陣型不亂。

　　但敵兵見有機可乘，紛紛衝向兩側。

　　眾親兵心急如焚，王伏飛看在眼裡，冷笑道:“不拿陌刀隊作釣餌，還真難引魚上鉤。”

　　片刻後，王繼元道:“將軍深謀遠慮，堪比周之薑尚、漢之韓信。屬下不才，請令收杆取魚。”

　　王伏飛搖頭道:“沉住氣，且等最佳時機。”

　　王繼元道:“將軍處變不驚，此等氣魄令屬下折服。一想到敵援不知何時將至，屬下便驚慌失措。”

　　王伏飛心意流轉，隨即明白他話中之意，道:“既然你們都等不及，可令戊己二旅出擊。”

　　片刻後，只聽呐喊聲與廝殺聲從陌刀隊右側傳來。

　　一人來報:“戊己二旅已斷敵退路，陌刀隊也變為魚鱗陣，正合力全殲困敵。”

　　王伏飛急得直拍大腿，道:“糊塗！全殲小股殘敵，於大局何益?放他們逃走，然後趁勢掩殺。”

　　接著道:“傳令賀校尉:務必趁勢殺入敵營，所有騎兵隻許進不許退。”

　　不久又先後來報與乙旅、丙旅纏鬥的敵人也開始後撤，王伏飛不由撫須微笑。

　　但接下來過去良久，盡管前方殺聲震天，都未再有人前來通報戰情。

　　王伏飛心中焦急，吩咐左右:“你們幾個，趕快疊羅漢，觀察前方戰況。”

　　六名親兵迅速疊起三層高的人塔，王小丙在最上邊，報告道:“敵軍在依據營寨抵抗，但空間狹窄，幾隻部隊都擠在一起，無法展開，賀校尉騎兵被隔在後面，無法衝到營寨前。”

　　有那麽一刹那，王伏飛想起大劉挺槊衝馬破寨的場面，既悔又怒。

　　忽然，王小丙驚叫道:“敵營後方有動靜……有隊騎兵出現，正打著火把奔向這邊。”

　　一股涼意在王伏飛心內升起，眼看敵兵已顯不支跡象，偏偏敵軍援兵趕到了。在此生死時刻，任何一股有生力量加入，都可能改變戰局。難道是天要亡我、功虧一簣嗎?

　　如果能引出這股援軍出寨門……可是陌刀隊還能繼續堅持嗎?他們一退，還有哪隻部隊能扭轉戰局?也只剩王繼元帶領的這一旅精兵了。

　　正在此時，一旁的王繼元忽然大喊道:“劫營了，劫營了……”

　　周圍幾名親兵率先明白過來，跟著一起喊道:“劫營了，劫營了……”

　　王伏飛猛然醒悟，忙道:“快！跟著一起喊劫營。誰會敵語?用敵語喊！”

　　漸漸地，喊聲從後一直傳到寨前，幾乎每名唐軍將士都不停在喊:“劫營了！”

　　王小丙在喊什麽，王伏飛雖然聽不清，但從表情已經能猜到六七分。

　　他揚手讓左右安靜後，聽清了王小丙在喊:“……敵軍開始亂了，開始後撤……太好了，李校尉率陌刀隊率先殺入敵寨……左邊王旅副也與乙旅殺進敵寨了……賀校尉的騎兵隊也衝進去了……”

　　王繼元打斷他，問道:“敵人援兵在哪?”

　　王小丙道:“哪有敵人援兵?分明是我大唐劫營人馬嘛。可惜被先被四面圍殺，又被衝得四處逃散……他們騎著馬，逃跑起來真是快。怎麽就不想著拚死捐軀呢?哈哈哈。”

　　在親兵一片笑聲中，一人來報:“敵步兵援軍分成三隊，開始強攻弩弓隊，已展開幾輪互射。”

　　王伏飛道:“告訴吳校尉，再堅持一陣，援兵馬上到。”

　　此次轉禍為福，幸虧繼元這孩子機靈，不枉我平時一番栽培，首功算萬青和他兩人的。

　　王小丙繼續報告:“丙旅也殺進了敵營，寨們已經全部被我軍佔據。”

　　其實通過聲音，王伏飛已猜出大概，他微笑道:“好了，可以撤人塔了，小心中冷箭。”

　　有人來報:“敵右軍在撤退，嚴鎮將請示是否追擊?”

　　王伏飛微微搖頭道:“轉告嚴鎮將:左軍將士英勇頑強，果真沒放過一個敵兵來增援，勞苦功高，本將軍感激萬分。是否追擊由他們自定，不必為難。”

　　他又對王繼元道:“吳校尉所部危急，令你速帶甲旅增援。待肅清營寨殘敵，本將軍即刻增援。”

　　王繼元忙道:“非是屬下抗命，只是甲旅一走，將軍身邊無人保護，倘若有敵潰兵……”

　　王伏飛打斷他，指著十余名親兵道:“誰說無人保護?有他們還不夠?休得多言，速速領令。”

　　等王繼元率領甲旅離開後，王伏飛微閉雙眼，以手撫須，用耳朵去捕捉戰場上的聲響。

　　“劫營”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唐軍的追殺聲和歡笑聲，又使他想起在河邊與中鎖被前簇後擁的場景。等班師回朝後，太子與丞相會如何對我另眼相看?

　　聲音逐漸向遠處擴散，但似有兩人同時來到近前，喊道:“報！”

　　王伏飛實在不願意離開遐想帶來的美妙感覺，於是閉著眼道:“講！”

　　一人道:“嚴鎮將率領左軍去追擊逃敵了。”

　　他點頭應道:“好。”算他明白的快，知道可立功的機會所剩無幾。

　　另一人道:“報:敵步兵援軍見形勢不妙，也開始潰逃，吳校尉與王代旅帥正在追擊。”

　　難怪沒有聽到那邊的廝殺聲，他依舊沒睜眼，道:“知道了。”

　　這人並未離去，像是在猶豫著什麽。

　　羌塬敵軍主力應盡數在此，接下來攻克羌塬順理成章。這份大功能否實現披紫袍、開坊門的夙願?先不管了，至少不用再忍受哥舒部將的臉色。還有二劉，倒要看看他倆如何痛哭流涕表達悔恨。

　　未離開之人終於開口道:“稟王將軍，屬下鬥膽請將軍恩準……”

　　被打斷思緒的王伏飛睜開眼，眼前之人並非傳令兵。他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回道:“屬下秦六，現任中軍甲旅乙隊乙夥夥正，受眾弟兄之托，請命去救萬隊正。”

　　王伏飛一邊問:“萬青他怎麽了?”一邊下意識地回首望向圓丘。

　　晨曦中，一杆旗幟仍矗立在丘頂，但剛才揮舞它的那個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