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一刻鍾後，冬兒與家奴們被送出大門。她一眼發現了萬青，扭頭對家奴們吩咐幾句。家奴們在爭辯，像是在表達他們的不放心，但見冬兒態度堅決，隻好告辭。

　　等家奴們走遠了，萬青上前道:“王賢弟，情況如何?”

　　冬兒道:“虢國夫人看似頗為滿意，不枉我們辛苦許久。”話語中透出疲憊之意。

　　萬青拉起冬兒的手，心疼地道:“辛苦你了，雇頂小轎回客棧吧。”

　　冬兒搖頭道:“不要，我們走回去。路上先找個吃飯的地方。”

　　萬青口中答應，心裡盤算著該去什麽樣的飯館。

　　沿路的前幾家是關中面食風格，冬兒搖頭道:“在驛館吃過好幾頓了，不想再吃。”。

　　接著幾家是西域胡人風味，冬兒皺眉道:“聞不慣那個膻腥味，倒胃口。”

　　再接著是一家粥店，萬青道:“按說旅途勞頓後喝碗粥最好，但太對不住你了，再往前走走。”

　　接下來一家倒挺不錯的，但小二道:“二位客官對不住了，今晚本店被楊府包下了，請隔日再來。”

　　萬青想了想，道:“好像隔幾條街有家飯館是江淮風味，咱們去那吧。”

　　冬兒又在搖頭，道:“太遠了，不想去。”

　　萬青正在思索去哪裡，忽聽冬兒問:“那家粥店有什麽粥?”

　　萬青大吃一驚，忙道:“我剛才隨口一言，怎麽能讓你去那裡?”

　　冬兒卻道:“這些天確實旅途勞頓，來碗清淡的稻米粥也好。”

　　萬青瞧著她，道:“稻米、黍米、粟米等各種粥都有，但怎能讓你去這種……?”

　　冬兒打斷他道:“沒事，走吧。”

　　萬青想:彪豹館館主尚且常去粥店，也許冬兒想嘗鮮呢?

　　進了粥店，萬青見裡面雖然簡樸，也算乾淨整潔，才松了口氣。

　　冬兒只要了一份稻米粥，萬青過意不去，另加了幾樣小菜，但冬兒只是象征性地嘗了嘗。

　　但除此以外，萬青沒覺得冬兒有什麽不樂意。

　　二人出粥店後，冬兒道:“附近有像洛陽那座園林一樣的地方嗎?”

　　萬青看了看天色，道:“天快黑了，坊門關閉會很麻煩;再說，長安的園林哪座不在皇親國戚府內?”

　　冬兒未再吭聲，萬青隨便談些昔日見聞活躍氣氛。不知不覺間，二人回到客棧。

　　進了房間，等小二走後，冬兒準備換外套，但這次沒讓萬青去門外，只是讓他背過身。

　　聽著背後悉悉索索的聲音，萬青不禁再次聯想翩翩，直到聽冬兒道:“好了。”

　　他轉過身，見冬兒已換上女服，燈光下尤顯婀娜嬌媚，不由讚道:“冬兒，你太美了。”

　　冬兒側著頭道:“比得上你那位影妹妹嗎?”

　　萬青大窘，忙道:“此刻是屬於你我的良辰佳時，不要提她。”

　　冬兒道:“你平時三番五次地提到她，我現在為何就不能?”

　　有嗎?好像只是從王家村回來後談到過影娘一次，還是在你的不停追問下。

　　但此時此刻，不可解釋、也不可認錯。萬青走到冬兒身邊，再將她摟入懷中，道:“我心中只有你。”

　　本來想讓冬兒改口叫“青郎”的，但眼下這難得的良辰佳期，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

　　冬兒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過了一陣，伸出雙手也攬住萬青。

　　萬青低聲道:“世間何止千人萬人?唯獨是你，

讓我來到弘農;唯獨是你，讓我盡拋過去。這便是冥冥中你我的緣分，不可辜負。冬兒，請相信我一片真心。”　　冬兒卻道:“既然是緣，會不會有緣盡時刻?”

　　萬青一時語塞，思索片刻才道:“如果真有那一刻，只會是你舍棄了我，絕不會是反過來。”

　　萬一真有那一刻怎麽辦?萬蘭和萬黃講的“生米煮成熟飯”……

　　在懷中的冬兒抬起頭，道:“原來最油嘴滑舌之人，平常最愛標榜自己不會油嘴滑舌。”

　　萬青低頭，迎著冬兒的目光道:“因為都是出自我心底的話，不信你可以一直盯著我的眼睛。”

　　冬兒果然盯著他的雙眼，然後羞澀一笑，主動親了他一下，道:“什麽你呀我的，多生分。”

　　萬青道:“那叫我的冬兒什麽好呢?娘子?”

　　冬兒捶了他的後背一下，雙手卻摟緊了他的腰，頭也斜倚在他的肩頭。

　　萬青難抑心中激動，忍不住又開始親吻冬兒的臉頰。

　　親過幾下，他停下想看看冬兒的表情。冬兒微微睜開雙眼，又很快閉上，卻把頭偏向另一邊。

　　萬青隨即親吻起另一側臉頰，見冬兒沒有反對，又逐漸延伸到鼻尖、眼眶、額頭甚至耳垂、頸項。

　　忽然，冬兒喃喃道:“熱，好熱……”身體不再緊貼，但雙手仍摟著萬青。

　　萬青早覺得熱了，可他哪舍得放開?心念轉動，一邊繼續親吻，一邊開始去解冬兒的束腰。

　　冬兒驚覺，連忙扭動身體阻止。但萬青在她耳邊道:“乖，這樣就不熱了。”

　　萬青加緊手上動作，天公作美，束腰瞬間落地。趁冬兒一怔之時，趁機脫下她的外衣。

　　大概是因感覺到了涼爽，冬兒放棄了抵擋，等萬青也脫掉他的外衣之後，將嘴唇迎了上來。

　　二人最初相接，都是渾身一顫。此刻縱然天氣再濕悶十倍，也難阻他們再次緊緊擁抱在一起。

　　良久後，二人才慢慢分開。看著冬兒大汗淋漓，萬青忍不住用衣袖去為她擦汗。

　　他的手忽然停下，眼光過處，冬兒的胸前露出一縷雪白。這使他幾乎失去理智，

　　冬兒感覺到了危機，想縮回雙手來保護自己，口中連續道:“不……不……。”

　　這更刺激了萬青，他用左手箍住冬兒，使她動彈不得;

　　冬兒的身體好軟啊，她的氣味好香啊，她的聲音好美啊。

　　是萬青和冬兒嗎?是在長安還是弘農或者洛陽?我們倆什麽時候成的親?

　　萬青恢復了一些意識，他開始不滿足已有的享受，他貪婪地想繼續下一步的動作。

　　但冬兒也開始清醒，她一邊緊守著防線，一邊推開萬青，口中道:“不！不行！不許！”

　　萬青忽然想起當時痛罵萬蘭和萬黃的場景，他停住手，最終被冬兒推開。

　　他望了一眼冬兒，只見她臉色一片嚴肅，頓時羞愧萬分地低下頭。

　　他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卻聽冬兒道:“萬郎，必須要等到你我成親之後。”

　　萬青抬頭見冬兒在整理衣裝，忙撿起地上的外衣和束腰遞過去，道:“好的，冬兒，我願意等。”

　　冬兒穿好衣裝，見萬青仍神色難堪，也撿起他的衣衫並為他披上，道:“談點有趣的事吧。”

　　萬青實在想不到該說什麽，隻好拉住冬兒的手，道:“最有趣的事，莫過於與你一起廝守到老。”

　　冬兒莞爾一笑，正欲開口，窗外傳來更夫的敲梆聲，遂道:“來日方長，你該回去了。”

　　萬青搖頭道:“冬兒，我不想回去，讓我留下來陪你吧。我保證不再胡來。”

　　冬兒也搖頭道:“不行，我不想招惹閑話。你回去吧。”

　　萬青道:“平時你身邊有丫鬟奴婢使喚，今晚若孤身一人在此，我哪放心得下?”

　　冬兒卻道:“你盡管放心。我雖是女兒身，卻出自將門，隨大人四處漂泊，孤身在外的情況並不少見。何況周圍均是楊氏宅邸，哪個不長眼的歹人敢前來?”

　　萬青還要爭辯，冬兒搶先道:“你明早辰時前再來，送我回禮部衙門。”

　　萬青見她態度堅決，知道再爭無益，隻好答應。

　　他才走至樓下，見小二滿臉驚奇的模樣，回頭一望，又折返回去。

　　推開房門，見冬兒一臉詫異，他道:“不行，我還是不放心，讓我留下來吧。”

　　更夫的梆子聲第二遍在窗外響起，冬兒上前拉著他的手，卻將他推到門外，再關上了房門。

　　只聽冬兒隔著門道:“快回吧，你自己講過，坊門關閉會很麻煩。”

　　萬青咬咬牙，狠心掉頭下樓向坊門奔去。他走的很快，也沒有回頭。剛邁過坊門幾步，第三道梆子聲恰好響起，隨即聽見身後坊門關閉的聲音。但他依舊快步向前。

　　我不能回頭，也不能放慢腳步，否則一定會再次回去，什麽坊門、客棧、房門根本難不住我！

　　一路上，萬青接連遇到幾撥巡邏軍士，每次都被仔細盤查②。其中一次，帶隊長官在歸還號牌時，還惡狠狠地道:“這裡是長安，不是你們弘農，回去老老實實呆著，休讓老子再撞見你第二次。”

　　萬青賠笑道:“是是是，因公務緊急，需在衙門間往返奔波，才誤了時辰。得罪，得罪。”

　　等到了驛館，他翻過幾道牆進去。王促和眾兄弟尚未休息，驚道:“呀，還以為你會夜不歸宿。”

　　萬青在路上已想好借口，他道:“我怕情況有變才急著趕回來，明早再去一趟把朋友送回家。”

　　他轉身欲走，聽另幾位兄弟低聲道:“看來萬夥長沒喝多少酒，虧大了！”

　　萬青關上房門，連油燈都沒點。他靠著門板，閉著雙眼，開始回憶白天的一幕幕，生怕遺漏了每一個細節。七分的歡喜和滿足，兩分的牽掛和擔心，還有一分是遺憾和惆悵。

　　他把右手放到鼻前，貪婪地嗅著，那上面盡是冬兒的味道。他想:三天內，我都不會洗它。

　　次日辰時前一刻，萬青又趕到欣錦客棧。一進房門，他立即把冬兒擁進懷裡。

　　但冬兒的身體好像有些僵硬，他忙松開雙臂，關心地問:“冬兒，怎麽啦?”

　　冬兒又換上了男裝，表情明顯不高興。她淡淡道:“沒事。”

　　萬青忙解釋道:“我怕被兄弟們瞧出破綻，跟他們一起出的門。正好遇到個賣炊餅的，他們鬧著讓我請客。沒辦法，隻好先陪他們吃飽，然後緊趕慢趕的過來。對不起，冬兒。”

　　冬兒道:“知道了。”語氣仍是平淡。

　　萬青忙道:“冬兒，你還沒用過早點吧?我讓小二馬上送來。”

　　冬兒止住他，道:“不用了，收拾一下，回禮部驛館。”

　　情急之下，萬青采取昨天的策略，又將冬兒抱在懷裡，口中道:“好冬兒，乖冬兒，冬兒娘子，我知道錯了，你別不高興，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不要這樣對我。”

　　冬兒任由他摟著，既不抗拒也不迎合，道:“我沒有不高興，只是想快點回去。”

　　萬青忙不跌地道歉:“欣錦客棧名氣很大，我以為這的條件會很好，真沒想到如此簡陋。”

　　冬兒道:“哎，與客棧沒有關系。好了，咱們走吧。”語氣雖仍是淡淡的，但似乎有所緩和。

　　萬青隻好松開冬兒，但心裡明白絕不可坐以待斃。他扯開襟衣，捉住冬兒的一隻手放在心口，道:“冬兒，我捫心發誓:昨夜輕率魯莽，實在不該，但絕非我卑鄙無恥，而是因愛你而情不自禁。我……”

　　冬兒抽回手，惱怒地道:“別講了，該動身了。”

　　為掩飾自己的尷尬，萬青搶著收拾行裝，總算讓冬兒的臉色變得正常。

　　在回去的馬車轎廂裡，萬青不停講著各種趣聞笑話，甚至不惜添油加醋。快到目的地時，終於看到了冬兒的笑容。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千金一笑③的故事，開始有點同情周幽王了。

　　下車後，沒看到侍女，萬青拉著冬兒到一顆垂柳的樹蔭下，他不願意浪費與冬兒在一起的一時一刻。

　　此時尚屬晨間，空氣涼爽，不時有微風吹過。柳條輕輕拂面，似冬兒的長發，又似冬兒的衣衫。

　　萬青又講了一會笑話，忽然詞窮，隻好直勾勾地看著冬兒。

　　冬兒道:“那你回去吧，小心誤了正事。”

　　萬青哪裡舍得，道:“我不礙事。我哪敢再放心讓你一人在此?”

　　冬兒道:“我直接進驛館不行了?”

　　萬青忙道:“不行！你現在一身男裝，小二怎麽能讓你進女房?侍女們肯定還在睡懶覺，你進去也是等，哪有在這樹蔭下等著涼快?還有……還有……”他搜腸刮肚，盡量想出合理的理由。

　　冬兒無奈同意了，但沒過多一會兒，她又道:“她們該起來了，你快回去吧。”

　　萬青也找不出其它理由，隻好道:“我想多陪陪你，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冬兒歎口氣，道:“那好吧，再陪你一會。”但她的目光始終回避著萬青。

　　萬青想:都怪我昨夜妄生邪念，幸虧最後時刻懸崖勒馬;等回弘農後再想法補救吧。

　　又過了一會，冬兒又催促道:“你還是回去吧，小心同伴們起疑心。”

　　萬青狠狠心道:“不！不差這一時半會。”

　　冬兒見他如此堅持，遂不再開口，只是默默聽著，眼光不時瞥向驛館。

　　萬青瞧在眼裡，忽然間覺得自己的舉動既是在為難別人，也是在作踐自己。

　　他裝作忽然腿麻的樣子，口中道:“哎喲，確實站很久了，你進去吧。”然後松開了冬兒的手。

　　看著冬兒如釋重負般的背影，甚至都沒有回一次頭，萬青忽然有種心如刀絞的感覺。

　　他有些不明白，僅僅是一夜之隔，冬兒的態度為何發生巨變?

　　滿打滿算，這次與冬兒共同相處了四個時辰，這可是他此生最高的巔峰。

　　他只能在內心安慰自己:沒事的，成功怎麽可能一蹴而就?只要再努把力，成功只在咫尺。

　　他閉上眼，將右手放到鼻下，細細地品味著殘余的氣息，時間仿佛又回到昨夜的巔峰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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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唐朝長安實行宵禁，一到晚間關閉坊門，大街上禁止常人通行，但坊內不受限制。

　　③千金一笑，西周末代君王周幽王寵愛褒姒，但褒姒自入宮後從來不笑;為此，周幽王下令誰能博得褒姒一笑可賞千金;隨後有人獻上“烽火戲諸侯”的點子，總算把褒姒逗笑;但最終西周也因此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