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眾人逐漸散去，他才有空暇掏出物件，原來是一本用丹紅絹布包裹的小冊，露出半截的封皮沒有題名。萬青有些好奇，隨手翻開到第一頁，字跡較大的除右側第一行“大胡笳”、第三四行的“其一”外，其余均不認識。其它字跡較小的還無暇辨認，已見老年婢女和少年車夫上前來，他連忙合起小冊用丹絹一裹交還給老年婢女。

　　老年婢女一個萬福後，接過小冊，嘴裡不停念叨:“小郎君武藝超群……多虧小郎君搭救……”一類的感謝話。

　　萬青也不得不連續以“理所應當”、“不足掛齒”等客套話回應。來回幾遍後，連忙找個轉移的話題:“請問老婆婆，那本冊子上寫的什麽?在下一點也看不明白。”

　　老婆婆還未回答，車簾後忽然傳出聲音:“擅自翻看他人私物，閣下這樣做合適麽?”

　　萬青楞了片刻，忙不迭地解釋:“在下只是隨手一翻……”

　　“隨手一翻也是擅自翻看?”

　　聽起來是位年輕姑娘，聲音很好聽，帶點外地口音。可為何這般不講道理?

　　“呃……在下是怕那幫無賴掉包。”

　　“不要狡辯！早就該想到這一點，不該讓那幫無賴跑了。”

　　“噢……這個……其實是這樣……”剛剛的意氣風發已無影無蹤，變成語無倫次。

　　老婆婆趕緊過去打圓場:“主人，小郎君可是幫咱們把壞蛋都打跑了。”

　　“一碼歸一碼，感謝應該，但擅自翻看就是不對。”

　　這位主人真是不講道理！算了，作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客，又不是為了圖人家報答，認個錯趕緊走人！

　　“這位小姐，翻看私物實乃無意，既然閣下很在意，在下賠罪了。”

　　“這還差不多。”

　　“賠罪已畢，告辭！”

　　轉身剛走兩三步，聽得老婆婆在後面喊:“小郎君別走，我家主人尚未親自致謝。”

　　“不必，老婆婆您已經感謝過多次，在下領情了。”

　　“別走別走，我們還有事相求。”

　　萬青隻好轉過身，道:“還有何事?”

　　車簾後那人道:“多謝閣下仗義相救，小女子十分感謝。”

　　“這還差不多。”

　　老婆婆和少年車夫都繃著臉忍住不笑。

　　“那幫無賴說過還要回來，若再遇見他們，我們三個老弱怎麽應付?”

　　這倒是實情，“那要我怎麽辦?”

　　“好人做到底，有勞閣下把我們送回家，自有重禮相謝。”

　　少年車夫也走上來:“英雄哥哥，你就送我們回城吧。”

　　氣已消了一半，萬青想了想，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

　　“重禮免了，但隻把你們送到城門。不同意就算了。”

　　“好，好，隻到城門。”這次車簾後好像也傳出一聲輕笑。

　　少年車夫馬上衝到萬青身邊，一臉歡喜地問東問西，老婆婆也時不時插上兩句，回城門路上的氣氛很快變得融洽。很快，萬青得知老婆婆叫“梁婆”，少年車夫是她孫子二黑。

　　“正好，你是黑我是青，我姓萬，千萬的萬。”

　　車簾後的女子沒有再出聲，婆孫二人也沒有透露主人信息。萬青好幾次都想到車窗旁問一聲，但又怕被嗆回來，隻好作罷。

　　路過一家較大客棧時，車簾前的梁婆忽然喊二黑停一下，然後婆孫倆一起走向客棧。萬青手足無措，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幸好他們很快回來，

二黑還牽著一匹租來的馬。　　梁婆說:“主人講，讓您跟二黑走路是我們失禮，您騎著馬才合乎禮儀。有您護在車子周圍，遠遠地就能把那幫家夥嚇跑。”

　　這小女子想得挺多，不是，挺仔細的。

　　萬青走到車前正要致謝，那好聽的聲音道:“不必言謝，合當如此。趕路要緊。”

　　萬青隻好拱手示謝，接過轉身韁繩馬鞭，翻身上馬，然後跟在馬車周圍緩緩而行。

　　沒有了二黑的問東問西，以及梁婆的東拉西扯，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萬青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轉移到車簾後的女子身上。

　　她應該出身富貴人家，瞧那派頭，瞧那語氣，肯定是了……

　　她開始怎麽會生那麽大氣?興許富貴人家的小姐都是這種脾氣……

　　脾氣歸脾氣，她心底還是不壞的……

　　那本小冊到底是什麽?我真是白讀書了，竟然全不認得……

　　她聲音挺好聽的，長相有沒有影娘好看?……該死，我怎麽想這些……

　　她在車內是不是也在思量我?……哎，我想多了……也許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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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萬青忘記了還有牽馬的二黑和車窗旁的梁婆，也忽略了路上行人和路邊春色，仿佛世上只有車外的自己和車中的她，而他和她正隔著車幕互相思量。迷失在這種曖昧的氣氛中，萬青真希望這段行路越長越好。

　　但洛陽城門終究是會到的。

　　在二黑勒住馭馬的一刹那，萬青從曖昧的氣氛中清醒過來。

　　他輕輕下馬，將韁繩塞到二黑手裡，轉身對梁婆說道:“城門已至，就此別過。”

　　三人皆默然無言，萬青揮揮手，轉身欲離開。

　　“英雄且慢，暫請留步。”車簾後的主人終於出聲了。

　　“英雄二字不敢當，請問還有何事吩咐?”

　　“煩請移步到窗前講話。”

　　梁婆拉著二黑離開了一段距離。

　　“多虧閣下助我們主仆解困，還有一路護送至此，真的非常感謝。”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都說過好幾遍了。

　　“那冊子是本琴譜，由一位故人親自抄寫相贈，平時旁人都不能觸碰，故而方才忍不住出言責怪，請閣下見諒。”

　　“原來如此，沒關系。告……”

　　“別急。還有一事，只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

　　“但講無妨。”

　　“小女子見閣下武藝超群，但好似沒有太多用武之處……”

　　萬青默然，這話正說中他的心事。

　　“倘若有言語冒犯，還請海涵。”

　　“沒有，沒有，請繼續。”

　　“不知閣下想沒想過投軍?有這身武藝，要出人頭地不難。”

　　如果在一個月之前，萬青沒準會大笑一番，但現在他得仔細考慮這個建議。

　　“實不相瞞，在下暫時還不想回鄉，再說也負擔不起軍資器械的花費。”

　　“閣下有所不知，幾年前朝廷已經有令，各地若奏請募兵，不再限制為本州縣戶籍子弟，一旦選中，所需軍資器械均由官府提供，還可發放糧俸。”

　　“是嗎?可惜在下沒有門路。”

　　“據小女子所知，弘農郡在今年秋忙後會有募兵，是多年來第一次。”

　　萬青用疑惑的眼光看著車簾，裡面的女子似乎覺察到這一點。

　　“實不相瞞，家門是新任陝虢副觀察使姓王諱伏飛……之幕僚，消息千真萬確。”

　　萬青開始沉思，首次募兵的優勢確實很大。片刻後他向車簾深深一揖。

　　“不必客氣。梁婆，回府吧。”

　　眼看馬車要啟動，萬青大著膽子走向車窗。

　　“請問姑娘尊姓大名?若在下投軍時有麻煩，免不了去找姑娘來幫忙。”

　　“這個……好吧，小女子賤名辛瑤，在弘農郡教坊學琴藝。”

　　從那一刻起，萬青隱約感覺到，他一生的行路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