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從嶺下傳來陣陣呐喊。爾賀急忙附耳門邊，片刻後道:“好像是賊寇在喊:首領邀請曹英雄敘話。”

　　萼玲奇道:“曹英雄是誰啊?”

　　冬兒道:“多嘴！他扮作別人模樣，不然那會我們早認出他了。”

　　外邊王小丙著急地喊:“快去叫他們回來！”萬青的聲音已經響起:“不用慌，我回來了。”

　　王小丙道:“萬隊正快過來看看。”

　　萬青一邊隨他走一邊道:“安排一個人專門巡視三面峭壁，尤其是後嶺，似乎有攀援痕跡。”

　　嶺下的喊聲更大了，連王伏飛也能聽清楚:“三位首領請曹震虎英雄下山敘話。”

　　只聽萬青笑道:“他們是在喊我，我去嶺下一趟。”

　　不但是外面三名夥長，冬兒和爾賀也幾乎在同一時刻喊道:“不行！”

　　萬青卻道:“不用擔心，他們三家面和心不和，擺不成鴻門宴。”

　　秦六道:“現在你是大夥的主心骨，怎麽能讓你冒險?”

　　萬青笑道:“王將軍應該一會兒就恢復，這裡用不著我了。嗯，在那之前，秦夥長資格最老，暫代指揮，然後依次是王夥長和黃夥長，再之後你們自行指定。”

　　黃十一也道:“萬大哥你在這裡坐鎮，把面具給我，我扮你下去。”

　　萬青道:“你哪能瞞得過他們?再說了，我下去是要勸他們回心轉意。他們那邊有人曾有恩於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如果能避免兩下乾戈相見，實是功德無量，為此略冒風險也值得。”

　　王小丙勸道:“話雖如此，萬隊正也不可冒險。賊寇嘴上講信義，一旦翻臉卻是六親不認。”

　　萬青道:“對陣之初，氣勢為先。他們見咱們防衛嚴密，不敢硬來，氣勢已輸一籌。此刻我如果膽怯不去，他們便搬回了氣勢。反之，他們氣勢再受挫，咱們更漲一波，此消彼長，勝負自分。”

　　秦六道:“只要有你在此坐鎮，弟兄們自然有氣勢，怕他個球。”

　　王小丙也道:“就是，他們想敘話?那讓他們上咱這裡來，蒙上眼、綁住手。”

　　黃十一乾脆道:“不管怎樣，反正不能讓你去！”

　　萬青止住他們話語，道:“他們一直喊的是曹鎮虎，表明不想拆穿我，多半是想利誘我。既然如此，我何不將計就計，探聽他們的虛實，哪怕是拖延一些時間也好。”

　　眾人繼續勸說，萬青忽高聲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依令行事。”

　　屋內眾人齊盯著王伏飛，王伏飛明白他們都想讓自己出門製止，但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萬青繼續道:“你們都認清那三名首領了嗎?這三張諸葛弩是專門留著對付他們的。如不是他們三人，且不到三十步內，不得使用諸葛弩，明白嗎?”

　　三位夥長極不情願地低聲應道:“遵命。”

　　萬青緩和了語氣道:“你們盡管放心，有這把佩刀在身，有你們在此接應，他們奈何不了我。”

　　隨著他的腳步聲由近及遠，屋外鴉雀無聲，應該是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下山。

　　王伏飛對爾賀道:“打開門，隨我一起出去。”

　　他走到屋外，仔細觀察著四周情況。隔了良久，才有士卒反應過來，隨即消息傳遍所有人。

　　三名夥長近前來施禮道:“參見王……王將軍。”

　　王伏飛搖頭道:“王某現在只是參軍。”

　　三名夥長互視後齊聲道:“謹遵王參軍號令。

”　　王伏飛微微點頭道:“勿要圍觀，依照萬代隊正布置各司其職。”

　　在爾賀的攙扶下，王伏飛首先來到石牆邊。所有垛口的高矮、長寬都很適合射箭和瞭望。他推了推牆體，也足夠堅固，除非敵人動用攻城機械。再探頭到牆外，陷阱和翻板也設置得很合理。

　　他頷首誇道:“秦六，你們乾得不錯。”

　　然後他向往上山小道望去，半山腰以上側旁草木盡去，只要想從小道上嶺，在垛口一覽無余。小道上密布著蒺藜、絆索和陷阱，數處比較明顯，但有意留出的前進通道和停歇處，均朝向最容易被射中的方向。

　　他又誇道:“黃十一的布防是動了番腦子的，老陳沒有看錯你。”

　　轉身後，看到院子中間堆積的物件，王伏飛皺起眉頭，道:“只有這麽點糧食?”

　　負責的親兵忙上前道:“稟將軍，沒料到有此變故，每人最多隻攜帶了一天的乾糧。”

　　王伏飛道:“有沒有騾馬受傷?沒有則選一匹最羸弱的，趁現在殺之煮肉。”

　　另一親兵道:“剛才也想這麽乾來著，只是如此一來，存水怕是不夠。我還沒找到另外的水源。”

　　王伏飛仰頭望望天空，又伸手探探風向，道:“為將者，須識天文地理。王某斷定今晚天黑之前必然下雪，那時何愁無水可飲?不用再等，立即準備殺馬煮肉。”

　　稍後他又道:“天將轉寒，留二三個柴草堆震懾賊寇，其余都拆掉用於禦寒。”

　　另一親兵忙道:“萬代隊正曾講過，為防敵人施放火箭，怕是……”

　　王伏飛用輕蔑的語氣道:“一幫利令智昏的草寇，他們不僅想取老夫性命，還妄想劫掠小女嫁妝。縱然其中有人想出火攻之計，其他人也必然死命阻攔，不足為懼。”

　　但他忽然想起一事，怔了片刻，先問道:“萬青現在如何?”

　　王小丙答:“還在和賊寇首領交談，看似正常，暫時無須擔心。”

　　王伏飛點頭道:“那好，諸位兒郎都過來，老夫有話要講。”

　　等士卒們圍攏過來，他指著一人道:“你是去年入的伍，現在一月可領四百五十文軍俸，對不對?那你是否知道，陝郡士卒一月只能領三百文?你再問問三年前入伍的弟兄，是不是有一陣每月只有二百文?”

　　他的目光所到之處，士卒們均默默點頭。

　　王伏飛又指著數人道:“三百文乃朝廷規定，但那段時光朝廷不給足數，迫不得已王某才減去一百文。但到了秋冬，所減軍俸又盡數補還，有無此事?”那幾人再次點頭。

　　王伏飛歎口氣，道:“這一路上，有些風言風語，道王某貪財吝嗇。若當真如此，每月多出的一百五十文從何而來?一年來的額外犒賞又如何解釋?這些東西，王某若盡數分與你們，你們誰能保證不吃喝嫖賭全敗光?若留在折衝府，又如何回絕陝郡強討?思來想去，王某決定代為保管。此次忽遭變故，為掩人耳目才假托是小女嫁妝。蒼天在上，黃土在下，王某若有歹心貪圖這些財物，必遭天打雷劈。”

　　所有士卒仍只是點頭，卻一言不發。

　　王伏飛又道:“此次因王某一人，殃及諸位兒郎。眼下正應同仇敵愾，王某若仍惜錢財，與豬狗何異?諸位兒郎聽好了:脫險之後，所有人均賞二十……五十貫！若有死傷，撫恤加倍！”

　　周圍所有士卒齊聲高喊:“好！”

　　王伏飛暗吐一口長氣，擺手示意眾人安靜，又道:“王某得聲明，箱囊內均是易於運送之物，要等到了廬江郡後換回銅錢才能兌現犒賞。你們兩個，去抬一箱出來讓弟兄們當場驗證。”

　　部分士卒雖然口中道:“不用了，不用了。”卻均未離去，看著兩名親兵抬來一隻長箱。打開箱子，裡面全是絹帛之類。王伏飛又命親兵將箱子裡的東西全倒在地，果然沒有銅板或散銀。

　　王小丙首先道:“誰再信不過王將軍，我第一個跟他過不去。”

　　秦六也道:“長官做到這份上，下屬再不相信，實是沒有天理良心。”

　　黃十一也道:“看夠沒有?看夠了回側房睡覺去，一個時辰後有你們忙的。”

　　士卒們全部散開後，王伏飛已是滿頭大汗，剛才他是強忍著傷口痛楚在講話。

　　等傷痛稍減，他看見兩名親兵正在整理散落的絹帛，並試圖塞回箱子，有些絹帛已經沾上泥土。

　　他歎口氣，讓親兵停下，用虛弱的語氣道:“將這匹靛青的覆在大殿屋頂，用那匹石榴紅遮在石牆下沿。賊寇見之更舍不得火攻，過往行人見了也會近前探聽究竟，興許能替我們去報官。”

　　又緩過一口氣，他對另一名親兵道:“拆散這匹月白色的，裹些柴草做成假人，戴上你們的帽子，樹上、屋頂可以先放一個以掩護崗哨。天黑後，山門、石牆以及峭壁再各放數個，作疑兵之用。”

　　等靛青絹帛覆好，他感覺自己快支撐不住，示意爾賀扶自己進屋。

　　他轉過身來，看見冬兒在門口探頭張望。

　　這絕嶺孤廟必有逃生暗道，很可能就在後嶺，須擇機探個究竟，繩索也要事先準備好，但此事不能聲張;我這個樣子想走也走不遠，還是把機會留給女兒吧;但讓誰一路護送她?論忠心，爾賀最讓人放心;但論能力，他未必能走出這荒山野嶺。那小子能力足夠，也不會害冬兒，但他對冬兒的邪念……

　　此時傳來親兵的低語:“還是咱們將軍技高一籌，講話頭頭是道，布置井然有序，神情處之泰然。 ”

　　另一人也低聲道:“那是當然，萬代隊正雖然也厲害，但與將軍相比還是嫩了很多。”

　　王伏飛不由停下腳步，親兵的恭維並未讓他高興，反讓他感到慚愧。

　　公正地講，萬青的布防並沒有大問題，該想到和做到的都有了。但他不是本地人，料不到會下雪，也不知道箱囊裡有何物件。而自己只是依靠多年的經驗閱歷，在他基礎上略加調整，這才顯得更高明。

　　如果說衛祿背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麽對於王促，他和陳都尉都看走了眼。王促雖忠勇殉職，但正是因為他的大意、武斷，才直接導致目前的危局。眼下若換作王繼元在，處置好布防當無難事，但怕是缺乏在二橋彎臨危解困與獨自斷後的膽魄。牝牡驪黃，誠哉斯言。

　　論慧眼識人，陳都尉確實強於自己，而冬兒更強於陳都尉。那小子表面看似一無是處，她卻能早早發現潛蛟之質。以後我會多給這小子機會，去其不足，揚其所長，也算是對以前的補償。

　　想到這，他微笑著招手，讓冬兒近前，好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

　　他剛剛抬起手，只聽樹上的崗哨大聲喊道:“不好了，萬隊正要和他們比武。”

　　話音剛落，冬兒已穿過王伏飛身邊，直撲石牆，將腦袋探出垛口，連璞頭掉了都未顧得上。

　　王伏飛顧不得傷口疼痛，緊跟著奔向石牆，心中卻暗暗罵道:這頭蠢驢！你不是聲稱下嶺去探聽虛實、拖延時間嗎?還以為你想激怒賊寇，使他們忿然進攻……誰知你卻反中了人家激將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