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吃飯吧。”小楊對旁邊的一個同事說。

　　都是辦公室的，這人來的時間也很長，關鍵是已經有好幾天沒和旁人一起吃飯。現在回過神來，感到不能太過閉塞，誰知道會怎樣呢?

　　那人約摸四十出頭，和小楊的年歲接近，能在公司呆這些年，也是磨平了所有的棱角——但是沒有，仍然好鬥、好強，現在正皺著眉頭，回想著家裡的男人早上出門前的舉止，以及最近憂心忡忡，是不是在外邊新進認識了新的面孔。

　　呯地一聲，對方合上杯蓋。“去吃飯。”

　　至於這麽大聲嗎?小楊心想，但這也是對方的脾氣。在工作當中碰到些鬥狠之人，至少可以擋去很多麻煩。這人之前倒是對自己很敬重，誰都知道楊總的勢力之大，大樹底下好乘涼。

　　現在，誰知道呢?

　　不過對方倒是知道很多內情，有很多消息。半個小時後，她們終於坐在一家火鍋店裡。

　　夏天吃火鍋，本來是沒有冬天來得俏，想想吧，天氣冷，雪花紛飛的時候，熱乎乎的火鍋，美味的肉卷，蘸上芝麻醬或香油，這是何等滋潤的大補。不過夏天也要喝熱茶、吃火鍋，可以去除濕氣，總歸也是有益的事情。

　　“再來一盤肉卷吧。”小楊說，當她需要聽到點什麽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和氣，卻看到對方心不在焉，沒有什麽反應。

　　“哎。”那人回過神來。

　　“小唐，你在想什麽呢?”四十多歲，的確不該稱為小唐，但既然同齡的小楊稱之為“小”，也沒有理由管她叫老唐。

　　“沒什麽，家裡那位現在有些反常。”

　　“嗯?”小楊夾了塊肉片，蘸在醬裡，“味道不錯。”

　　“現在，他可能嫌我歲數大了些，年紀相仿的這點不好，男人的後勁足，女人的花期只在二三十歲，每天晚上回來摔個門，不知是什麽意思。”

　　“說反了吧，是你摔個門，讓他也跟著做出這種反應。”小楊笑道，心想，還不了解你?

　　的確，小唐有著不討喜的性格。首當其衝就是好查戲，前後左右有些動靜，有沒有和她相關的，也會製造機會伸著脖子過去看看，一點也不懂得給他人一點空間。隨著歲數上去，越發顯得刻薄起來，對公司裡的年輕人，也生出諸多排斥心理。

　　但此刻這張粗線條的臉上，卻流露出不安。

　　“最近事情很多，多事之秋呀！”

　　“別文縐縐的，我還沒嫌事多呢。”小楊不滿地說，現在公司裡沒有幾個上了年紀的人，所以她們雖然對對方的缺點心知肚明，卻仍然走得很近。

　　“我和岸芷之前不對付，你知道的。”半晌，小唐打開一瓶氣泡水。

　　“本來就是不同部門的，計較這些。”小楊哼地一聲，又加了點蒿子稈。

　　“以前她還在這上班的時候，一起合作客戶季度招待會項目，我說定套餐，她說定披薩。套餐當時有活動，照燒雞肉飯、肥肉飯，還有飲料。”

　　“但披薩也沒錯，她可能喜歡西式的，在國外讀書的。”小楊倒是很少見地通情達理，“想開點吧，你也在這裡上了這些年的班，這一兩年也沒把你怎麽樣。”

　　“是沒錯，雖然後來定的套餐，的確點披薩會更加合適些，放外面的條桌上，各人自取。”小唐咕地一聲喝了口氣泡水，“但當時她一個升不上去的老員工，不知道自己的份量嗎?怎麽也輪不到她來拍板——當然我是有針對她，

但不是我的意思，是當時領導的意思。”　　“算了，打住吧。”小楊添了碗飯，剛才只顧著吃菜，“我看還是加盤肉卷吧，你都沒怎麽吃。”這是她的手法之一，如果想要聽到更多的話，就必須要推心置腹，做出很體貼的姿態。但這卻讓對方很受用，幾乎百戰不殆。

　　她們年歲相仿，但在公司，這些年小唐習慣了對方的勢力，之間既不存在爭鬥，也因此沒有發生太多的睚眥，兩人現在就是同盟，交頭接耳，吃著熱氣騰騰的紅油火鍋。

　　羊肉、肥牛卷、凍豆腐、土豆片、蒿子稈，還有魚丸和蝦餃，麻醬碟裡可以自己放蔥花和更多的紅油。

　　小唐還在想有的沒的煙霧，沒有吃很多。她看到對方大快朵頤，又開始吃麵前的肉卷。

　　“味道不錯啊。”

　　她終於也夾了幾筷子。“現在公司不太景氣，好擔心屋裡那位被優化掉。”

　　“他也到了這個年齡段，能上幾年班就多上幾年班，別多想。”

　　“要是你是老板娘該有多好。”小唐意味深長地笑著，無意間看住對方臉上的表情。

　　“說什麽呢?”小楊臉上變色，這話聽起來真不體面，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想要爭取。

　　“開個玩笑，世態艱難，我感到飯碗難保，屋裡那位就更不用多說，不知怎辦。”小唐臉上露出疲倦的神情，適才窺探一閃而過，好像並不存在。

　　“這倒是。 ”小楊心裡想到，誰不願意樹下乘涼。刹那間她幾乎原諒了對方的口不擇言，看來小唐的老公也不過是個尋常人，到了這個年齡段，十之八九拿不住飯碗，如果沒有自己創業，也沒有足夠穩定的工作的話。努力工作，換取報酬，多少還是成為泡影。

　　“不過別擔心，你在這裡十幾年，還有幾年就到了退休年齡，不會把你怎麽樣。”想了會，小楊不在意，又夾了塊肉卷。

　　“不一定吧，之前的老員工不都有辦法讓其挪出窩子?”小唐狐疑地說。

　　“來，吃塊肉。”對方終於想起來把杓子拿過來，給她碗裡舀上一些燙好的肉卷，“光顧著說話，你都沒怎麽吃。”

　　面前鍋裡的菜終於吃得差不多了，兩盤肉全數下肚，蒿子稈和土豆片也沒有剩下。小楊心滿意足喝著酸梅湯。雖然這趟沒有聽到太多有價值的消息，但看到對方擔心飯碗，相形之下，還是感到自己仍有回旋之地。畢竟在公司這些年，職位和薪水都是肥厚的，沒有缺失，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者既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心事，想必不會有太多的議論。

　　她把心放回肚子裡。

　　吃完飯回公司的路上，小楊借口去買點東西，她打算一個人慢慢地走回去，再買上一杯飲料，邊走邊喝，很是愜意。

　　天氣雖說是夏天，進入八月，夜裡卻分外涼快，昨天洗的衣服今天也沒有乾。她看著天邊的雲朵，想著明天會不會下雨。有些小事也會無故讓人心煩，比如忽冷忽熱的天氣，再比如有些無心的話語，她突然想起剛才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