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辦公樓天氣晴朗,如同森林中的大樹般,洗刷得乾乾淨淨。
遠遠看過去,還是如同叢林般。這裡有過的很困窘的,上了多年班,之後沒有去處,被更年輕的取代;也有遊刃有余的,職位和待遇都不缺,一呼百應。
楊總的外甥女當然是後者,她穿著綠色的短袖,緊身裙,坐在靠窗的工位上。雖說沒有獨立辦公室,畢竟只有副總裁級別的才有,一層樓沒有幾個,現在這個座位也比旁人的更大些。再說工作輕松,待遇也很好,就是一些辦公室職能的工作,對她來說如同每天吃飯般輕松。
“中午吃什麽?一會出去吃?”她的一個同事過來低聲說。
之前楊總是這裡的一把手時,自然小楊的身邊簇擁著很多人,她的生活中規中矩,有自己一起吃飯的老同事,也有一起買東西的人。
“你們先去吧,手頭還有點事。”
小楊故作輕松地說,她的手頭事實上沒有什麽要立即做的,現在是淡季,但出去吃飯卻是不同以往,會碰到一些好奇還有奇妙的眼神。當然,這幾個是她的手下,不可能不叫她吃飯去而自己跑掉,顯得有些事情。
但現在她需要一個合適的距離,來消化這一切。
手機鈴聲響起,肯定有是哪個同事想給她帶飯回來,沒有必要,現在靠山倒了,以往是大樹底下好乘涼,眼下哪裡還需要做這些表面功夫。
“你們自己吃吧,我點了套餐。”她看都沒有看,不耐煩地說。
“是我,皮探長。”對方不緊不慢地說,“一會有時間嗎?”
“有什麽事?”小楊的心提了起來,這種問話方式和她的工作內容並不匹配,辦公室職能工作往往要求員工盡可能會來事些,至少說話不能生硬,不然怎麽求人辦事。
“沒什麽。”皮探長輕描淡寫,“常規流程,有個同事還有兩個問題想簡單過一下。”
“那你們過來吧。”她放下電話,這才意識到這種說法方式不是自己的作風。往常在這裡,上了這些年班,不管是電話裡和人討價還價,還是催促辦事,都沒有感到底氣不足。
此一時彼一時,總得適應些。
小楊站起來,走到茶水間,泡了杯水果茶。裡邊有幾個年輕的小同事看著她在背後竊竊私語,她們坐在茶水間的桌子旁吃著飯,水煮魚的味道飄出來。
“有什麽好議論的呢?我穿的很奇特嗎?”回到座位上,小楊對著桌子上的水果茶發了會呆,她穿著綠色的短袖,看上去身型很好,可以稱得上是婀娜多姿,當然這是以前的事情。今天沒有用香水,這並不是每天的必備,還是在剛上班的時候有這個必要,這些年也就這麽過來,在老楊的庇護之下,可是現在——
她又發了會呆。時鍾滴答滴答地響著,再過上半個小時,皮探長他們就會過來,她打算引著他們去樓下的咖啡館坐坐,不然在這裡會議室都是滿的,去哪裡找個會議室呢?不開會,就顯得沒有把任務布置下去,所以每個部門都爭先恐後地定著不多的會議室。
要不還是去樓下等著吧,不知會不會顯得過於迫切?
話雖如此,她還是下了樓,坐在大廳的沙發上,背朝著大門。
這是一個很謹慎的做法,如此一來,別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走進來的時候,仍然可以注意到對方。
果然,片刻之後,皮探長走了進來,旁邊還有一個同事,拎著咖啡包,
看上去很低調。 “在這裡。”小楊迎上去,“去咖啡館坐坐?”
“行,說話自在些。”
咖啡館就在大廳的後邊,推開門就是,櫥窗裡賣著各式烤麵包和三明治,還有咖啡。本來開在這裡,就是看到辦公樓的人多,工作忙起來不出大樓就可以買到吃的,再就是喜歡環境優美的也可以過來坐坐。
“你們喝點什麽?拿鐵?”
“榛果咖啡和法國香草吧。”皮探長結了帳,坐到窗前。
午飯後喝杯咖啡正好消食,但事實上小楊什麽都沒有吃,所以還買了個肉松麵包。
“你沒有吃午飯嗎?”阿溪問。
“剛才手頭有點活。”對方明顯不能顯出太閑,更不能說自己在發呆,總得看起來忙碌些。
“這裡的麵包還可以。”小楊又補充道,總不能讓氣氛太緊張。
“邊吃邊問,就幾個簡單的問題。”阿溪喝了口咖啡。
“隨便問吧。”對方面無表情。
如果不細看,這還真有幾分冷美人的風范,頭髮長而卷,發著光澤,身條很細,耳邊墜著一顆珠子。果然很適合穿綠色,只有冷冷的氣質才可以穿出不同的感覺,如果過於暖,那是絕對不適合綠色的。
阿溪深諳“預先取之,必先予之”,這也是之前公司裡的領導如此對待她的。每次舟車奔波用盡全力做完一個事情,旁人拿到升職,她只有幾顆糖果,到之後漸漸的糖果也沒有,隻恨不能翻臉想讓她早點走人。
“這次事情對你的影響很大吧。”她妥帖地說,“一有風吹草動,人們的態度就會起變化。”
“還好,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對方表面上不以為然,但態度松動很多。
但這句話明顯不是實情,上風球和逆風球,打的力度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全憑自己在公司裡找位置,就如同和削球手對打,要有足夠的耐心,還要有足夠的體力。以前不同,順水順舟。
“岸芷以前也在這裡上過班。”阿溪看著面前的咖啡。
小楊本來略為放松,專心吃那隻肉松麵包,但聽到岸芷的名字,還是停下來,眉頭一皺。
“對呀,找到飯票前,她不也得上班。”
剛出口就意識到不妥,可能這幾天過於疲憊,沒有來得及反應。這句話說的有些過於放松,隱隱約約間帶有極易被察覺的敵意,因為完全是用的負面詞來形容。
“上班,掙錢過活,這是常事,和飯票有什麽關系?”皮探長聽著覺得有些刺耳。“你指的是岸芷別有所圖?”
“想必你們一起共過事,所以有些摩擦。”阿溪不經意地說,人和人之間由於歲數相近,或是經歷相仿,所帶來的不僅僅是認同,也有事無巨細的比較和排斥心理,因人而異。
“你們已經聽說過了吧。”小楊喝完面前的咖啡,“以前領導想讓岸芷在我的手下辦事,但她堅決不同意。”
這倒是沒聽說過,阿溪心想,“她為什麽不同意呢?”
“覺得學歷沒有她高,但是,在這裡是做職能工作的,她未必適合。”
“是不是才來公司沒多久,還有些學究氣,畢業出來總歸有些期待。”
“並非如此。”對方看著面前空空如也的咖啡杯,“她來公司有些年頭,雖說做了些事情,但也夠不上升遷的標準。就著上次做了一點事,就向領導提出來公司已經有好些年,沒有半點升職,希望可以考慮一下。那麽領導覺得我這裡需要用人,問她願不願意過來——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由頭。”
片刻,沒有更多的言語,他們感到談話的時間已差不多。出了咖啡館,阿溪忿忿不平地問皮探長,“為什麽認為岸芷心甘情願在她的手下乾活,給她喂功?大概率是喂功而已,以我的經驗判斷。”
皮探長沒有發表意見,他對於喂功、踏腳石、功成不在己的事情沒有半點經歷,在他之前順遂的辦事過程中,只要是自己做的事,功勞必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沒有概念。
“大概楊總想提拔自己的外甥女吧,這是人之常情。”半晌,他慢慢地說。
顯然阿溪對這個回答是不滿意的,“如此看來,對岸芷來說,卻是尷尬難堪的事情,她拒絕了領導對其定位,就基本上不太容易呆下去。”
“也就是說,無形之中她和老楊的關系並沒有處得穩妥。”皮探長突然想到什麽,“但她怎麽敢拒絕呢?上班的時候,安排去哪不去哪難道是征求意見?”
“可能只是問一下想法而已,旁敲側擊。”話說到這裡,不知不覺也到了家門口,阿溪告別皮探長,走進屋,打開台燈。
老楊升自己的外甥女,為其不遺余力地做鋪墊,在她看來是再普通也沒有的事情。私企和幾十年前的作坊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外人皆是過客,輕易留不下來,只有自己人受到提拔和關照才是最可靠的。
可能岸芷在剛開始的時候,並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喂功的命運。她在公司拿著有限的薪水,做事,一年沒有升職、兩年沒有,繼而三年、五年,漸漸和過去所有的同學也沒有聯系。能夠理解的是,發展途徑的斜率差別漸漸變大,可笑的是孫教授還以為她過著優越的生活。每個五年,每個十年,都會幾何指數般拉開曾經在同一起跑線上的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就像她自己即使碰到了孫教授,也不會詢問其手機號碼,對方更是不會提及。如果不是因為岸芷,怎會有重逢的機會。
對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