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來,阿溪打開新聞列表,逐條看一遍標題,這是她每天例行的步驟,看新聞,才知道最近有哪些波動。
手邊有一碗熱乾面,裡邊放著紅油和榨菜粒,面條不能每天吃,但過上幾天不吃,卻也是想的很。六塊錢一大碗面,吃後飽腹感特別強。
竹子的聲音響起,一條消息掠過,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點進去發現是岸芷的:
“今天一起吃飯?有事和你商量。地點你定吧。”
她這才想起自己並沒有岸芷的手機號碼,可見是對方問別人要的,大概率是皮探長。想必沒有足夠的證據,有驚無險。
阿溪立刻回復,“好的,李家川菜館?”
李家川菜館是本地頗有名氣的館子,但只有老顧客才知道,酒香巷子深,位於當地中山路旁的小道上,有井水饞嘴蛙、粉蒸肉、爆炒鱔片等拿手好菜。
之所以選在這裡,完全是因為說話方便,更重要的是阿溪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更合適的館子。她們不是要去星級大飯店吃下午茶,而是正兒八經地吃一次好菜,讓人大快朵頤,而且環境還要讓人足夠放松自在。
十點半,阿溪就已經坐在這裡,桌椅很是古樸。看著手邊的菜單,她很是後悔早上吃的熱乾面,略有些過飽,但如果到了飯點才過來,吃飯要等位,說話也不方便。
她喜歡窗前的座位,桌子和椅子都是木製的,讓人感覺回到幾十年前。
“饞嘴蛙?特色菜,鱔片也不錯。”當地人的口味都是差不多的,對於美食的選擇也大同小異。
岸芷從門口走了進來,挎著一個綠色的小包,看上去倒是比上次自在很多。屋裡沒有幾桌,她直接走過來,坐在阿溪對面。
“找的館子不錯,好品味。”
“吃點什麽?”阿溪把菜單推過去,對方簡單地翻了兩頁,停留在特色菜上。
“饞嘴蛙和爆炒鱔片?”她很快做出判斷,“你來點,我請客。”
“那就這兩個菜吧,兩碗米飯。”阿溪點了菜,服務員輕車熟路拿過來兩杯茶水,還有一個茶壺。
“三碗米飯。”岸芷補充道,“我壓力大的時候,胃口就好很多。”
“你的壓力很大?不是雨過天晴了嗎?”阿溪不解地問,“不然為何我們還能坐在這裡吃飯?”
“那是因為請的律師很老道,說他們並沒有足夠的證據。”岸芷喝了一大口熱茶,差點燙到嘴,“雖然,事情並沒有真正解決。”
“誰才是該為此事負責的人?”她們對望一眼,心裡都在想,這不是輕而易舉之事,其背後之波瀾詭譎之人心,想來卻是變幻莫測。
“你是怎麽想的?”饞嘴蛙端了上來,很大的一盆,絲瓜和木耳上澆著紅油,看上去讓人食指大動。
“難度很大。”岸芷夾了一塊,“那天我回到家中,夜裡醒來,感到本來就是很艱難的事情。誰能算的如此之準,毫厘不差,借我的手,放入杯中。”
“但你那天為什麽要換包?如果記得把鑰匙放在其中,就不會有後邊的事。”阿溪對此還是頗為在意,的確,很小的事情,卻帶來很大的困惑。
“別提了,整個人碰到事就不是很精細。”岸芷看著面前的饞嘴蛙發呆,“事情多起來就不記得細節。”
“記得我晚上回來,夜裡醒過來,突然感到很迷茫。打開之前的周記本,剛畢業的時候,有每周寫一篇周記的習慣,現在打開來看,
困境卻是相同的。” 阿溪吃著飯,聽著這些話,她感到岸芷是個不容易打開內心的人,和自己倒有幾分相似。既然打開,就不要打岔。
“那時最大的困惑莫過於兩件事,一件就是手頭的困窘,這卻是不易對人言。只要提到錢,旁人就會生出諸多戒備之心。畢業幾年後,我發現根本就攢不下幾個錢,每個月幾千塊,最多攢三千,一年就是三萬塊。那麽在工作十年後,十年就是三十萬,雖不能說杯水車薪,事實上卻沒有太大的差距。”
“本質就是十幾年攢不了幾個錢。”阿溪正吃一塊爆炒鱔片,忍不住說。
“所以周而複始,又回到一開始畢業的狀態,僅僅是年齡大了十歲,有些褪色和沒有早些年的期待之情。”
“另一個困惑就是不得升遷吧。”阿溪看著岸芷。
“你怎麽知道?”對方有些驚奇地看著,但這是可以預料到的。
“之前聽皮探長提起過楊總外甥女的話。”阿溪含含糊糊地說,“不過就略提了幾句。”
“她?”岸芷臉上有些怒意一閃而過,“如果不是別人說,我還不知道她是楊總的外甥女呢。”
這倒是實情,在公司,如果不是特別有眼力勁或是接觸到核心階層,聽到這些實質性消息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再加上如果獨步其間,想必更是沒有得知這些關鍵點的機會。
“當時就隱隱約約感到有些蹊蹺,我們幾個人做一個項目,那人只是訂酒店和機票之類,但之後幾次騰挪轉移,最後卻升了上去。那時隻道是來的時間長,可能和領導的關系好一些,沒有想到有如此之深層的關系。”
“這不是很常見的事情?”阿溪寬解道,“總不能夠給其腦門上貼個牌子,老總外甥女。總得過上一段時間,有相熟的人,才會慢慢道來。如果沒有相熟的,可能直到離開公司都不見得知道。”
“所以萬事總會有個原因,當時一再不升,總是揣著聰明裝糊塗,一年又一年地過去,終於有一次我不想被耍弄,提出來了這些年,是否可考慮一下。”說到這裡,她停下來,有些憂傷。
“然後呢?繼續裝糊塗?”阿溪問,她的米飯已然下肚,可見早上的一碗面不成問題,只要美味對胃口。
“這是很實質性的問題,現在回過頭想想,既然不升職,往外也沒處別尋它枝,因為總會問為什麽在上一個公司沒有升到管理崗位,於是乎就蹉跎了這些年。當然,對方裝作渾然不知,要我過去當那人的下屬,但隻字不提升職的事,我隻好徑直表示不同意。”
說到這,關於蹉跎、不升職,阿溪也自有一些受製於人,兩人可謂一拍即合,知道對方在意的點。“不能進、不能退、不能遂。”
“古人說打蛇在七寸,可見抓住這個點,就可以拿捏人很多年。但你是怎麽敢不同意?”
阿溪不解地問。
“這事可疲於奔命,從一個小頭目那裡撥到另一個小頭目那,終於有一天我恍然大悟,功勞不在自己身上,是在為別人喂功。那麽與其最終要翻臉,不如早點面對現實。”岸芷眨眨眼,“於是我也就大膽了一回,不過也只有那一次。”
“了不起。”阿溪發自內心地說,“我自己以前就不敢。”雖然,她自己也是被不戰而勝,逼迫主動提出離職,但在這之前的確不敢隨心所欲。
“會不會當時你未來的老公就已經罩著你?”她突然靈光一現,但沒有好意思說出來。
但臉上的表情卻已然不摻假,對方敏銳地讀出來這層意思。
“當然沒有。”岸芷急促地說,“你是不是在想老吳的事?說起來你肯定不相信,但這是另外一個故事。”
“先聽哪個故事呢?哪個才是正相關?”阿溪心裡想到,又夾了一塊鱔片。
“上班十幾年,這些基本的點還是知道,你不說,我當然懶得問。”
她心裡的這幾句話倒是“欲將取之,必先予之”,本來岸芷對於別人追問過去自是避之唯恐不及,但現在看到阿溪發自內心的無可無不可態度,也默然不語。
略為思索後,一個牛皮信封放在阿溪面前。
“這是?”她知道有些事情在進展之中。
“給你的支票。”岸芷率直說,“阿溪,我能不能聘請你當我的私家偵探,或是首席顧問,不管叫哪個名稱都可以。”
“無功不受祿。”阿溪很是穩妥,她在之前的幾起神秘事件中,並沒有因此受到過一次嘉獎,或是食祿之類,所以也不能有多想,畢竟這意味著實打實的責任,而不是靈光一現的神來之筆。
而在她之前的經歷中,越是思前想後,越是不自在,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倒是沒有顧慮來的更為灑脫。
“錢不多,六萬塊。”岸芷暗淡下來,“當然不是錢,而是不能讓你無緣無故為我效勞。很多年我們沒有聯系過,但彼此的性格差不多,都不像是在低谷中會得主動盤旋回旋的人,所以我想,你還是會接受的。”
“這倒是不假。”阿溪心想,自己的確不善於打逆風球,因此如果過得不太得意,第一個念頭往往是躲起來,自給自足,不願多做來往。而事實證明這條心得是完全正確的,強扭的瓜不甜,如果自身發展不夠順遂,出去旁人是可以準確無比地稱出份量,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臉色,聽一些質疑或是晾在那裡,還不如自處來的舒服。
“聽起來也有道理,不主動聯系也不是誰的錯,只是做事的風格不同。但我擔心自己不夠格當你的私人偵探,畢竟這業內大把的有才能之人如過江之鯽。”
“不是那種,皮探長和我提到過花謝懸崖山莊事件,還有三峽遊輪之謎,我也是略有耳聞。再說,你也不可能總是精神奉獻,吃喝住用行、柴米油鹽醬醋茶,總得有進帳才可以。”
再推辭就有些不地道,阿溪不置可否,“那現在就直入主題,你的故事從哪裡開始?”
窗外吹來一陣風,嘩地下起大雨。好在吃飯的人還不是很多,旁邊有人津津有味地吃著酸菜魚湯,也沒有過多注意到她們的這些話。
“從今天早上開始,我不善於進行長篇大論的描述,不知從何入手,只能從最近的小事說起。”
“今天早上吃早飯,老吳默不作聲吃著面前的油條,他用餐習慣很是不同,有時吃披薩、咖啡,更多卻是傳統無比,油條豆漿,裡邊加了雞蛋和牛奶的油條。”
“為什麽我會注意到油條,因為這很對他的胃口,所以在品嘗的時候會不說話,專心嘗每一口的滋味。但今天早上不同,因為昨天夜裡剛疲憊地回來,心神不定,我很想他能夠說幾句話,或是關心一些。”
“‘中午回來吃飯嗎?’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十之八九他會在公司吃飯,因為往返耽誤時間。”
“‘在單位吃吧,今天有重要客戶過來拜訪我們,關於未來合作。’他漫不經心地說。”
“‘哦?重要客戶?那誰去陪同見客戶?’本不該問,這不是我的風格,但早上的確有些心不在焉,定不下來。”
“‘某和某某’。他說了兩個公司高管的名字,那是兩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公司副總,雖然已四十好幾,卻風姿卓越,很是動人。突然間我產生了一種極大的不安全感,按道理說這兩位不應該還走得如此之近,畢竟是結了婚的人,為何還如此之不避嫌?再者,公司裡二十多的年輕人層出不窮,卻沒有得到太多露臉的機會。”
“等等。”阿溪終於忍不住說,“這和昨天的事件有什麽關系?私人感情和那天飯局上的謎案相比,可以暫且往後排。抓重點,做事要抓重點啊。”她沒有說出來的是,時間緊迫,有一必有二,接二連三也是有可能的。更何況精力是很寶貴的,必須集中精力辦大事。
“當然有關,這就是一種思路。刹那間,我突然豁然開朗,想起一個道理。”岸芷的眼中閃著光,喝了一口熱茶。
“如果,這一切是因為老吳心不定?”她們的眼神對上。
“你是說,不排除是老吳處心積慮,想要讓你牽扯進去?”阿溪讀懂了這個暗示,這從邏輯上講,的確是完全可行的。
是誰組織的這個飯局?老吳。
是誰知道楊總會出席,還是老吳。
就算終極目標不在於楊總身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仍然只有老吳才知道岸芷當天晚上會在場。
“你說老吳是個心不定的人?”阿溪謹慎地問。
“自然,他看起來上了年紀,卻風度不減。這些年來,他走的桃花運可比我幾十年來還要多。”岸芷自嘲地說。
“誰能想到呢?讀書的時候要專心讀書,並沒有心思談戀愛或是醞釀些情感經驗,上班時又奔波疲憊,哪能做到天時地利人和。不怕你笑,這十幾年一別,我在結婚前都沒有戀愛過。”
“這我完全相信。”阿溪發自內心地說,“多的就如同吃飯般,少的卻沒有談過戀愛,大把大把的。想想吧,生活方式決定一切。如果以前上學就是教室、圖書館、宿舍三點一線,上班後不過是公司、吃午飯、下班,回來每天只有兩個小時屬於自己的時間,拿什麽來談戀愛?”
“那是,我當時每天早上起來後,吃個起酥麵包,喝一杯咖啡,晚上回來吃的菜都會重複,周而複始。因此對於老吳那豐富多彩的經歷倒是不無羨慕,他的異性緣很好,總是能夠很自然地表示好感,又很自然地讓人誤會,或是憑空生出些曖昧之情。”
停了停,岸芷不無低落地說,“可能是以前上班時被當墊腳石的時間太久,現在想想,如果老吳視我為絆腳石,又當如何自處?”
屋外一陣閃電略過,豆大的雨點在天地之間織起雨簾。
天雷無妄。阿溪心中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