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影綽綽的,大概是夜裡一點多,萬籟俱寂。梔子花在樓下暗自發出大把大把的清香,但是夢中卻並無如此閑致。
她夢到在一座大樓裡上班,那是很大的一棟樓,裡邊有著盤旋著的樓梯,燈光昏暗,看上去很是壓抑。
如此多的樓梯,自己在哪一層上班?未曾想到在地下一層,裡邊密密麻麻坐著都是比自己小一輪的年輕人,看著她,如同看著年長一些的尊敬感。
“但我不是高管,和你們差不多。”她心裡暗自想到,“可別想錯,不是自己的,半點虛無也不想冒充,哪裡是濫竽充數做的過來?”
忽然有人通知她去開會,例行的例會。她平日裡最不喜歡開會,氣氛過於壓抑,也不自在。開什麽會呢?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只能跟在一群人的後邊,爬上樓梯。
進到一個很大的會議室,裡邊足足坐在將近一百個人,這下就更別扭,因為裡邊的人全都不認識。那些擔任管理職位的可以坐在桌子旁,其它人坐在下邊,如同大排檔般,又好像是上學時的多功能階梯教室。
“把你們每周工作周報交一下。”一個年長的管理人員說。他看上去頭髮花白,舉止很有派頭。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而且是常見的操作。那些員工們開始打開郵件,在表格中列著自己做的事情。她看得到旁人的Excel表格,而且並不需要電腦,在夢裡,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突然想到自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分配工作,沒有事情可以做。每天坐在那裡,渾身都不自在。就是濫竽充數的那一個,但無緣無故的,為什麽不給自己分配事情做?
在這裡過得抬不起頭。當然,原因也想起來的,那是因為上司的上司早就想讓自己走人。所以一直都沒有合適的位置,好像把一個藍色的瓶子放在窗口,就是不期而遇哪天會吹來一陣風,或是暴雨澆進來。
不,不能自動提出來離職。她心裡暗自想道。理性地看,自己已經在這裡上了十幾年班,之前做事情的時候,一個人做幾個人的事,現在看起來一直沒有升半點,職位紋絲不動,就是為著今天這一刻。
不戰而退。每天的柴米油鹽,從何而來?
但心裡另一個聲音說,還是離職吧,主動提出來離職,多少給自己留點體面。何必要等到別人把臉拉下來。
然而事實上這和翻臉差不多,就是要讓人走。看,周報拿什麽來發?
表格裡的每一項都找不到字眼提上去。空空如也,沒有半點體面。在後邊升上去的人都比自己年輕很多,離職吧,離職吧,一個感性的聲音對自己說。
她從夢裡驚醒,分不清是小暑還是大暑,天氣竟然有些涼起來,前幾天就應把小被子洗了拿出來曬。
擰開橙色的台燈,屋裡總算有些光,她坐起來,喝了點水,才慢慢平複心中的波動。對,是需要提離職,如果周報沒有事情可以寫的話。但她轉念突然想到,好在自己已經離職了,這不離開上家單位已經是一兩年前的事,為什麽又想起來,還是讓人不自在。
想要當一個職員,老老實實的,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總會被閃騰挪移,功不在己,發展得也不順利。掙口飯吃真不是容易的事,要過上很多年才能看到無形中製約著的上限。滿打滿算上十幾年班,又能真正掙到幾個錢?
只是當時怎麽就相信公司會讓自己有好的前景?因為努力做事?
有很多是看不到的。
她想著那一個個注定著的細節,細微的伏筆,早在一開始就生成。 怪自己沒有看清,隻怪自己一開始就一廂情願,看不清這些細節。
她疲憊地關上台燈,準備再次入眠。
如果再來一次,看誰還能如此這般戲耍。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用事實而非的欺瞞來讓人盡心盡力地做事,耍的一手煙霧彈。
她在夢裡,捏緊了拳頭。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卻一直沒有緩過神來。滾刀肉般的競爭,滾刀肉般的生活。上司從一開始就知道對她位置的安排,那就是喂功,除卻之外,沒有半點前景。但之中穿插著放幾個煙花彈,用一些障眼法,讓人誤以為自己是有前途的。然則關鍵的事實有且僅有一個,那就是多年不得升遷。囁嚅著提出疑問,對方只會故作大氣地笑著,在這裡踏實地做一份工作不好嗎?諸如此類的話,最後以加了一兩百塊錢不了了之,但最關鍵的還是沒有升職。又過幾年,連這種敷衍也無,挖空心思想盡辦法讓其自己主動提出來走人。直到這時,才發現手中哪裡有牌打?隻得倉促退出。
滾刀肉,滾刀肉。
她驚醒,起來喝點水,往鏡子中看去,倉皇之間卻看不清自己的臉。好像一時之間終於認清自己的分量,竟然是如此微弱不堪。年歲如水般從指縫之間汩汩流過,抓不到一點希望。如果說是為著柴米油鹽,忍受著這一切,但現在需要反覆隱忍的飯碗也沒有拿住,不知這些折損是為著什麽。可見“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古語是客觀公允的,只是自己在前些年的時候,為什麽會相信在那裡工作以不升職、踏踏實實上班為代價,換取時間的保證?並沒有暗示或明示什麽,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抑或是一廂情願。她再次歎氣,不願看鏡子裡隨著年月磨損而略微褪色的臉龐。
不能相信一個人是怎麽說的,要看其是怎麽做的。
再就是,之前不是個為自己打算的人,以至於到如此地步。現在,她已然在不知不覺中做出決定,凡事不能不三思而後行,而且更重要的是,事情要有雙重的保證,萬事以穩妥為先。就如同之前有一次出門旅遊,那是在好久沒有出門後的一次旅遊,本來可以盡興而歸,但這事提個醒也沒錯,那就是充電寶到50的時候,會突然掉電。誰能想到?之前的50度可以用一個星期,但這一次,恰好手機沒電,誤以為插上充電寶就可以——但是,沒有雙重保證是不行的。
她再次暗下決心,要以穩妥為先,不再相信旁人說的話。此時,窗外一棵大樹的樹影透過來,印出長長的影子,在夜風中起伏不定,虛虛實實,若有還無,似乎也驗證著她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