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啦?”王岸芷站在門口，她那打探的目光讓老吳心中一陣不快。不知從幾時起，她也用這種自己之前最瞧不上的衡量的眼光，不時露出疑惑之情。

　　他不想說話，把咖啡色的皮包放到沙發上。如果都要消極抵抗，那就用同等的方式，如此一來心裡好受些。

　　王岸芷拿不準是倒杯熱茶好，還是倒杯咖啡。在這方面，她沒有足夠的眼力勁，氣氛緊張起來，也不會周轉調節。

　　她想問，公司這個季度的業績好嗎?下個月的新版塊有盈利空間嗎?但這是自己能問的話?心好像越來越遠。

　　“我不會回應。”她坐在沙發上，打開一本雜志，心裡暗自想到。以前別人和自己說話，總是冷冷的不回答，實在是一種習慣而已，不知道怎麽熱絡起來。如果不是這種做事方式，怎的到一把年紀才良人得遇。

　　之前老吳對她的第一次接近是一封看起來不起眼的電子郵件，但她以為是群發，並沒有回復。現在想想，讓事情起碼滯後四五年。

　　拖遝就是蹉跎，蹉跎就是拖遝。只有過來人才能看出來在少年時就會背的古詩，卻是如此之道理所在。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等無花空折枝。”

　　老吳悶悶地不說話，終於她還是倒了杯熱茶遞給他。

　　“哪個周末有空度假，我們出去玩吧?”

　　“你想去哪?”事實上，老吳就比她會接話得多，至少不會冷漠而沒有理由地一口回絕。

　　“哪裡都行，有山有水，能度假的地方。”王岸芷終於學得穩妥些，沒有把自己的心完全打開，在確定對方願意出去玩之前。

　　她本來想說，現在是八月，天氣還是很熱，去山裡找個地方住。周末的早上起來去溪邊走走，新鮮空氣養人，再吃些麻辣鮮的醬，還有炒的土豆片和臘肉。但老吳並沒有明確表示。

　　果然，對方歎氣。“九月就是三季度，衝業績的時刻，走不開啊。”

　　她也悶悶不樂起來，想起看到的名句，“眾人察察，我獨悶悶。”但現在屋裡哪裡都是悶悶的感覺，天也很熱。

　　一個周末算什麽呢?出去散散心，能讓效率更高些，也換個腦筋。

　　“算了，早點休息吧。”本來她還想和老吳提一提今天皮探長和阿溪來過的事情，但哪裡有這麽些本來。沒有說的話就是沒有說，很快，她就進入夢鄉。

　　今年以來，她沒有夢到過老吳，當然，就在她身邊酣然入睡，並不需要時時刻刻夢到。但奇特的是，有些時刻岸芷得以在夢中見幾而作，看到些日常注意到卻沒有識別出的情緒，現在她卻看不到老吳。

　　“我給不了老吳想要的。”她既不是見風使舵之人，也不是長袖善舞之輩。夜裡醒過來，看到老吳那熟悉的面孔，打著呼嚕，可見真的是很疲憊。

　　也不一定。岸芷想到自己真的很在意對方，不然的話，還蹉跎盤旋如此，不得其門而入。

　　不是孫教授，那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如果用以前的老話來描述，在對方心中，會得衡量一些條件，和誰結婚不是接呢?所以一件事情如果沒有開始，那就另有別的選擇。俗話說聞弦歌而知雅意，並不需要等到專門的通告。

　　想到這裡，岸芷還是把頭放到老吳的胳膊上，用手把他的肩膀抱著。自己的生活和千千萬萬的人無關，只有這個男人選擇了她。吃了晚飯嗎?晚飯吃的什麽?是不是想吃宵夜?瞬間她的心中滿滿的都是柔情，

只是無言以對。　　“我喜歡你，老吳。”她在心裡說。

　　記得那時剛上班沒多久，她就在咖啡館裡看到過一個沉穩的身影，周圍人來人往，卻是端坐在那裡，對著筆記本電腦，處理著郵件。當時她的心裡動了一下，但太年輕，並不知道也可以是模模糊糊的。

　　那個身影終於清晰起來，早上進入電梯，感到周圍那深切的氣場，深邃的眼睛。當然，對視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只能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杯子，然後心無旁騖地出了電梯。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瞬間，如同開竅般，卻為何記到現在。

　　因為時間如同一條大河般，要過很多年，他們才能再次重逢;又要等到很多年之後，他們才能在滯後的進展中知道彼此的心意。

　　窗外的蟋蟀嘰嘰叫著，她想到在很小的時候，家人給她在罐頭瓶子裡養了一隻蟋蟀，是一只有點老的蟋蟀，卻仍然可以唱出動人的歌曲。罐頭瓶子裡放了點葉子，還有一點吃的，當然還有水，怕這個蟋蟀悶。她好擔心自己不能讓人滿意，哪怕是一隻蟋蟀。

　　老吳睜開眼睛，從夢中醒來。還好，岸芷剛才已經抽回胳膊，現在只能裝作睡著，渾然不知。

　　他站起來，有些口渴，夏夜醒過來，總是會口渴的，隻得進廚房倒了杯水。月光透過窗子照過來，清冷如水。現在還早，還可以再睡一會。

　　能夠一覺睡到天亮，是很奢侈的事，中途不能醒來，實在不行，還要迅速再次入睡。但這次他卻沒有這麽走運，不知為何，睜著眼睛睡不著。已然過去一個半小時，還沒睡著，第二天早上想必又是滿臉的疲憊。

　　所以無論做任何事情，每個環節都不能出差錯，哪怕晚上睡得很早，如果夜裡醒來，也幾乎是無用功。

　　岸芷也沒有睡著，她想到很多之前的事，“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當時以為會有大把的機會，努力工作，一級一級升上去，成為摩登的職業女性。做第二份工作的時候，認為仍然有機會，那時友好的同事中午叫上她一起去吃飯，要走很長的路，去一家國企的食堂吃飯，外邊人也可以進去吃，還算是兼容並包。

　　十塊錢一份的套餐，有肉又有蔬菜，還有酸奶，可謂性價比十足。那個同事相當能乾，幾個人就可以做一個項目，晚上加班到很晚。她們在吃套餐的時候，還覺得生活有希望。但實質上並沒有，在這個城市裡扎根下來，幾千塊無異於杯水車薪，而且很長時間工資只能上漲幾個百分點，還不是每年都漲。換句話說，如果在十幾年前人就知道自己的命運，可以少很多蹉跎和虛幻的期待。

　　留不下來的。同事和一個博士生相親，博士生沒有選擇;又有其它的機會，卻也是虛無縹緲中。所以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接連幾次機會沒有落到身上，怎能呆下來。

　　她聽到老吳的手機響了，清脆的竹子聲，是誰在夜裡發消息， 只能裝作熟睡。

　　公司裡有幾個會來事的高管，看著老吳就好像蜜蜂見到蜂蜜罐子般，眼睛黏在上邊。但最可氣的還是他的態度，就算沒有實質性的，也喜歡給別人一種機會不是的感覺。

　　但是不能問，如果問就是台面上的說詞，沒有半點意義。

　　“公司裡明天有個訪問團過來。”

　　“明天有個會議。”

　　“有人說早上順道開車過來，問要不要接。”

　　諸如此類……

　　她翻了個身，卻不小心動作太大，發出聲音。

　　“睡醒啦?”老吳不經意地說。

　　“嗯，去喝點水。”她去廚房，倒了杯水，又加了兩片檸檬。喝檸檬水有助於保持好的氣色，如果不睡好覺，就會看上去很疲憊。

　　“誰的消息?”岸芷終於還是忍不住問。

　　“沒什麽，明天有一個考察團過來。”看，多麽沒有新意的說詞。

　　“是那個高管吧。”她說了一個名字，的確，是公司最當紅的炸子雞，每天的工作就是盤著頭髮，陪同接待，用彩色的絲巾，一有照片上就會塗著唇膏，露出熱絡的笑容。最重要的是對人很熱情。

　　老吳不置可否，“早點睡吧，別想這些。”

　　的確，沒有溝通的必要，每一句話如果試圖打開一段交心的說話，都會被打回來。每個人對他人的態度事實上無意之間影響著別人的態度，如果總是冷漠又拒人於千裡之外，誰還能一而再再而三嘗試接近。

　　這個晚上岸芷沒有睡好覺，早上的咖啡也無法阻止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