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教授和孫太太對面坐著，一起吃魚。

　　晚上吃一條魚並不為過，雖然處於保養的角度看，晚飯不宜吃得太多，但現在人只有晚上才能放松吃得好一些，中午一般在外邊吃飯。

　　孫太太善於煎魚，她會放很多蔥薑蒜進去，還有紅燒的醬油，整條魚看上去色香味俱全。旁邊還有一份簡單的酸菜蛋湯。

　　平心而論，孫太太是個出類拔萃的家庭主婦，她家裡的條件好，上了幾年班，本來工作薪水都很有油水，但實在不缺這份收入，而且孫副院長處在上升期，也就把重心放在家中。閑來無事看看書，學點養生保養的心得，做飯的時候搭配得很好，水果也是最時興的。

　　她穿著酒紅色的連衣裙，舀了碗湯。雖然年輕的時候不算好看，但上了年紀卻漸漸有些氣質出來。

　　“明天晚上回來吃飯嗎?”孫太太平實地問，她還是比較老實，如果孫教授回來吃的話，就多加一個菜，不然她自己可以買點別的點心。

　　“不了，明晚有人約吃飯。”孫教授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上次那個交換了名片的女人約他出去吃飯，他的心略為動了一下，想想吃飯也沒有壞處。

　　孫太太當然不會把臉拉下來訓斥對方不要在外勾肩搭背，過河拆橋之類的話，但也會旁敲側擊。“差不多就行了，你們上次那個老同學，差點把香檳讓你喝下去……”她當然記得以前老孫那炙熱的目光，略有耳聞。越有距離感，反而心裡越惦記著。

　　“夠了啊。”孫教授板下臉來，又遊刃有余地補充一句，“也不想想，她怎麽會讓我喝呢?”

　　“那杯酒就是讓你喝的。”對方半真半假地說。

　　“不，不，不。”孫教授很有風度地拿起手指搖了搖，“你想的不對，大錯特錯。”他微微地笑著，心裡自是有十足的把握，岸芷並不是想讓他喝下這杯酒。

　　孫太太懶得多說，她站起來，把盤子拿到廚房去。隻留下孫教授一個人坐在那裡，喝著一碗湯。

　　屋外的暮色籠罩，傍晚七點半正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時刻，再過一會就可以準備入睡，但現在還有足夠的空閑來想想未盡的心事。

　　孫教授發自內心認為岸芷不會對自己有所貶損，她是個好面子的人，再說自古以來士為知己者……他對岸芷的賞識對方不可能不知道，正因為此，才不會有任何原因對他伸出手來。再說，遠遠地有一些距離，豈不美哉?

　　岸芷，絕對不可能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對他說，“我要你對我負責”，諸如此類的話，不可能從她那裡聽到。

　　但孫太太卻不是這麽想的。有些女的，並不會如此這般說，但是行動則足以表達出一切的情緒。特別是那些有著足夠隱忍的。這件事就算給老孫一點提醒，讓他不要太過自以為是。晚上她不想說話，家人都退休，多一事自是不如少一事，再說孫教授是研究博弈論出身的，如果現在和他分道揚鑣，顯得不合時宜。再找的無論誰，都趕不上對方。她見過太多高開低走的人，大概率因為沒有把握好進出的時機。

　　她自己是不會犯這種錯誤的。在她年輕的時候，因為長相普通，反而沒有一般家境優越的小公主所慣有的頤指氣使，或是眼高手低。不，孫太太是個現實的女人，如果說夢想是100分，她最多拿個50分，在其眼中，現實與否是一道分水嶺。因此，在那一屆的諸多學子中，背著包，衣著簡樸，經常在自習室埋頭苦讀的孫同學就漸漸在她的眼中呼之欲出。

　　年輕的孫同學旁邊經常用本子佔著一個位，放著一袋早餐奶。她當然不知道那個座位是給王岸芷佔的。在學生們都爭先恐後雞鳴則起、挑燈夜讀的歲月裡，圖書館自習室的一個靠窗的座位就是最可靠的必備。孫太太逐漸一步步爭取到那個瘦削的男同學，開始就是極為普通的幫他帶飯，幫他打水，一點一點，逐漸習慣了王岸芷那清冷的疏離感的孫同學在綜合各方面考慮後終於決定順水推舟。畢竟，不用動太多腦子就有個關心備至的女朋友是件不錯的事。更何況之後對方的背景逐漸清晰，他沒有拒絕的動力。

　　每一屆，才子如過江之鯽，然而被采用的卻是極少數，恐怕不到7個百分點。這7個百分點是怎麽來的，那年金融危機來臨前，商場的空置率從通常的7個百分點上升到幾十個。履霜堅冰至，往往這就是經濟不景氣的前奏，學校裡的畢業生十個人裡邊最多只有一兩個找到工作。孫同學的才氣沒有用武之地，捉襟見肘，遍投簡歷不入，很多職位都是成千數百起投。如果回去，就回到原點，但在這時，孫太太輕輕了笑了笑，四兩撥千斤。租金高漲，孫同學及時接過了橄欖枝，搬進她們家，很快結了婚，留校任教也順理成章地到來。本來，他一表人才，留校有什麽問題?以往只是名額不足，但現在難能可貴的是名額也隨之而來。

　　想起這些過往，她忍不住歎氣。四十多歲的女人，選男人竟然如賭般，誰知道該何去何從?現在，孫教授的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年輕的女孩，或是成熟的女人帶著各種目標，和她自己當年相比不知老練多少倍。誰來摘桃子?她倒是要看看誰會來摘桃子。話雖如此，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事情倒是不少見，孫太太的心中很是迷茫。她已經四十多歲，如果看走眼，孫教授倒是可以瀟灑地開始第二個浪漫的季節，她自己又待如何?

　　不，不是王岸芷。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為著四十多歲的年齡以及孫教授的炙手可熱生出煩惱，對方也的確是四十多歲的女人。在二十多、三十多歲的時候不發生，難道現在會如此這般?以實際的角度看，在孫教授眼中，恐怕還不夠格。對不對?她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