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輪轉，月盤隱沒，天邊一道紅線凸顯，泛白漾金。

大日東升，空氣涼爽，六月天裡難得的暢快日子。

乘風居內，張郃早早的起來練拳，渾身白霧蒸騰，小小年紀已開始打熬皮膜，不時還有秋老虎在一旁指點基礎刀法，不求學多高深的招式，用刀的根本變換與路數卻是要明了，什麽刀招也逃不開本質。

“師傅自從楊府回來後，便至今不出門，已有五日了，近來發生的那件大事可引得滿城風雨。”望著緊閉的房門，張郃有些擔心，該不會是楊府內發生了些什麽吧?

煮沸茶水的趕山客卻是搖搖頭“昨日我送茶時曾見公子在研讀周易，想來是楊府所得，有了感悟。”

周易，五經之一，號稱群經之首，設教之書;是謂人更三聖，世歷三古，相傳，上古伏羲留天地之象;中古周文王演易經之道;近古孔子及弟子後學，注易經而成易傳，經傳合一，終成《周易》。

書內便是闡述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正與項稷易命圖測算之法有對應之處，令他研讀興致極高，自五日前帶回後便坐入房中，不眠不休的研讀至今。

“上九，亢龍有悔;亢龍有悔而盈不可久，世間傳聞降龍掌是截取周易部分精義所演化，並非空穴來風。”

房內，他輕輕放下縑帛，聯想到了那門名滿天下的剛猛掌法，也只有書院用得起這等名貴材料抄錄文字。

易經初看是卦象，但越是細讀便越覺影射諸多事物，從某種角度來說，亦是做人的道理，項稷偶有沉思，楊彪讓他帶此書是否有深意，希冀他改善作風?

“易之一道博大精深，此前紫苑曾言梅花觀為漢易大師的研學所在，也許我可以去交流一番，早日能修行大六壬也是好的。”

思量片刻，項稷推開房門，準備出去走走。

而剛一出來，他便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整個洛陽長街上都多出了很多陌生身影，行色匆匆，甚至連三關好手都多了起來。

整個皇城宛如暴風雨前的海面，看似沉靜，實則壓抑，高空不時有信鴿飛鷹交錯，就連巡邏的兵卒也不阻攔，只是冷冷的看著，唯有出現武者鬧事、擾亂秩序時，他們才會強硬出手。

“這些時日，發生了什麽。”

項稷看向張郃三人，他才研習周易五日，怎得感覺皇城都要變天似的，該不會是皇宮發生了變故?

趕山客與秋老虎對視一眼，他們負責的鐵匠鋪經常接觸江湖人與達官貴人，也算是消息靈通，便將五日之內的變化道來:

四日前，當代漢易大師，潁川荀氏的荀爽入京，暫居梅花觀後面見聖上，卻因未給予宦官好處而被惡意刁難，拒之門外不予通報。

潁川素有荀氏八龍之稱，荀爽排名第六，更有慈明無雙之評，執掌族內地神兵‘玄龜八卦圖’，相傳與上古伏羲大神之天神兵‘十方俱滅’有所聯系。

三日前，荀爽憤而離去，留下一句禍國殃民者宦官也，便回了潁川，同一日，族內神兵玄龜八卦圖突然大放光明，整個潁川皆能得見，而平皋縣一帶，不斷有佛光莫名出現。

“佛光?梅花觀?十方俱滅?”

項稷心中不由一動，這三者串聯起來可就有些了不得了，十方俱滅那可是真正的天神兵。

相傳在上古時代，智者伏羲聰明絕世，憑日月升降悟出乾坤之奧，從而起太極定五行創八卦，開創上天下地至尊功，以圖找出的真正‘天機’所在地;眾神得悉此事，怕‘天機’泄露，有損造化，急派雷公電母前往擒拿，但伏羲手上以以八卦鍛造出神兵，不但威能奇異，更可以移形遁影，未卜先知，滿天神將，亦奈他不何。

最後驚動九天玄女前往點化，讓伏羲神遊於天機奧秘內，但不到片刻經已心膽俱裂，死前明白試探‘天機’非人應為，於是獻出神兵，鎮守十方，若有人闖入‘天機’之內，寧願十方俱滅，亦不能泄露半分，故神兵又名十方俱滅，堪稱易道無上成就。

而荀爽暫居梅花觀也絕不是巧合，加上佛光一事，他推測此事十有八九跟如來神掌佛兵有關，亦跟他與紫苑有關。

“公子，這些還不是主要，最讓司州震動，各路人傑趕來的原因是，荀氏八龍聯手以地神兵推算出，神魔武學·如來神掌的附屬佛兵很可能就有部分失落在平皋縣！”

見他沉思，趕山客緊跟著道出了讓皇城都沉悶壓抑的原因，涉及到了神魔武學:如來神掌！

哪怕只是附屬佛兵，也是承載著一式對應佛掌，至少也是歷史名器，掌握對應佛掌後更能發揮出地神兵級別的偉力，自然引人注目。

一式神掌與佛兵已經能夠造就一方豪強，只要三代完整傳承了下去，成就世家也不難，這等若是一張通往世家大族的門票，讓平皋縣一下子成為了魚龍混雜之地。

而當日耽誤此事，拒給荀爽通行的宦官已被一眾清流士大夫上書處死，宏帝亦在徹查此事，這幾乎是將本來皇室獨享的一個機緣推了出去，誰能不怒?

不過，讓一些人覺得怪異的是，宏帝對佛兵雖然上心，但也沒有表現出獨佔的意思，反而任由各地世家去參與，自己只是遣去一支軍隊維穩鎮壓。

只有一些真正的強者明白，宏帝要的不是佛掌，那清靜無為的慈悲根本與他不符合，甚至會讓他星宿神通倒退，他要的，是不讓佛掌落到某些群體手裡，而是進入自己親近的勢力中，僅此而已。

而讓項稷在意的卻非這些，而是變故發生的地點，平皋。

平皋縣?平皋一脈！

一下子，項稷腦海中就如迸開雷霆般豁然開朗，難怪，難怪！

早些時候他在書院文考時聽說桃侯一脈來了而平皋一脈因封地內有變不曾到來，現在才是明了了真正原因，很可能他們早就發覺了佛兵失落在封地內。

“這下，終於是對上平皋一脈了。”項稷目光漸沉，桃侯一脈勢大不易動搖，但平皋一脈卻是走向衰弱，當代家主也沒能重返爵位，也許自己正有機會做些什麽。

若說不起貪婪之心，那是假的，這次的佛兵絕不能讓他們得到，落入仇人手中可比自己沒得到還要難受，更何況如今佛兵的部分信物就在他與紫苑的手上，更是不能錯過。

跟著，他蹙起眉頭，發覺了不對勁“不過，此事怎麽會弄得人盡皆知?”

按理來說，這種事情肯定是偷偷摸摸的好，甚至可以將消息賣個好價錢，大賺一筆，讓有限的勢力知曉，可眼下這模樣，實在是捉摸不透。

“因為荀氏、諸葛氏、司馬氏等各大易術世家都在宣傳，沒有絲毫的隱瞞，就連皇室也在默許，這才讓整個司州乃至其他州郡都知曉。”秋老虎也不太理解，但世家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那就不是他們這一層次該考慮的了。

這麽敞亮?

項稷訝異，這些修行易術的世家莫不是發現了什麽大變與隱秘，竟願意與荀氏一同推動此事，背後肯定有不為人知的‘限制’。

而綜合這種種變故與當日黃老醫所言來看，很可能皇室之中就有人修行了‘亢金龍’這條序列，甚至把握的是其中關於‘大勢與災禍’的權柄，天下越亂，反而對其越有利，越強，自然要推動佛兵一事越大越好。

想明白這些，項稷不禁動了念頭，更要往梅花觀去一趟了，找紫苑商議一二，以兩人的實力與易術，未必不能撈到些好處。

“對了公子，還有一件事，西域的亂世宗撥亂反正，上代宗主之子疑似尋到了失落的噬魂神兵，歸來後擊敗了亂世邪王，重掌宗門，恢復了原本的名諱-大羅刹宗。”跟著，秋老虎又道出了一樁關於邪道諸派的隱秘，但關注度卻是遠沒有佛兵神掌那麽高了。

大羅刹宗?連羅刹魁神功與噬魂神兵也疑似現世了嗎···項稷神色微肅，不禁沉思，如今，天下排得上號的世家大族與宗門幾乎都派出了人手前往，汝南袁氏，河內司馬氏，東海王氏，潁川荀氏，潁川陳氏，宗族劉氏，琅琊王氏及冀州甄家，乃至天魔、天妖、以及大羅刹宗等都顯出了蹤影。

為數不多表明不參與的，也只有洛陽書院、北冥宗、天師道與諸葛氏，各有各的計較與原因。

出了乘風居，項稷也無暇顧及當初許攸送來的拜帖了，反正也是多少時日後的事情，暫時放一邊，直接趕往了西街的梅花觀所在。

一路上聽到的消息並不少，除卻佛兵之事還有各路人傑的蹤跡。

袁紹三日前擊殺消災樓排名第三的生死無常、找回了張邈，再敗儒劍惜蛾孔文舉，排名提升一位;頓丘縣令曹操大戰萬恨毒谷的藥魔五人眾，大破之;白馬飛影公孫瓚連戰連捷，一日之間連敗三位龍虎，猛躍三名;素有遊俠之名的袁術在外歸來，剿滅江匪平河道，順帶還擒回了血河派的一位長老，幾日之間各路龍虎顯神通，都是不甘寂寞的弄潮兒。

項稷不由感歎，果然是群雄逐鹿的大世，每個人都是主角，都有自己的絢爛。

不同於東街的繁華，西街一些地帶顯得較為清淨，多是清流士大夫的居所，顯得雅致而緊湊。

梅花觀坐落西街邊緣地帶，臨近大儒鄭玄府邸，可惜這位強者於第二次黨錮之禍中被波及，打入天牢，至今也未能出來。

此觀建造暗合八卦，居於乾位，觀內山石草木、池塘壁畫等都嚴格按照卦象分列組合，力求吉兆。

“也如北冥觀般人煙稀少啊。”

項稷在門口觀察了一陣，委實不見什麽人影，便上前敲響了門戶。

幾乎就在同時間，木門自內向外推開，露出了一張黑紗遮眼，木簪盤發的清麗面龐，像是見到了什麽般露出了溫婉笑意。

“紫苑?”項稷一怔，當初知道紫苑在觀內，但沒想到會這麽快遇上。

紫苑拄著竹幡側身立到一旁，示意他進來，在前引路道“我一早便算到有貴客臨門，加上洛陽滿城風雨都是神掌佛兵一事，便有七分把握是公子。”

跟在後面，項稷心緒有些微妙，一時有些不知說什麽好，便打量起周遭環境來。

也許是大儒所建緣故，整體陳設素雅清幽，幾乎都是木石所製的器物，每一處都有香爐點燃，揮發嫋嫋白煙，古琴、筆墨字畫在此隨處可見，亦有觀內弟子在對弈苦思，見到來人也不曾抬起頭。

大廳正中掛著兩幅字跡，是大儒鄭玄未入獄前所留。

一是:兼采今古，博學並蓄，擇善以教之。

二是:君子需通六藝，亦當識明三禮。

望著這兩幅字跡，項稷便能感受到一股正氣浩然的精神力蘊含在筆跡中，中正渾厚，可見書寫者的氣質形象。

“公子，聽聞你近日出入楊府，已得了那位京兆尹的看重，又有龍虎榜上位及五十七把交椅，雙喜臨門，當真值得慶賀。”

紫苑坐在字跡下的木椅上，身前還有一方小桌，上面有著梅花圖案，似乎剛算卦不久，依稀能見到一些星線般的痕跡。

項稷無奈，總有種在棉花裡打拳的無力感，不由道“你還是那般喜歡兜兜轉轉的說話，明明已知曉我的來意，卻還要勾我的性子，讓我憋不住了說出來，此次來尋你，為的自然是佛兵一事。”

“只是佛兵?”紫苑昂首看來，黑紗下緊閉的雙眸一顫一顫，白淨清麗的面容愈發惹人憐愛，她的嗓音充滿軟糯，低低而語，娓娓道來，讓人如浸一汪溫泉，有說不盡的舒適與放松，神思都有點迷迷糊糊。

項稷聞言一頓，脫口而出的話語陡然一轉“自然··不止，早先記起你在梅花觀內，近日又研讀周易，便想來拜訪交流一二。”

“哼，公子，早先我尋你，現在，輪到你尋我了，神掌佛兵可不會等人。”見他如此，紫苑鼻音輕哼，如狐狸般偷笑起來，似乎很是得意兩人位置的掉轉。

當初她尋上門商量，反被項稷殺敵震懾擺了一道，今日可算是找回場子了。

“你說得對，佛兵不等人，早些時候荀氏第六龍曾暫居於此，回去便推算出了佛兵所在，我想知曉，他可洞悉了些什麽，或者說，在梅花觀內留下了些什麽?”

項稷微微沉吟，決定從漢易大師荀爽身上入手，這樣的易術人物又有神兵在身，得到的消息絕對遠超旁人，甚至預見了一二結果也說不定。

“九兩銀子，公子才能有的價格哦，童叟無欺。”紫苑聞言笑顏一展，身子頓時前傾，拇指和食指摩挲，做捏銀兩狀靠了過來。

項稷自袖袍中送出銀子，心中微微嘀咕，沒看出來這姑娘還是個小財迷。

憑空賺得了銀兩，她臉龐紅潤，像偷到了雞仔的狐狸般竊喜，而後拍了拍自己白皙豐滿的大腿正色道“荀叔前些日子的確在觀內留下了一些消息，甚至推算出了出世的佛兵。”

傳聞昔日佛陀駐世說法四十年，座下收納有十大弟子，只可惜十大弟子資質都有限，無緣得傳神掌精髓，佛陀於是精心挑選了十件法器，各貫注一式神掌於內，分別授予十大弟子，祈望他日後世有緣者得之，能倚仗神掌的大威能而降魔正法。

如來神掌威能驚天地而泣鬼神，所以若非有大智慧大毅力大機緣者，絕無可能修練成功;但十大弟子又擔心神掌為惡人所用，便囑咐後人，待自己圓寂後以舍利子與金身再鑄佛兵，將法器包裹在內，形成了第二重的防護與信物，威能較之法器自然是要弱上不少。

若說十大佛兵只是名器級別，那麽十大法器就是徹徹底底的神兵級，位於地神兵與天神兵之間，要想開啟顯露出真正的佛祖法器，不僅需要真正領悟一式神掌奧義，還得體悟到對應的佛法禪意方可，這樣才不會出現妖魔得神掌而亂世的危機。

但這個隱秘也只有幾大易術世家與皇室知曉，並未透露出去，故而九成九的人隻知佛兵而不知法器。

這與項稷所知的佛兵起源有所出入，還未到唐朝，自然也就不會有李世民刪改神掌、偽造佛兵之事，而是自發形成了另一種源頭，相似而不同的歷史。

“推算出了佛兵?”

而此刻，項稷聞言頓時目光一熱，不自禁壓身上前，靠近了紫苑，心中如驚濤駭浪般湧現出了九式如來神掌對應的器物與法印。

第一式·佛光初現，梵印:一心印;佛兵:萬華金龍奪。

第二式·金頂佛燈，梵印:光聚佛頂印;佛兵:琉璃戒刀。

第三式·佛動山河，梵印:不動根本印;佛兵:驚雷禪。

第四式·佛問迦藍，梵印:天鼓雷音印;佛兵:雷音尺。

第五式·迎佛西天，梵印:轉法輪印;佛兵:涅槃經輪。

第六式·佛光普照，梵印:日光菩薩印;佛兵:舍利劍。

第七式·天佛降世，梵印:金剛橛印;佛兵:破紅塵。

第八式·佛法無邊，梵印:智吉祥印;佛兵:震穹蒼。

第九式·萬佛朝宗，梵印:成就一切明印;佛兵:萬佛朝宗(抗天離火刀+創世玄冰劍)。

每一式佛兵都有對應的佛門印法與神掌，捏印操兵即可發揮蓋世威能。

“不知是哪一口佛兵?”他深吸一口氣，平複震動的心緒，目光灼灼的望向紫苑。

有些不適應這般近的被注視，紫苑面龐微紅，轉過頭道“是萬華金龍奪與琉璃戒刀。”

兩口佛兵?

第一式與第二式的如來神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