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植一言出，高台頓時沉靜。

場下眾人似有所感，但終究是閱歷淺薄，體悟不到這句話的內核，隻覺得很有道理。

不多時，又一批世家子弟到來，甄三小姐與甄法，與劉愁等人先後出現，似有意疏遠般並未同行，而其他龍虎人物也相繼到來，不乏有高達七十多位與六十多位的存在。

龍虎七十位·天雨矛·陳蛟。

龍虎六十五位·青竹托日·荀衍。

見到這兩人，在場的世家子弟不由微微肅然，居然連潁川荀氏與潁川陳氏的人都來了。

這兩家可不同尋常，當代的荀家八龍聞名天下，荀衍正是其子嗣，自小便展露出超然天賦。

“潁川的人才。”項稷遙遙欲兩人目光交匯，彼此之間皆有精神力在震蕩，顯然都是身懷精神武功的人物。

以往這無比難尋的奇特功法，在世家大族內自然有著珍藏，且品級不低。

那些著重培養謀士的家族，自然對此更為在意，畢竟精神力強大也意味著才思敏捷，判斷更精準。

對於這位排名不斷上升的翻天鯤，荀衍與陳蛟也沒有忽視，雖然彼此排名差了幾位，但實際上大體修為都差不多，只是因為戰績的原因分了個先後，真交起手來，勝敗還未可知。

所以這位對手便是值得他們重視，甚至全力以赴的。

“桃侯府的大公子也來了，聽聞他不斷挑戰高手，排位已經殺進前六十了?”

“他身上可是有著昔年楚霸王的紫雷七擊傳承，雖然隻習練到了第三擊，可配合祖傳的紫雷心法，不見得下於那些修持神魔武學的恐怖人物呢！”

霎時場中熱鬧了起來，不少人將目光投向又一位到來者。

來人發絲披肩，寬袍大袖，胸口敞開露出壯實的肌肉，左腰別著一口青葫蘆，右腰挎著一口紫色長刀，如此做派不禁讓一些人蹙眉，披頭散發在當下可是有失禮數的行為。

到來的正是桃侯府大公子，位列龍虎榜第五十五把交椅，悍雷公·劉康。

“披頭散發，不合禮數，此子雖天賦不錯，但行事說好聽些是瀟灑不羈，不拘小節，說難聽些就是肆意妄為，不識大體。”當初不喜張揚者的那位竹傘學士開口，名士間雖然認為這種行舉是放蕩不羈，但在禮法看來卻是大大的難堪，形如野人流民，為人所不喜。

這一次，難得其他人沒有反駁，這的確有失偏頗，尤其還是當著他們的面，不過對於後輩這點容人之量，他們還是有的，只是閑暇點評罷了，不會真的去做什麽。

“果然來了。”

才剛一入場，仿佛是某種無形的牽引一般，劉康就與項稷對視到了一起，兩人嘴角皆不自覺的勾起，點頭便算是見過。

他們心中皆知曉，也許今日便有一戰的機會了。

兄長！劉愁目光一亮，快步將劉康接到了自己身旁，目光若有若無的自項稷身上掃過，帶著一絲忌憚，卻並未做出挑釁之舉。

“平皋一脈居然沒有人來嗎?”“他們已經走向沒落了，比不上桃侯國，如今封地內似乎也出了些事情，自顧不暇呢。”

周遭亦有人議論，一向與桃侯一脈共進退的平皋一脈居然沒有現身。

當初輝煌的項氏一族而今也只剩下了這兩脈，鴻門宴立功的射日侯一脈也早已消散歲月中，不禁令人唏噓。

片刻後，百余人已皆到齊，高台上旁觀的學士們方才一揮手，場中帷幕掀開，露出供奉在後的一座座木像。

這是曾經的諸子，各路大學問家，個個都是高冠長衣，臉色平和而剛毅，他們為世間立道德，禮法，刻寫了屬於自己的時代痕跡。

而今儒學雖獨尊，可也依舊在吸收百家精義，視其為師，至少盧植等人理念如此，不會拿了別人東西還要回過頭來踩一腳。

見到這一座座木像，場中眾人頓時上前，一人上一柱香以表敬意。

“諸子可以說是推動了時代洪流的人物，青史留名，多半也是天生聖人的層次。”

項稷也上了一炷香，敬學問，敬引路人，敬開道者。

待到所有人都停下後，高台上的學士們方才現身開口，宣布文考的開始。

“史書經論，琴棋書畫，皆是英才之道，亦可陶冶情性，打磨心靈，第一輪便由諸位各自來展現，由我等以甲乙丙丁四等評之，得到乙級便算通過，甲級算優異，丙級勉強合格，丁等回爐重造。”

早先背負竹傘的那位學士音聲隆隆，中氣十足的籠罩全場，傳入所有人耳中，更有一種玄妙力量撫平了眾人心緒，洗滌雜念。

那是傳說中的浩然正氣，與龍虎金丹、金身舍利、鐵血丹心一般為前賢研究出來的特殊神異。

拚文治才藝?

這下子一些名士與世家子弟便露出了笑意，對於自小家境豐厚，藏書豐富的他們而言，這便是優勢。

“此次文考考題，便是大浪淘沙，以此作詞作曲也好，銘刻詩詞也罷，書寫天下之文也好，彈奏音曲亦然，各位可盡顯手段。”

另一位學士點出了考題，便是‘大浪淘沙’四字。

進可做天下史觀，退可做隻身慨歎，四字亦廣博。

一言既出，場中眾人頓時動了起來，有取琴彈奏者，有吹簫引風客，亦有著墨描繪浪淘沙之景者。

一些文博廣見者，更是鼓動腹中墨水，以此作詞寫詩，彰顯風流。

亦有不羈之輩操劍作舞，以劍舞化大浪東去，淘沙拍岸，當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風情百態。

那位荀衍以竹為幕，以指尖為筆，雕刻出了一幅大浪淘沙圖，泱泱江景盡納一尺之中，東去浩蕩之風、昏沉默默之沙皆活靈活現，大小如意，功底深厚，引得一片叫好，取得了甲等評價。

陳蛟提筆寫春秋，以浪淘沙做詩，寥寥幾句盡顯大家本色，出身潁川世家自然文氣斐然，各代風雲人物蘊藏字詞間，躍然紙上，亦得到了甲等評價。

這下子，場中不少人目光便投向了項稷與劉康，後者還好說，至少家中有書藏，而前者就是真的崛起於微末的草根了，根本沒有讀書的機會，又該如何面對這文考?

一時間，不少人露出異色，若能看一場前列龍虎的笑話，那也是不錯的樂子。

“草根，終究是草根，比不得家學淵源。”劉愁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冷哼嘲弄，當初被那般慘淡的擊敗，讓他心中委實放不下，而今自己排名才上升一位，對方卻青雲直上，從七十九位跳到了七十四位，實在令人豔羨。

更讓他心中不痛快的是，當初托日山莊宴請各方時，他其實也來了洛陽，但卻沒有人發放請帖給他，而項稷卻還是滄海歸心曹孟德親自上門所贈，事後也引得各路人傑親近，這更讓人嫉恨。

越差越大，越追越遠，劉愁已經不對自己超越項稷抱希望了，他還不如指望他大哥來的實在。

此刻，甄法上前，撫琴輕奏，演繹大江東去浪不回，黃沙沉岸映夕陽的曲子，技藝不差，但較之珠玉在前的兩人便有著很遠的距離了，最後隻得了個乙級評價。

但能得這等評價已是不錯，因為展現的五十人裡只有三位得到了乙級，剩下的足有二十位丙級及其他的丁等不入流。

劉愁也跟著上前，表演茶道，雖然品行談不上好，但他也有些本事，本來依靠這茶功也能拿個乙等評價，結果卻被竹傘學士點評了一句‘看似沉穩，實則心緒不寧，腹中有怨’，評價便落往丙等，堪堪及格。

這更讓一些人竊竊私語起來，想起了桃府二公子曾被翻天鯤鎮壓過，還是圍攻的場面下被一一擊敗，而今再見，恐怕正是心中不寧的緣由。

得了這丙等評價，劉愁不禁心中有怨，可面上也不能表露出來，便行禮告退，強自按捺著看向項稷，他都吃虧成這樣，這個草根庶民還能如何?

只怕是會比自己更出醜，哪裡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才藝。

在他，乃至世家子弟根深蒂固的觀點裡，始終都有一個認知，庶民就是庶民，永遠也不比上世家，事實也似乎正是如此，難得崛起者也都是寒門，祖上都曾闊綽過，一代代觀念積累下來，已經是本能的否定了。

而當見到一個被根深蒂固觀念否定的人崛起，甚至超越自己時，恐怕除了聖人都難以平靜，更遑論正確的去看待，人性如此。

眼下，越來越多的目光落到了項稷身上，在等待著他的上場。

他們也很好奇，這位翻天鯤是出醜，還是真的有才藝能夠彰顯?

“且看他如何。”

高台上，幾位學士對視一眼，亦是察覺到了場中的暗流洶湧，不禁來了幾分興致。

“拚學識，我不是那些自幼飽讀詩書的世家子弟對手，論文學才藝，我也比不過那些名士，屬於我的，只有一口刀，一身打熬做武道意志的精神，那麽又何必在這方面與他們爭呢?世人能以文入武，以藝通武，為何我不能以武通文?以意化意?

我所會不多，便以刀意為筆，武道意志為墨，天下為畫卷，寫下我對歷史的認知，對著大勢滾滾向前的體悟好了。”

萬眾目光加身，項稷心念通達，很有自知之明，不會去以自己弱項挑戰他人的專業，轉而將之化為了自己擅長的一部分。

他打開黑木匣子，自其中抽出了跟隨自己最久的尋梅刀，手腕一抖間刀間頓時湧現四寸鋒芒，觸及到了不遠處的一座巨石，其表面被刀氣衝刷，頓時平滑如鏡。

跟著，項稷揮刀刻字，自成一脈的大家意境頓生，四寸鋒芒攜心意而劃，舉止間行雲流水，刀勢自蘊，舒緩有章，看著眾人心靈隨之平靜。

無形之中，精神力演繹大浪滔滔，由遠及近也影響到了眾人，他們漸漸感覺不對，自己的目光似乎在隨著那刀尖四寸鋒芒移動，他是如此專注，如此虔誠，以至於自身也跟著專注，跟著虔誠。

“他竟真的有本事?可這筆法根本沒有路數，沒有師承，不，這不是筆法，是刀法！是刀意?”

劉愁蹙眉，難以置信，可當真正發覺其中奧妙時，又忍不住低呼感歎，哪怕是再看其不順眼，也無法否定翻天鯤的一些東西。

大公子劉康雙目一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刀法，他在以刀法刻字，刻的是自己的感悟，這是心意，蘊含精神力，更能交感思緒，愁弟，你著相了。”

得二人講解，場中眾人也目光轉變，露出驚異之色，這實在出乎預料，草根庶民也能以武通藝，做到這一步?

不理他人怎想，項稷隻全心全意的書寫著，等到鐵鉤銀畫刀鋒一轉，一股如海潮起落，洶湧澎湃的慨歎之意化作了一行行字跡顯露:

始皇大業千秋夢，轉眼秦磚換漢瓦。

滄海桑田多變化，楚河漢界由誰劃?

是非成敗轉頭空，千古英雄浪淘沙。

水能載舟亦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刀落雷鳴，一股股蘊含精神力的字跡頓時化作海潮澎湃，洶湧拍案，震蕩眾人心靈。

千古英雄浪淘沙，得民心者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