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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靜靜東流》第59章
  向南拐,是一個陡坡,也是朝華山的起點。雖然才八點多,但是這裡已經擠滿了人。李立新帶著楊楠珂,周圍一層一層的人把他們擠在中間。天上陰雲壓著,周圍人群擠著,空氣有些窒息。他們倆被人群擠著往前走,或許二十分鍾,又或許半個小時,到了玉泉院門口的廣場,人群才寬松了很多。

  “牽著我的襖,咱買點香。”

  楊楠珂緊緊攥著外公的衣角,兩個人走到一個賣香燭的攤子跟前。

  一個香客選了好幾根一米長的大香,又裝了一大包小香燒紙,對攤販說:“老板,多少錢?”

  “我看一下,嗯,233,你給230吧。”攤販數了數香客懷裡抱著的香,又扒開袋子看了看。

  李立新也拿了塑料袋,選了六包小香。

  “叔,五塊錢一包,你這個30塊錢。”

  李立新解開外套上面幾個扣子,摸出來布口袋,從裡面數出來三張十塊的,遞給攤販。

  他們上了台階,跨過小腿高的門檻,進了道觀朱紅色的木門,裡面又是另一番景象。院子裡全是叫不出名字的古樹,密密麻麻地遮住了頭頂,周圍紅牆青瓦,腳下是被踩磨光滑的石道。李立新進去就往左走,這是財神的神殿。殿前一個碩大的銅鼎,裡面已經插了上百根一米多長的大香,兩邊各有一排燭台,上面祈福的蠟燭已經排滿了,還不停有人把燃了一半的蠟燭拔了下來,扔進下面的火槽,又插上自己的祈福蠟燭。幾個善男信女,正把手中打上銅錢印兒的黃紙,一張一張丟進火槽。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舉著一把沒拆封的香,跪在財神香下面三拜九叩,又虔誠地往功德箱扔進去自己的心意,轉身出了大殿,就把整包香扔進火槽,急匆匆地趕往對面的文曲星神殿。

  李立新抽出來三根筷子粗的香,把剩下的交給楊楠珂,叮囑他站在原地別動,自己進了大殿,虔誠地跪在財神塑像腳下,心裡默念著祈願,三拜九叩之後,出了大殿,借著祈福的燭火引燃三根細香,插在大殿門口的銅鼎上,拜了三拜,拉著楊楠珂去對面的文曲星神殿。

  楊楠珂回頭看了看外公插的三根香,一個女人把那三根香拔了扔在鼎裡,在那個位置插了三支一米多的大香。

  每個香爐三根,還願的多三根,大大小小的神仙李立新都照顧到了,甚至一些刻在牆上的神仙,李立新也擺上三根。

  一直往裡走,一股陰風吹來。眼前出現了一個鐵路涵洞,所有人都擠在一起,往裡面湧。兩個人又擠進人流,穿過黑暗的涵洞,幾分鍾後才又見光明,上了幾個台階,就到了一個不大的平台。

  出了涵洞,李立新把剩下的幾根香插在左邊塑像前的小香爐裡,雙手合十,默念了幾句,牽著楊楠珂往裡走,蹲在一座大石門下點了紙煙。

  “叔,這兒不能抽煙,你看那,嚴禁煙火。”一個穿著製服的人走過來對外公說。

  “啊啊,知道了。”外公在鞋底滅了煙,把剩下的半支煙裝進口袋,“走,咱下去。”

  剛走幾步,一個人牽著馬擋在他們眼前,馬身上披了髒兮兮的大紅色褥子,馬背上套了馬鞍,身上被裝扮得花花綠綠,前額掛著一條從燈籠上拆下來的流蘇,馬脫毛很嚴重,身上的毛長的短的亂糟糟的。就像家裡為了給牛清理身上結塊的牛糞,把牛身上的毛剪得亂七八糟的。就這樣一匹馬,卻吸引了很多人騎著它拍照。

  不遠處,一排賣工藝品的攤位,

精美的工藝品吸引了很多人圍觀。攤位後面的店裡,有最吸引楊楠珂的東西。是一排古劍,劍把劍匣都是黑色的,裝在黃色絲綢盒子裡,有的還亮著細長劍刃,比電視裡大俠拿的都漂亮。  又從涵洞出來,走大殿旁邊的小道,出了玉泉院,門前廣場比剛才更熱鬧了。陰雲忽然散了,太陽一曬,擁擠的人群更熱了。摩肩接踵,下了陡坡,又回到十字路口。

  “珂珂,吃碗涼皮,爺再給你買個燒餅,得行不?”

  “能行。”楊楠珂有些興奮了,聞了一路的味道,他的口水忍了一路。兩人穿過馬路,在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找了個攤位坐下。

  “一碗涼皮,”李立新喊了一碗涼皮,“你坐這,我去買個燒餅。”

  “叔,就一碗?”

  “啊,給娃買一碗。”

  “好,馬上來。”老板已經習慣了,很多老人帶著孫子來,自己舍不得吃,隻點一碗給娃娃嘗嘗鮮。

  忽然幾個穿迷彩衣的解放軍跑過來,撥開擁擠的人群往玉泉院方向跑,人群裡爆出一陣叫罵聲。

  李立新在旁邊孜然夾饃的攤子,買了一個月牙燒餅給他,扭過頭,看著擁擠的人群。

  “爺,我這有錢,你也吃一碗。”

  “我胃難受的,不敢吃涼的,你自己吃。”

  楊楠珂坐在小腿高的板凳上上,一筷子面皮一口燒餅,面皮酸辣開胃,燒餅緊實,兩塊錢的面皮,五毛錢的燒餅,就吃得舒服充實。

  “吃完了,跟爺去個地方。”

  李立新給了錢,牽著楊楠珂往東走了一段,穿過馬路,兩人上了華山客棧旁邊的一條小路。往裡走了沒多遠,就看到了華山飯店的後門。進門的左手邊是一幢四層高的樓房,門口的牌子上寫著“員工宿舍”。上了四樓左拐,外公敲了第三間屋子的門。

  “老兄弟,我就知道你今天要來。”開門的和李立新差不多年齡。

  “哥,你今天沒上班?”

  “五點才上班,趕緊進來,這是你外孫子?”

  “啊,珂珂,叫爺。”

  “爺!”楊楠珂往裡看了看,正對著門,有一扇窗戶,正好可以看到華山。單人床和書桌擺在窗下,隻留下一人寬的過道。進門來,右手邊擺了兩張矮桌子,一張桌子上,擺著茶壺水杯,兩個小靠背椅子。另一張桌子上,擺著兩個土黃色的搪瓷菜碟,兩個搪瓷碗扣著,靠牆擺著幾個調料瓶。牆上訂了架子,架子上掛著菜板菜刀和筷筒,整面牆,已經熏得漆黑。桌子旁邊,擺著煤球爐,煤球爐下面的簸箕裡,有一塊已經燒乾淨的蜂窩煤塊。

  屋主把李立新讓進去,和他坐在桌子旁邊。給茶壺添了茶葉,從煤球爐上的鋁壺裡,往茶壺裡添了水。

  楊楠珂一直站在門口,沒敢動。

  “珂珂是不?你坐床上,我給你倆下碗面條。”屋主指了指單人床。楊楠珂走進去,把布袋放在床頭,坐在床沿,伸著脖子往窗外看。

  “下一碗就行了,娃剛在街上吃了。”

  “吃的涼皮吧,這天氣不敢吃涼的,我少下點面,叫娃娃喝點熱面湯。”屋主拿了個鋁鍋出門了,不一會,端了半鍋水進來,李立新趕緊把煤球爐上的鋁壺拎起來,鍋坐在爐子上,屋主一腳踢開煤球爐氣孔的蓋板。

  “立新,這一年閑下來都沒見你來找我?”

  “沒時間,地裡活多,兩個娃娃地裡活還得幫著弄。”

  “大女子事還沒了嗎?”

  “一家子都死光了,剩下這個跟著我。”外公歎了口氣,指著楊楠珂。

  “怎回事麽?不是說過年老當家的沒了麽。”

  “哎,女婿也出事了。”

  “出啥事了?”

  “在工地上摔死了,後半年,大女子帶著小的死到河東去了。”

  屋主翻過來兩個茶杯,倒了熱茶,李立新從布袋裡掏出來煙杆,遞給屋主,你一鍋煙我一鍋煙,聊著家常。

  楊楠珂一直看著窗外,他能清楚地看到山上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他看得入神,根本沒有聽到他們說什麽。

  “一點多了,珂珂,走,咱該回去了,不敢讓別人等。”

  “急啥哩,還早。”

  “坐巷裡德勝車來的,不敢耽擱了。”

  “你看你,年年來就呆一會,心說後晌給你倆炒幾個菜吃了再走。”

  “不了,時間緊。”李立新拿過桌上的一個鐵盒,把煙袋裡的煙絲全部倒進去。

  楊楠珂跳下床沿,拿了放在床頭的布袋,站在門口等。

  屋主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來一整條紙煙,塞進他手裡的口袋。

  “你看你,回回來你給我都拿條紙煙。”李立新趕緊掏出來往屋主手裡塞。就在兩個人推來推去的時候,他們已經下樓了,屋主把他們送到後門口,說了聲慢走,目送了一段才進去。

  “裝上。”李立新沒有拗過他,那條煙還是進了楊楠珂手裡的口袋。

  “爺,這是誰麽?”

  “你進山爺,就在這酒店當廚子。在我倆十幾歲就結了義,拜了兄弟,一直關系好得很。”

  “你倆怎認識的?”

  “你進山爺他家在羅鎮山裡住,山裡苦寒,種不了正經莊稼。我十八九的時候就愛朝華山,過來拜廟。那時候沒有車,來的時候要繞路,走多半天才能到,我就得背饃半夜出發。那時候沒有白面饃饃,就玉米面的,就這,你進山爺都沒吃過。那次走到羅鎮,天還沒亮,他就跟在我後面,摸我的饃袋子,我還想,這爛慫玉米面饃饃,有啥稀罕的。就問,夥計,我這麽啥好東西,你摸啥哩。你進山爺就一直盯著饃袋子不說話。我以為遇上壞人了,本來想破財免災,我就給了他兩個,他拉著我就要跟我結義。就在路邊,我倆折了三個樹枝就拜了。從那以後,他來過家裡幾回,每次都吃飽拿夠。後來,他親戚把他安排到飯店乾到現在。你舅十四五的時候,我就尋你進山爺,讓你舅跟著學廚子。你舅離不了家,出門沒兩個月就跑回來了。”

  “就這?”

  “就兩個玉米面饃,結了個好兄弟。那時候人麽,思想簡單,巷裡你順利爺年輕時候,十個雞蛋,娶了個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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