鄖縣天香樓。
天香樓位於鄖縣鼓樓街,乃是鄖縣最為有名的酒樓。
天香樓二樓一間雅間中,張昭與葉斐然相對而坐,一旁的李達作陪,三人推杯換盞之後,席間的氣氛已經十分熱烈。
“這次援軍能夠及時趕到,多虧了葉兄的幫助”張昭舉杯笑道“小弟敬酒一杯,聊表謝意。”
葉斐然酒力不行,已然有些微醺,聞言不由擺手笑道“我也只是在吳巡撫面前提了一句,讓鄖縣求援的公文盡早被看到罷了,何須你鄭重感謝?”
張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方才笑道“這衙門裡的門道我還是知道的,若沒有葉兄,援軍不會這早來援,而這鄖縣能否守住便難說了。”
葉斐然見張昭如此誠懇,心中大感滿意,隨即鄭重道“自朝廷下令平叛以來,鄖縣之戰是首勝,這本是好事,只是如今朝中關於平板方略有所爭議,這戰功便不好說好壞了。”
張昭聞言不由大驚,這戰功可是鄖縣眾人拚命掙來的,可如今聽葉斐然的話,似乎有變故的樣子。
張昭提起酒壺再次給葉斐然斟酒,誠懇道“葉兄與吳巡撫有親,自然知道些朝廷機密,還望葉兄為我解惑。”
葉斐然聞言笑道“那我就將我知道的說一說,讓你參考一下。”
“如今關於平叛方略,兵部尚書白圭與受命南下主持平叛的項忠,這兩位大人對於是否征調永順、保靖的土兵平叛相持不下。”葉斐然解釋道:
“項大人以湖廣衛所士兵戰力堪憂為由請調永順、保靖土司兵,而白大人則以土兵驕橫難治,若征調恐遺禍地方為由反對。”
張昭聞言恍然道“所以如今鄖縣之勝便讓湖廣士兵戰力不行,難以有說服力了。”
葉斐然頷首道“便是此理,若說湖廣士兵不行,那你鄖縣憑借一縣之力擋住了賊軍萬人圍城又是何道理?”
一旁的李達聞言不由嘟囔道“這就好沒道理了,難道打了勝仗還有錯嗎?”
葉斐然聞言失笑道“大勝賊軍當然沒錯,只是如今這個敏感時期,此戰便多了些其他的意味了,所謂處於風口浪尖便是這種情況了。”
張昭沉吟片刻後問道“那依葉兄看來,有什麽可以教導在下的嗎?”
葉斐然遲疑片刻道“如今無非是選邊站罷了!關於鄖縣之戰,不同的解讀自然會有不一樣的效果。”
“你若選兵部白大人,便請功時極力渲染賊軍的無能,乃是烏合之眾,僅憑湖廣一省之力便能平定。”葉斐然緊緊盯著張昭徐徐說道:
“可若你要選項大人,便言說賊軍之凶猛,此戰乃慘勝,並且點出此乃守城之戰,若是野戰,賊軍更熟悉地形,恐更難戰勝,而永順、保靖的土兵更擅長山地戰又勇猛非常,若要平叛非征調不可。”
張昭聞言眼中精光一閃,心中便有了決斷。
葉斐然見狀,不由笑道“不知你會選哪一邊站隊?”
張昭聞言笑道“據我所知,如今內閣之中,多是南方人,而項大人與商閣老同是浙江人乃是鄉黨,這如何選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葉斐然聞言撫掌而笑。隨即繼續說道“既然你有了選擇,那我需要提醒你注意一人了。”
張昭見葉斐然說得鄭重不由緊張問道“何人?”
“此次來援的監軍,錦衣衛百戶吳綬”葉斐然說道“此人乃是兵部尚書白圭的心腹,白大人便是通過此人了解荊襄的情況,如今他來到鄖縣,
見到如此好的機會替白大人打擊項大人,他豈會輕易放過。” 張昭聽聞吳綬的名字不由心中暗驚。
凡對大明成化朝有了解的人都無法忽視西廠太監汪直,而談起汪直的爪牙,這個吳綬乃是心腹謀臣般的人物。
此人本是兵部尚書白圭的心腹,成化十年,白圭過世後,他便投了汪直。
史載“吳綬,頗通文移,善詞翰,汪直召之至擬三批答,封進稱旨,直乃任綬為腹心。”
簡而言之,此人不僅僅是個乾特務的“朝廷鷹犬”,而且頗有文化。
正如俗語有言“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所幸如今這個吳綬還沒抱上汪太監的大腿”張昭暗中慶幸道“不然實在難辦。”
張昭收斂思緒,趕緊舉杯笑道“多謝葉兄提醒了,我會注意的。”
葉斐然聞言頷首,隨即提醒道“此戰是平叛以來的首勝,終究意義不同,我估計襄陽那邊會讓你父子前去詳細說明情況,到時候若有需要,我可以為你引薦一下吳巡撫。”
張昭聞言大喜,誠懇道“大恩不言謝,日後葉兄若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請盡管直言。”
葉斐然聞言也是笑意更甚,他如此與張昭親近,一則覺得此人是個妙人,與他性情頗為相投,二則便是覺得張昭少年老成又科場順遂,將來或有大的造化,這才提請交好。
隨後兩人又詳談了一番,鄖縣戰後重建與【普濟堂】合作事宜便盡興而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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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追擊賊軍王洪的大軍大勝而歸,宣告此次鄖縣之圍就此結束。
而作為援軍主將的王信安置好軍隊後這才進城與鄖縣縣令張明遠一會。
天香樓前,張明遠與王信,吳綬兩人見禮後便攜手進入了天香樓。
站在後面的張昭正準備跟上,便被王從善攔住,張昭不由詫異問道“王兄何意?”
王從善靠近張昭低聲道“吳綬此人非善類,你需要提醒你父,若吳綬有什麽要求,千萬不要答應他。”
張昭聞言眼中精光一閃,連忙拱手行禮道“王兄是個厚道人,小弟先行謝過了。”
王從善見自己已經提醒過了,而且顯然張氏父子也有成算便不再多言,只是笑著招呼著張昭與他一通入樓。
天香樓內各人很快落座。
“此次賊軍敗退多虧了王參將與吳監軍及時來援,本官替鄖縣全城百姓謝過兩位了。”張明遠換下了官服,身穿一件杭綢襴衫,頭上戴著時下流行的四片瓦的玉壺巾,頗顯文士儒雅風流。
王信不善言辭,聞言只是笑著頷首,一旁坐著的吳綬卻頗為熱情, 讚道“我是素來聽聞張縣令牧民有方,如今又擊退萬眾賊軍,當知張縣令是個有能力的,離京前兵部尚書白大人,曾叮囑我要搜尋才乾之士好讓他給朝廷薦才,此戰我定會向白大人為張縣令請功。”
張明遠聽聞吳綬的話,心中十分暢快,想他就是因為科舉排名不前,以致於授官後升遷艱難,如今可謂撥雲見日了。
但是一想到張昭與他說的話,張明遠便暫時按下心中的雀躍,連連謙遜。
吳綬見狀不由暗暗皺眉,心想“此人難道不熱心仕途嗎?為何面上如此淡定?”
之後吳綬便將話題引到征調永順、保靖一事上,可讓他失望的是,無論他如何暗示許諾,張明遠都不松口,而是轉移話題。
漸漸的吳綬心情越發沉重,而在一旁作陪的張昭見吳綬吃癟,臉色陰雲密布不覺好笑。
“我已醉,便先行離開了。”百般努力無果後吳綬也來了氣,陰惻惻的瞥了在坐的張明遠一眼便揮袖離開了天香樓。
一直旁觀的王信見吳綬已走,這才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張氏父子,心中感歎果真不可小看天下人,這張氏父子不僅眼光毒辣而且行事頗為果決,一旦有了立場,便不再左右搖擺了。
“今日多謝張縣令宴請,我軍中還有事,便也該離開了。”王信一拱手便轉身踱步而去。
就這樣宴席隨著吳綬提前離開,草草便結束了。
而不出葉斐然所料,三日後,襄陽府的公文抵達鄖縣,都察院右都禦史項忠召鄖縣縣令張明遠與子張昭入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