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開一心磨墨,花奇瞥了一眼,丟下手中那杆精品狼豪,又繼續大喋豪飲起來。
周圍之人注意到二人行為,又開始指指點點。
巡視人員不禁回過頭來,眼神甚是玩味兒。
梅若開硬著頭皮,低著腦袋,目不斜視,專心磨著。
“花兄,磨好了...”梅若開在花奇耳邊悄聲說道。
花奇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眾人無不注目而來。
只見花奇隨手拾筆,開始在潔白的宣紙上揮灑寫道:
“禹皇故郡,羊角新府。星垂陘遠,地連蒼廬。點三山而橫五途,製蠻疆而援東越。”
巡視人員撫須而近,並無神情,隻覺平平無奇。
“富饒物產,源晶迎瑤光之鄉;地靈人傑,名儒匯望江之下。雄關傲列,風笑原馳。位高不卑人下之粗,憂國盡百姓之慧。太守柳公之雅望,門庭若市;歐陽尚書之儀范,青簪玉笏。百忙有暇,高士危坐;萬裡相逢,知交如水。百鳥起舞,蘇大家之詞功;劍光交映,王將軍之武術。遊學至此,方興無窮。童子不知,躬逢勝餞。”
巡視人員開始不自覺沉思起來,而滿堂士子也開始圍聚而來,不時有人離去前往八樓稟報。
“時值七月,序屬仲夏。穹天高而飛雲低,鳴蟬厲而揚聲皦。牽老馬於中嶽,覽明景於崇阿;臨三江之戰地,得崇文之聖館。”
八樓眾人正細細咀嚼回味之時,又有匯報人員急匆匆奔上樓來。
紙上寫道:“層樓翔鷗,水袖香舞;流簷清音,下入長河。鼓罄琴簫,享太平之盛世;攏撚抹挑,奏今日之樂筵。”
“殿下!”蘇世拱手道,“在下失陪!”
言罷,蘇世匆匆尋一樓而去,顯然是坐不住要第一時間讀到後文了。
隨著蘇世的匆匆離去,又有數人起身告辭,緊追蘇世步伐。
“哈哈哈哈,恭喜殿下,賀喜殿下!”歐陽秀道,“此文若成,必是我北陘...哦不!是天下第一文啊!”
慕容玨嘴角上揚,不由自主地也有些欣喜若狂!多少年了,他雖門客上千,但從未有如此才華蓋代之人!
慕容玨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道:“走,眾位,隨本殿一起見見這位不世出的天才!”
隨著眾人起身,剛行至七樓,又有報文之人手執剛謄寫完的一張文紙送來。慕容玨趕忙打開宣紙,眾人圍觀而來,只見紙上寫道:
“擎巨闕,乘蒼龍,江山曠其才俊,日月昭其英雄。山歌互答,殷實百姓之家;明鏡高懸,治政勤明之府。雲開虹現,幕入高樓。天光與萬燈交輝,夏水共青山一色。群蟾戲月,歌盡神州之戶;母哼子寢,曲繞梁棟之栿。”
“妙極!妙極!”柳清揚拊掌讚揚道。
慕容玨與眾人相視莞爾,道:“眾位,快快快,莫要擋路了!”
一行人的動靜也驚動了其他樓層正埋首作文之人,一時間,望江樓全樓轟動,紛紛向一樓匯聚而來,將本不寬敞的場地,圍得水泄不通。
反觀最初那批圍觀花奇書文之人,恨不得將臉都要貼到花奇的書案之上,而負責巡視的那位老者,則是拚盡了力氣才沒被擠出人群。
待慕容玨一行人到來,所有人自覺分開兩旁。
花奇心知,此間目的已經達到了,可是急忙收文必是不妥。他也懶得去看來人是誰,拾起衣襟沉默看向望江樓外。
眾人在慕容玨的示意之下,均是默不作聲,
落針可聞。 花奇收回視線,續而寫道:
“拾襟續文,清風入懷。天籟入而豪氣生,筆鋒行而雜念止。賦詩橫槊,志凌舸艦之津;鄴下共遊,文入臨川之水。群賢至,少長集。蕩心胸於層雲,歎星漢於其裡。宇宙無窮,識王朝之更替;春秋又至,知萬物之興衰。目蟾宮於樓下,察螢火於林間。天地傾而北陘興,萬物殤而兆民亂。九國難定,誰憐采桑之人;群英薈萃,多是逐利之客。秦有起翦,待天命以何年?”
圍觀之人,有人沉思、有人羞愧、有人點頭、有人感歎、有人自豪、有人惱怒......一時間,圍觀眾人表情豐富至極,但始終不曾有人出聲干擾。
“嗟呼!天運不至,百姓多艱。良馬雖隱,伯樂可緣。統九州於於一世,非無不能;領群龍於東海,亦可笑談。所幸民貴有心,老馬識徑。千裡之行,怎忘少年初心?任重道遠,不棄臨頂之志。飲烈酒而覺爽,酌清茗以猶歡。桂殿雖遠,舉杯可接;吳鉤霜雪,樓蘭可滅。望江樓會,空余即興之情;旁人側目,豈羞名利之殊!”
寫至此處,望江樓內一眾武將莫不眼神炙熱,心中自豪,他們看向樓內那些追逐名利之人,眼神中充滿了不屑,而對花奇,則是滿臉尊崇!
“奇,一介學子,名弱聲微。遊歷九國,修萬裡之學問;有懷投筆,慕二十一之吳鉤。舍刀劍於大治,歸田園於百齡。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若友來者,茶酒以對;身無長物,喜入此門。潘嶽有才,貪功名而厄遇;陸機遜武,歎鶴唳而難聞。”
場內一眾武將,包括柳清揚在內,在花奇寫完之後,不約而同拱手躬身向其遙遙一敬。
花奇見狀,放下手中之筆,向著慕容玨,向著所有武將回敬作揖。
繼而又抬筆寫道:
“嗚呼!風流已逝,後者難來;長河東去,英雄不再。登樓作賦,幸承恩於殿下;孟浪狂語,實見笑於諸公。醉意洶湧,不敢再言;外出戲風,萬請責恕。”
花奇輕輕放下手中之筆,架於筆山之上。微微搖搖腦袋,酒意奔騰而來,臉上紅暈遍布,美眸開合間就要起身。
梅若開見狀趕緊扶住那看似搖搖欲墜的花奇,一股清香之氣傳來,令得他心如小鹿。
梅若開趕緊守住心神,扶著花奇向圍觀眾人欠身一躬,便向樓外行去。
只見梅若開扶著花奇緩緩坐於石階之上,最初相遇花奇與梅若開的兩名學子,率先急忙跟上梅、花兩人,守在身後。
而花奇則無力倚靠在梅若開肩上,江風吹來,耳畔仿佛傳來了千家萬戶的歡聲笑語。
夜未央,華燈初上。
太守府邸,梅若開守在花奇床榻邊上,他知道花奇是有才華之人,不曾想他的才學竟如此之高!
皇子親自拓賦,太守親手刻碑,滿堂飽學之士無不仰慕。
梅若開靜靜地看著那酣睡的紅靨,一時竟有些癡了。他知道,花奇絕非庸人,他日必會蛟龍騰淵,可時至而今,也不知花奇身世。
梅若開更加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家世,什麽樣的人物才會教育出這等人才!
回首與花奇短短相處的這兩日,梅若開暗自慶幸自己人緣不錯,竟能遇上這等天之驕子。
梅若開不自覺輕輕靠近花奇,想將他瞧個仔細,門外卻突然有人敲門。
梅若開趕緊起身打開房門,正是那日入城之時所見的白袍亮甲的太守大人。
梅若開趕忙致禮道:“見過太守大人,不知太守前來,所為何事?”
柳清揚抬步走進屋內,坐在屋內圓桌旁的椅子上,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說道:“梅公子是小牛鎮人?”
梅若開點了點頭:“是!”
柳清揚又接著說道:“那這位花公子?”
“他是一位遊學士子。”梅若開趕忙回答道。
“嗯,我知道。”柳清揚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花公子才華驚世,若能為我北陘效力......”
梅若開瞬間明白柳清揚的意思,剛欲拱手作答,卻見花奇已經挺身而起。
“哦?花公子醒了?”柳清揚笑呵呵起身走近道。
花奇示意梅若開關上房門,梅若開心領神會,倒是柳清揚有些不知為何。
“太守大人,請勿見怪,為私下見你,出此下策!”花奇解釋道。
“哦?這可不是什麽下策!花公子有話但講無妨!”柳清揚微笑道。
“太守大人可知那黑衣人案?”花奇直入主題說道。
柳清揚臉色一變,說道:“怎麽?你有線索?”
花奇點頭,接著說道:“在下並非北陘之人,遊歷至此,曾於北陘邊境親眼所見同類黑衣人行謀殺之事!”
柳清揚大驚,他知道,若只是羊角城發生此案,那還可以說是偶然,但是邊境也發生了,那意味著可能北陘各地也都會有類似情況發生。
他沉默了。
花奇繼續說道:“昨晚,我與梅兄於城南一處廢園外,親眼見十數名黑衣人謀殺巡城隊!”
“什麽!!??”柳清揚拍桌而起。
之後,花奇便將所見所聞盡數告知柳清揚。
柳清揚神色越發凝重。
“此事,還請二位莫要對外泄露,柳某人當密報朝廷!”柳清揚拱手說道。
“柳大人請放心!”梅若開拱手說道。
柳清揚點了點頭。
花奇自床上起身,穿好長靴,向柳清揚說道:“在下認為,此事恐不簡單,主謀之人有可能只是在製造騷亂,而背後的目的......”。
柳清揚皺緊了眉頭。
“在下不好過多插手北陘之事,有一事還請大人俯允!”花奇拱手道。
“哦?花公子但講無妨!”柳清揚略帶疑惑說道。
“在下與梅兄均非有意官場之人, 對入仕朝廷實在是......我倆曾相約塞外一遊,如今城內戒嚴,我們......”花奇略帶為難說道。
“二位既然無心,那隻怪我北陘無此福分,唉...可惜!可惜!”柳清揚捶手道,“既如此,君子成人之美,稍後我便命人送來手令,送二位出城!”
“如此,便多謝太守大人了!”花奇躬身作揖道。
柳清揚趕忙近身雙手扶起花奇,瞬間有些愕然,眼光在花奇耳鬢略作停留,便爽朗大笑,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花奇則是像被發現了什麽,趕緊後退一步,眼睛瞪向梅若開。
梅若開不知所以。
“如今天色已晚,二位不如就在我這府邸將就一晚,待明日親自送二位出城如何?”柳清揚微笑道。
“這,太守大人...能今晚出城麽?”花奇有些不好意思道。
柳清揚瞬間領悟,想必二人不喜與他人虛與委蛇,才想連夜出走。
“嗯,好,輕車簡從,本大人這就送二位出城!”柳清揚爽快說道。
兩人回到客棧,收拾好行裝,在柳清揚親自護送之下,悄然出城。
次日,一篇名為《望江樓賦》的奇文橫空出世,消息不脛而走,不過數日功夫,傳遍北陘,又一月時間,傳頌九國。
原文手稿則被慕容玨親自帶回北陘皇宮,被慕容龍德收藏於寢殿之中,日夜誦讀。
自那日過後,望江樓前,豎起一塊六丈石碑,碑文為柳清揚親手所刻,正是那《望江樓賦》的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