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張數日的鋪子又重新開門了，這回從雜貨鋪搖身一變，成了間酒坊。

　　周圍的鄰裡們也不奇怪，畢竟後院蒸餾酒水的味道實在太大，彌散的整條街道都是，不知勾起了多少饞蟲的酒癮。

　　大宋的商業發達，是以鋪子換主也是常態，有的是因為生意做不下去，有的則是因為生意太好，想去更熱鬧的地方開更大的鋪子，百姓們早就見怪不怪。只是有些家有酒鬼的娘子們心懷不滿，心想著要把家裡的錢管的更緊些才行！

　　與後院不同，前面鋪子裡沒有一個皇城司的兄弟，全是從曹家酒坊調來的人。

　　與雜貨鋪也不同，酒鋪的貨品單一的多，這間酒鋪更是只有兩種酒賣。劉珞早命人把原先雜貨鋪裡亂七八糟的貨架全部清空，進門處一左一右放著兩口大缸，一缸盛酒，一缸裝水。

　　盛酒的缸旁邊還放著一張大桌，桌上放著一撂一撂的酒碗，桌邊立著個牌子，上書四個大字——先嘗後買。這便是按劉珞的吩咐，不要錢給人喝的。至於那口水缸，則是防火之用，有備無患罷了。

　　整個酒鋪裡除了那張大桌，就是一個長長的櫃台，櫃台裡站著五六個夥計，後面滿滿當當堆滿了酒壇子，怕不有幾百上千壇。

　　櫃台左手邊有一扇小門，裡面是單獨隔出來的一個小間，是雜貨鋪原本用來零時存放貨物的，劉珞給保留了下來。往後東家掌櫃可以在裡面議事，閑時也可供夥計們飲食小憩，方便的很。

　　此時，皇城司大佬林忠全，曹家家主曹佾，和劉珞三人，已經早早的坐在裡間喝茶敘話。隨著曹家夥計的一聲“開張咯！”，就聽見一陣鑼鼓聲響起，這也是劉珞的點子，要的就是引起街上人們的注意。

　　也就是沒有一萬響的鞭炮，不然劉珞肯定先放他十掛！

　　劉珞沒有太早開門，而是選擇了離午時不遠的巳時正，理由也很簡單，除了個把酒癌晚期的，誰會一大早去買酒喝?

　　開張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上門，曹佾也不忙慌，一邊喝茶一邊笑吟吟的對劉珞道:“劉珞啊，你覺著，今日能入帳幾何啊?”

　　劉珞懶洋洋回懟道:“我隻曉得某些貴人還欠我一萬貫。”

　　昨晚四千壇兩萬斤酒已經進了曹家酒坊，可一萬貫錢哪有那麽好運，光重量就有五六萬斤，大車得幾十輛，所以曹佾說等幾日再安排，沒想到劉珞竟拿這事兒揶揄自己。

　　沒等曹佾開口反駁，旁邊林忠全就幽幽道:“某隻曉得某些人還欠皇城司五千兩。”

　　曹佾哈哈大笑，劉珞無奈的翻個白眼，沒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林都知也會寒磣人了！

　　“夥計，你這水缸邊上寫的啥?”門外，有個乾瘦的老漢佝僂著身子問道。

　　有夥計瞟了他一眼，看他穿著普通，又是個糟老頭子，就愛答不理道:“先嘗後買。”

　　老漢好奇道:“嘗要錢不?”

　　“不要錢。”

　　老頭又問:“那…那能嘗多少?”

　　夥漢不耐道:“想嘗多少就嘗多少，有本事把一缸都喝了去！”

　　老漢兩眼一亮，上前道:“那有勞小哥給老漢盛上一碗嘗嘗。”

　　夥計實懶得搭理這個大字不識的小老頭，又不能違了東家的意思，隻得從桌上拿過一隻碗，從酒缸裡舀了碗酒遞給老漢。

　　老漢口中道謝，雙手接過酒碗，也不喝，而是先聞了聞，方讚道:“好烈的酒！”

　　然後端起酒碗，淺淺的嘬了一口，

瞬間就把老臉皺成了一朵菊花。不等菊花展開，老漢又迫不及待的飲了第二口下去，這才睜開眼，張開嘴，連鼻孔都張大了幾分，呼哧呼哧喘著氣。　　“好酒！好酒！初嘗辛辣無比，如火油入喉，再嘗之下，如魂出靈台，飄飄然矣！”老漢咂摸著嘴，感歎道:“口頰生香，回味悠長！”

　　他剛跟夥計對話時，劉珞就聽到了，好歹是第一個上門的客人，他好奇之下就把門開了條縫往外偷看。夥計的態度他是不滿意的，上門都是客，你不能因為人家看起來不是有錢的主兒，就擺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德行，鬼知道什麽時候遇上個扮豬吃虎的缺德人物呢?

　　再聽完老漢一番話，劉珞就覺得不對頭了，什麽火油入喉、魂出靈台的，這不在書堆裡泡上幾年，無論如何是做不到脫口而出的。

　　曹佾看他伸著頭撅著屁股往外瞅的姿勢就好笑，走到他身後邊順著門縫往外瞧邊打趣道:“是什麽美貌小娘子，看你魂不…不…醉..醉翁?”

　　劉珞把腦袋縮回來，問道:“醉翁?”

　　曹佾用力眨了眨眼，才點頭肯定道:“醉翁！”

　　臥槽，真碰到扮豬吃虎的缺德人物了?

　　“醉翁亭記那個醉翁?朋黨論那個醉翁?”

　　曹佾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記，低聲罵道:“屁話，還有哪個醉翁！”

　　劉珞問道:“醉…不是， 歐陽公，他現居何職?”

　　曹佾想了想沒想起來，看向後面穩坐的林忠全。

　　林忠全淡淡道:“史館修撰。”

　　劉珞心下稍定，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崗位，又疑道:“史館修撰，不用上衙的?”

　　這早飯的點兒早過了，午飯的點兒還沒到，他一個坐班修史的公務人員怎麽會跑到外城溜達來了?不用上班的咯?

　　林忠全面色有些不自然道:“歐陽永叔性情豁達，行事不羈…”

　　劉珞就明白了，翻譯下就是無組織無紀律，極度自由散漫，無故脫崗早退！

　　也難怪林忠全尷尬，皇城司的職責之一就是監視官員，雖然不用像諫院禦史台那樣上折子彈劾，但想必每個人都是有一個小本本在皇城司存檔的。

　　劉珞用一副“哦，原來大宋都這樣當官?”的表情看著他，他能不尷尬?

　　羞恥啊！

　　還好劉珞不為己甚，問向曹佾道:“怎辦，你都認出來了，出去還是不出去?”

　　曹佾嘴裡發苦，歐陽修是出了名的大嘴巴，文壇地位又高，所以說起話來毫無顧忌，好話壞話不過腦子就往外蹦，誰也不願招惹。

　　畢竟人家隨便寫篇文章就能傳之四海，哪天心情不好把你加進去編排兩句，那可就遺臭萬年了…

　　曹佾正了正衣冠，把門猛地一開，一腳將劉珞提了出去，“你去應付！”

　　劉珞一個踉蹌好容易穩住身子，再回頭時，曹佾已經躲進後院沒影兒了…

　　再看眼隔間，哪還有林忠全的影子?

　　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