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珞在回府的路上想了些事情，最終還是轉道去了狄青府上。

　　自己如果一門心思隻讀聖賢書，府裡侍候的人手完全足夠。但既然想做一番事業出來，就難免會遇到今日這種涉及朝堂高層的隱秘，他現在完全是兩眼一抹黑的狀態。

　　當然，也不排除以後會不會遇到諸如物理超度之類的活計。府裡除了周侗這個半吊子武夫，沒一個能打的，估摸著皇城司隨便派倆人就能把自己府上團滅咯…

　　打探消息這種技術活兒，身邊更是一個能做的也沒有。

　　皇城司的人不會聽劉珞的指使，就算林忠全願意，劉珞也不敢用，到時候還不知道是誰先被查個底兒掉。

　　曹佾對劉珞沒話說，但曹家終究站在一個敏感的位置上，從今日曹佾對劉沆和梁適的態度就能看出來。曹家會對朝堂保持持續的高度關注，但不會下注，在無礙曹家利益的前提下，誰做相公不是做?

　　所以劉珞能想到的人只有師父狄青了。

　　狄青府上仍是門可羅雀，情商高的說法是世外桃源一般。

　　劉珞沒有遮掩，直截了當的問師父可有什麽老部下可以幫自己做事。

　　狄青捋著鋼髯問道:“要什麽樣的人，多少人?”

　　劉珞把在路上想到的說了，“看家護院的兩三人，平日隨我出門的兩三人，打探消息的兩三人，五個六個不嫌少，九個十個不嫌多。”

　　狄青不禁道:“這麽多?”

　　劉珞隻好道:“師父也知道，我有個製酒的買賣，就怕紅火以後惹人眼紅，也算是有備無患吧！”

　　狄青看著他道:“官家今日朝會後留下為師說話，也談及了你。”

　　劉珞驚訝道:“官家知道我拜在師父門下了?”

　　狄青豁達笑道:“汴梁城裡有什麽事能瞞過官家?”

　　劉珞就想起了皇城司派來“保護”自己的那幾個人。

　　“官家與我說了那酒水之事，我還不知，原來還有一種更烈的酒，你居然沒有給我送來嘗嘗！”狄青佯裝不滿道。

　　劉珞擦擦腦門笑道:“那酒太烈，對身體弊大於利，是以不在大宋境內販賣。師傅若想嘗嘗自然無妨，回頭我就讓周侗送來，卻不可多飲！”

　　狄青擺擺手道:“既如此，就不喝了！為師尚要惜身以報陛下。”

　　他站起身道:“至於你要的人，為師這裡有，但有一言要說在前頭。”

　　這是師訓，劉珞趕緊束手聆聽。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但聰明人也更容易行差踏錯，釀成大禍！為師只是一介武夫，自問提刀殺人不在話下，其他事，就差遠了。你以後做的事，為師或許懂，或許不懂，但為師願意相信你是個好孩子，故而今日向你討一個承諾。”

　　劉珞恭敬道:“請師傅吩咐！”

　　狄青看著他一字一頓道:“不得作奸犯科為害百姓，不得禍亂天下危及君王，隻此兩條！”

　　劉珞重重點頭，以手指天道:“徒兒劉珞在此起誓，來日必遵狄師教誨，不為害百姓，不危及君王，若違此誓，天人共擊之！”

　　狄青這才挽著他的手走到廳外，高聲喚道:“荀破，狄壯，狄蒙！”

　　霎時，就有三個漢子站在院中，一齊抱拳道:“大帥！”

　　狄青依舊握著劉珞的手，一步步走下台階，指著三人道:“這三人，都是跟隨為師多年的親兵，具是斥候遊騎出身，武藝不在話下，更難能的是心思縝密。”

　　他指著左邊第一個身量不算健碩，

膚色也不似軍武中人那般黝黑，眼神裡還透著幾分狐疑的漢子道:“荀破，為師十幾年前抵禦西夏時，他就一直跟著為師，曾一戰梟首二十三人，因殺…”　　叫荀破的漢子趕緊諂笑打斷道:“大帥，都十幾年了，還揭我的短?”

　　狄青瞪他一眼，罵道:“閉嘴，就你沒規矩！行，你不讓我說，你自己說！”

　　荀破又扭頭看看旁邊憋笑的兩個同伴，隻得撓撓頭說道:“當年我是個斥候隊正，有次跟西夏人打，一小隊二十五人打沒了十九個，後來就一氣之下殺了幾十個西夏俘虜…”

　　狄青看向劉珞問道:“殺降者不祥，如此不祥者，你可敢要?”

　　劉珞笑道:“如此人物，留著鎮宅再好不過！”

　　狄青笑著搖頭不語，又介紹旁邊兩人道:“狄壯，狄蒙，他們是兩兄弟，也是當年我在西夏時就跟著我了。不過那時候他們才…三四歲吧，親人都被西夏人害了，我見他們可憐，戰後就帶了回來。這些年也頗為勇武，是兩條好漢子！”

　　聽到狄青誇讚，狄壯狄蒙兩兄弟更是挺直了身子，荀破則小聲嘟囔什麽“我也是好漢子”。

　　“為師如今就把他們交予你了，如何?”

　　劉珞猶疑問道:“這三位跟隨師父多年，若是給了徒兒，師父身邊可還有人用?”

　　狄青笑了，笑容裡卻滿是苦澀，“為師從嶺南回來的路上就一直在想，回到汴梁後的這些天也一直在想，想著還有沒有縱馬沙場的一日。後來為師看到你送給為師的那首詞，就想開了，無論是官家還是相公們，都不會再讓為師領兵出征了…”

　　“師父…”

　　狄青抬手沒讓他說下去，而是抬頭看著遠方的天空，接著道:“為師從你的那首詞裡看到了自己，所以我願意相信你，相信你是和為師一樣的人，收拾舊山河，就要靠你這一輩去做了！”

　　狄青心裡清楚劉珞的擔心，不僅僅是擔心自己身邊無人可用，也在擔心這三個在自己身邊十數年的人，是否會死心塌地的為他所用。

　　“荀破，狄壯，狄蒙，他叫劉珞，是我的弟子。”狄青指著劉珞對三人道:“今日起，你們三個就跟著他，聽從他的安排！”

　　“大帥！”

　　“大帥！”

　　“大帥！”

　　三人急了，一齊單膝跪地，荀破嘶聲道:“荀破此生隻跟隨大帥一人！“

　　狄壯更是哽咽道:“大帥，我兄弟二人記事起便跟著大帥，將大帥視作父親一般，大帥何故…何故不要我們兄弟了啊！“

　　狄蒙已是淚如雨下，睜大雙眼盯著狄青，好似再也見不著了一般。

　　狄青喝到:“都做什麽女兒態！站起來！“

　　三人不為所動，這恐怕也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抗命。

　　狄青看著他們，心裡何嘗不難過，歎道:“我老了，不會再有機會上沙場了，你們才多大?荀破，你才三十多吧?你倆呢，才二十出頭！難道就跟著我老死在這汴梁城裡?！

　　滾！都給老夫滾出去建功立業！給老夫多去禍害幾個遼人西夏人！“

　　說完，狄青頭也不回的走回正廳，隻留給幾個人一副依舊挺拔的背影。

　　劉珞朝著那背影深深的鞠了一躬，良久。

　　與此同時，汴梁城的一處宅院的書房內，有兩人正在飲茶。

　　坐在下首的中年人面色瘦臒蠟黃，顴骨高聳邊給上首的老者斟茶邊道:“相公，官家既然已經允了龐相公之議，恐怕再難更改啊！“

　　那老者身形富態，一看就是多年養尊處優，他不疾不徐道:“今日早朝後，官家唯獨留了狄青奏對，你可知為何?“

　　中年人搖頭道:“不知。“

　　老者嘴角上翹，“那是因為老夫上了密奏，說狄青功大而賞薄，何以獎勵後進?“

　　中年人恍然:“如此，狄青非樞密院也無處可去了。不過，相公為何非要把狄青扶上去?“

　　老者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樞密使再往上，只有進政事堂一途。誰做樞密使都如此，老夫能進，甚至連高若訥都能進，唯獨賊配軍進不得！”

　　“所以相公就是讓狄青佔住樞密使的位置，斷了從西府升政事堂的路子?高，實在是高！”

　　老者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聽說前人喝茶，還要加鹽、羊油、花椒等物，實難想象！“

　　中年人聞言而知雅意道:“不掃卻前障，又何來新氣象…高若訥已是失了聖眷，不必擔心，只是龐相公那邊，怕是官家也不好動。“

　　老者點指著中年人道:“你啊，還是失了一分仔細！想想看，龐相公在政事堂待了幾年了?“

　　中年人一驚，“龐相公是皇佑三年拜相，如今已有三年…是了！所謂鐵打的東府，流水的相公，龐籍做的有些久了。“

　　“咱們這位官家啊，什麽都好，就是疑心病太重…“老者歎了一聲道:”老夫與龐相公平日並無仇怨，此番就是我不對付他，官家也會讓他出去待幾年的…“

　　中年人佩服道:“果然一切盡在相公掌握之中！“

　　老者微微搖頭道:“此事光老夫一人上書還不夠， 反對的文官終究太多，還需要有武人站出來給狄青搖旗呐喊！“

　　中年人為難道:“武人在文官面前就跟鵪鶉似的，他們哪敢發話?“

　　老者閉上眼想了想，忽又睜開道:“有一人！此番平亂，這人雖未曾在狄青手下直接效命，卻也打了幾場漂亮仗。回朝之後，孫沔余靖等文官皆有賞擢，惟有此人未曾升遷，想來心底不會舒服罷?“

　　中年人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人，問道:“相公說的，莫不是內押班石全彬?“

　　老者笑而不語，這便是猜中了。

　　所謂內押班，乃是入內內侍省中的一級官員，上面還有都都知、都知、副都知三級，像林忠全，就是都知一級，所以石全彬的地位並不算高，放到外庭也就是正六品上。

　　“石全彬此人，張貴妃薨逝的時候，就一力主張追封皇后，後來治喪時又一再過製，可見是個愛逢迎的。“老者緩緩點評著石全彬道:”這等愛逢迎的人，最是愛權，最是受不得委屈，咱們倒是可以幫上一幫。“

　　中年人老臉一紅，幸而被原本的蠟黃色給遮掩了，忙道:“此事下官來安排！“

　　老者看了他一眼，讚賞中包含著絕不會讓他察覺的鄙夷，說道:“呂公綽此番算是遭了無妄之災，你若能上，自然是好事，但老夫有一言相告。“

　　中年人低頭道:“請相公示下！“

　　“呂家不凡，除了呂公綽呂公弼兩兄弟，聽聞呂家還有個三郎呂公著，更是有宰輔之才。所以，此番斷不要有什麽落井下石的心思，免得給後人招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