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珞吸氣，吐氣，忍住沒罵娘，問道:“那有沒有一粒一粒的糖，或者一塊一塊的?”

　　小廝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小郎君所說的那種，不過倒是有一種糖霜，聽說要幾貫錢一兩。”

　　劉珞聽到幾貫錢一兩這五個字就放棄了，他可用不起幾貫錢一兩的玩意兒，一個糖醋排骨裡用的糖霜不得奔自己半個月薪水去了?他用手指蘸著小廝說的沙糖舔了舔，甜度是夠的，就它吧。

　　燒熱鍋，下涼油，舀兩大杓糖漿進去，不一會就開始冒起大泡。又一會，大泡轉為密集的小泡，糖漿的顏色也由紫黑色變為了劉珞熟悉的棗紅色，喚小廝端來一盆燒開的水，往裡面一倒，只聽嘶拉一聲響，整個灶台頓時都被蒸汽籠罩住了。倒水的小廝本來還想把腦袋伸到鍋前面去看看，萬幸被劉珞拉了一把，不然非變滿臉麻子不可！

　　待糖色又煮了約莫一分鍾，喚小廝舀出，劉珞開始轉戰下一個灶台。

　　狗大戶家的廚房就是灶台多！

　　接下來就簡單了，仍然是熱鍋涼油，加薑片和排骨，等排骨煎到略微焦黃，加水、醋、糖色和糖漿，大火燒上一刻鍾，撤去灶裡的大部分柴火，轉小火蓋上鍋蓋燉著，齊活兒。

　　這麽一會兒功夫，肉餡兒已經被小廝剁好，因為沒有澱粉的加持，所以劉珞選擇了三成半肥肉六成半瘦肉，將肉餡混合兩個蛋清、以及蔥薑泡的汁水一起攪拌，同時加入些許鹽，直到肉餡從原先的鮮紅色變為淡淡的粉紅色，就搓成一個個拳頭大小的丸子放入海碗中，再從燉筒骨的甕裡舀些湯過來加到半碗，“上灶隔水蒸！”劉珞大手一揮。

　　劉珞見五花肉也醃的差不多了，再換鍋灶，這次是熱鍋熱油，把五花肉上的調料揀掉，肉皮朝下入鍋，讓油慢慢炸到邊緣金黃，再把肉翻過來，將底部和周圍一圈也炸到略呈黃色，這才撈出，“這個上碳火慢慢烤，不要見明火啊！”

　　最後一個硬菜是黃燜豬蹄，打開蒸籠，拿筷子一戳，還不是很軟爛，畢竟沒有高壓鍋好使啊！

　　劉珞活動著胳膊問道:“國舅什麽時辰用飯?”

　　有機靈的小廝給遞上一碗涼水，答道:“通常是酉時。”

　　那就是五點，劉珞又問:“現在約莫什麽時辰了?”

　　小廝道:“剛過申時正。”

　　還有一個小時啊，劉珞心裡大致一算，吩咐道:“接下來我隻負責說，你們來做。”

　　小廝們並無不滿，反而紛紛向劉珞躬身道謝。

　　為何?因為無論是做工也好，做廚也罷，學徒開始都是給師父打雜的，別看能在一邊旁觀，但要是師父不說，看了也白看，因為你根本不知道為什麽非得先這樣再那樣，即便照貓畫虎也得不了精髓，這就是不知其所以然的道理。

　　小廝就更不堪了，往往只能做些搬運、刷鍋、燒火的事情，灶台跟他們沒半點關系，連案板都摸不到。

　　今兒的小廝們為什麽被劉珞使喚來使喚去卻沒一個抱怨的，因為人家終於摸到刀了啊！筒骨是俺砍的，豬蹄兒是俺刮的，肉餡是俺剁的，排骨是俺劈的，一個個別說多來勁！

　　這時劉珞說他隻說不做，這是讓小廝們上灶台了，這是傳藝啊！

　　“那誰，先把藕切成塊扔甕裡去，多大的塊?一口一個的塊就行！”

　　“你，過來，切肉片，我切兩片給你看，剩下的你切。”

　　“那個誰，把豬蹄拿出來，把鍋燒熱。”示范完切肉片，

劉珞站到灶邊，指揮起剛才給他端水的小廝，“行了，下油，多倒點兒成不成，花你家錢了?臥槽，停停，你這是要給豬蹄洗澡是怎地，撈一點出來！”　　劉珞有點後悔了，指揮一個個沒下過廚的人，比自己乾還累！不過看那小些廝一臉小心翼翼的模樣，他又不忍心把灶台權給奪回來，直講了個口乾舌燥，連乾三大碗水才好點兒。

　　申時末，劉珞最後還是親自炒了盤絲瓜肉片。沒辦法，那個小廝連續炒廢兩盤後無論如何都不敢下手了，劉珞看他的手都在抖，至於的麽...

　　試菜的方洪到底也沒來，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的。

　　最後，劉珞指揮著起菜上菜，老習慣，各取一份給他“嘗嘗鹹淡”。

　　等小廝們送菜回來，幾個人相視一眼，一齊給劉珞鞠躬道:“多謝小郎君！”

　　劉珞坐著扒飯呢，給整的嚇了一跳，揮手道:“盛飯，吃飯！”

　　小廝們盛好飯，劉珞把碗一推，指著桌上的菜道:“都給我吃完了，不許浪費！”

　　然後，就這麽大搖大擺的下班回家了...

　　“爹爹，今日的菜好特別哦，女兒都沒見過呢！”花廳裡，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坐在桌邊，依偎著一名中年美婦，兩眼卻是亮晶晶的盯著桌上的菜肴。

　　曹佾寵溺的看著小姑娘，調笑道:“幼娘要少吃點了，看看你的小臉，愈發圓了！”

　　小姑娘不高興了，噘著嘴道:“人家還是小孩子嘛！上次阿姐回來時還說，小孩子就是要圓圓的才討人喜歡呢！”

　　在座的一個稍年長的少年郎笑道:“我家幼娘已經很討人喜歡啦！上次呂伯伯還說要把你討回去給他家四郎做媳婦兒呢！”

　　小姑娘朝他做了個鬼臉，往婦人懷裡縮了縮告狀道:“阿娘，大郎自己這麽大都沒娶親，還好意思說我！”

　　大郎瞬時無語。

　　曹大娘輕輕拍了下小姑娘的腦袋，嗔怪道:“要叫大哥！”

　　“哦，大哥...”小姑娘嬌滴滴叫了一聲。

　　“哎！”大郎很是開心的應了，這丫頭幾個月也不見得喊一聲大哥，都是大郎長大郎短的，語氣還學的跟曹佾一模一樣，讓人著實別扭的緊。

　　小姑娘眼珠子一轉，又道:“大哥大哥，何時給我娶個大嫂回來啊?”

　　大郎無語凝噎。

　　曹佾看著這幅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景，心中頗為溫暖。曹家雖然風光不再，富貴總還是有的，如今幾個孩子裡面，大娘子嫁的不錯，自己不用擔心。大郎二郎如今看來仍不是讀書科舉的料子，不過卻也沒有其他家衙內的那種驕奢狂傲，從不惹禍，這就很好，日後總能恩蔭一個官職，不致把曹家敗了。

　　只有這個幼娘，人前懂禮可愛，小嘴又甜，很是給曹佾長臉。可只要沒有外人，那古靈精怪的性子能把人氣吐了血。可真要罰她的時候，又是一副可憐兮兮梨花帶雨的模樣，誰還能下得去手?

　　曹佾想到，現在許多貴人家裡還是用的分餐製，一人一幾，說話都得隔著丈遠，他卻喜歡這種一家人圍坐的感覺，說說笑笑，什麽煩惱都忘了。

　　曹佾笑道:“今日的菜是一個新廚子做的，你們且嘗嘗看！”

　　大郎二郎趕緊起身，分別給曹佾和曹大娘盛飯盛湯，曹大娘也給幼娘盛了碗湯，小孩子吃飯慢，飯盛早了便涼了。

　　等曹佾先動筷子，幼娘就迫不及待的用小嘴呼呼的吹著湯碗，曹大娘從絲瓜肉片裡夾了片肉給她，好笑道:“急什麽，誰還與你搶不成?先吃片肉。”

　　幼娘也不用碗去接，直接就著阿娘的筷子，伸頭，張嘴，然後吧唧吧唧說道:“這肉好嫩，還有股絲瓜的清香。”

　　曹大娘聞言嘗了一片，也點頭讚道:“是不錯。”

　　紅亮油潤的糖醋排骨，黃澄澄的黃燜豬蹄，黃金白玉般的燒肉，湯清肉粉的獅子頭，還有肉片焦酥蒜葉乾青的鹽煎肉和肉片白嫩絲瓜滑綠的絲瓜肉片， 最後是湯水都透出蓮藕粉色的燉湯，一著眼就讓人忍不住分泌唾液。

　　三個男人顯然更偏愛硬菜，隻對著排骨、豬蹄和燒肉下手，偶爾青睞一下鹽煎肉。曹大娘和幼娘則更偏愛入口更加柔和淡雅的獅子頭和絲瓜炒肉，其實幼娘對硬菜也很有愛，只是曹大娘不許她多吃。

　　但燒肉是個例外，從動筷子的頻率來看，當屬全場最佳。整塊燒肉烤好後，劉珞又讓人將其分成了寸許見方的小塊，五花肉的肉皮先炸後烤，酥脆無比，一口咬下去都能聽到哢嚓之聲。而五花夾層中肥肉的油也被烤出來，再被瘦肉吸收，故而肥肉不膩，瘦肉不柴。

　　劉珞還取了三個小碟，分別盛了糖漿、青鹽和青梅汁用以佐蘸，糖漿用以解膩，青鹽用以增味，青梅汁則用以爽口，一頓飯下來，其他菜多少還有富余，燒肉卻是一塊不剩...

　　最後一碗湯飲下去，連曹大娘都不雅的打了個飽嗝，臉色微紅道:“今日卻是吃的多了些...”

　　曹佾哈哈笑道:“自家人吃飯，好吃就多吃點，有甚打緊！”

　　又笑著問幼娘道:“幼娘可吃飽了?”

　　幼娘靠在椅子上，挺著微微隆起的小肚子滿足道:“好飽，飽的明日早晨都吃不下了！”

　　曹佾道:“那就去院子裡走走，消消食，早晨不吃飯可不行。”

　　幼娘乖巧的從椅子上蹦下來，朝爹爹和阿娘施了一禮，就要出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問道:“爹爹，明晚可還有這般好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