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少嗤之以鼻地一笑,說:“洗耳恭聽。”劉砸鍋說:“別拿豆包不當乾糧。”程大少大笑。劉砸鍋也大笑。唐紹安是哭笑不得。劉砸鍋又說:“有吃刀子的嘴,就有化刀子的肚子。”程大少又是一場大笑。劉砸鍋忽然欺身相逼,目露殺機:“有功給你掛頂戴,有罪我摘你腦袋!程兄,記住我的話,手裡有槍槍法準,管它敵友心要狠。誰不老實收拾誰。我劉砸鍋對敵人是,該殺的殺,該鍘的鍘。程兄,別惹著我,我是狗脾氣,一生氣,就六親不認,萬一酒醉錯斬了程賢弟……”劉砸鍋縱聲狂笑,縱馬遠去,留下程大少傻在原地又氣又怕。
劉砸鍋當了回奸,皇協軍開到滄州城裡。這家夥一路上風光耀眼,倒好像是凱旋而歸的大英雄。滄洲城裡的社會賢達、紳商代表,不管心裡樂意不樂意,臉上都挺樂意,都湊到跟前打溜須。劉砸鍋心裡得意。他知道眼前這些老家夥,以前都瞧不起他,罵他是土匪,是三兒(土匪)。也正因為這個,他更加得意:“你們瞧不起的三兒,現在是皇協護民軍司令!你們得畢恭畢敬地在我面前,厚著臉皮諂笑。”他有意要忙活忙活這些老家夥。
劉砸鍋來到聞遠樓前,有了主意。他指著聞遠樓上的方振武將軍題詞,問:“這上面寫的是啥?”一個賢達陪著小心,奓著膽子說:“這是方……方振武……的……”劉砸鍋明知故問:“寫的是嘛啊?”賢達說:“寫的是‘自由’、‘平等’。”賢達說完就後悔了,心想:“我哪是賢達啊,我純粹是閑的啊。還‘自由’‘平等’。我沒說錯吧?鬼子跟漢奸忌諱這四個字嗎?”
正中下懷的劉砸鍋,拍著聞遠樓的基石,冷冷而笑。賢達嚇得腦袋差點兒鑽進劉砸鍋的軍服口袋。劉砸鍋挖苦地說:“你看錯了。”賢達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是什麽,他不知道。劉砸鍋說:“上面寫的不是‘自由’,‘平等’。”程大少想在紳商面前賣個好兒,想壓低劉砸鍋,抬高自己。這個公子哥懶洋洋地問:“劉兄差矣,劉兄,按你說,不是自由平等,是啥?”
賢達也想知道劉砸鍋的底牌是什麽。劉砸鍋說:“是‘白日’,‘乾等’。”程大少正想笑,揉揉眼睛一看,還真是。原來,聞遠樓上的字,經過十幾年風吹雨淋,“自由”的“自”字丟了一橫。“由”字少了一豎。“平等”的“平”字,丟了兩點兒。劉砸鍋嘲諷地蔑視著眾人:“諸位上了那麽多年學堂,這麽簡單的字兒都念錯。”這家夥放肆地大笑,笑得賢達們異常尷尬。異常尷尬的賢達們還得陪著劉砸鍋笑。沒人敢跟利布利斯(魔鬼)抬杠。
程大少想挖苦挖苦劉砸鍋。可惜他上學的年數不少,學的知識卻有限,就這點兒知識,還都就著大煙小酒吸乾喝光了。再說了,程大少這個描金馬桶也不夠機靈。倒是劉砸鍋腦瓜兒快,立刻靈光一閃,又來了個出人意料的新鮮說法:“這是天意,是上天示警。‘白日’指的是‘青天白日’,指的是民國的青天白日旗。‘白日乾等’是說,誰要是想要等老蔣打回來,等國軍打回來,那就是乾等,等不來!”
眾人找到了拍馬屁的理由,轟的一下圍過來,紛紛誇讚劉司令真是高見。回松清沒跟著湊群捧臭腳。回松清有自己的風骨,他不願跟壞人走得太近。回松清暗想:“劉砸鍋這家夥真是可惡。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不學,倒不是無術。如果這家夥年幼的時候,能上幾年學堂,學知識,明大義,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甘心情願做回奸。”他轉念又想:“學者當漢奸的,不在少數。由此看來,當不當漢奸,跟上不上學堂關系不大。”
回松清想躲在一邊。劉砸鍋卻不讓他歇心,忽然提到什麽碑文。回松清緊張起來。劉砸鍋說的正是回氏家族的石碑!回松清慌忙上前:“劉將軍,這是誥授振威將軍一品封典副將韶儀回公授勳碑記。”誥啥玩意碑記?劉砸鍋顯然是讓回松清繞懵了。賢達們急忙介紹,說是回氏家族的碑記。劉砸鍋雖然不學,但既然是個積年的老土匪,本地的掌故還是略知一二的。回氏家族,他還是聽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