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頂牛上前，替偽軍相相面，而後對高四輩齜牙一笑:“沒死。砸暈了。好家夥，瞎貓碰上個死耗子，你真有福。”

　　追殲殘敵用了十分鍾的光景。戰鬥結束後，宋二寶吩咐戰士們快速打掃戰場。這一打掃，把吳頂牛打掃得懵登轉向了。救國軍戰士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死鬼手裡頭拿槍，第二就是扒死鬼的衣裳。吳頂牛心裡不舒坦了。在他看來，死者為大，哪怕死的是敵人，也不能把人家扒光了啊。你把他的衣裳扒光了，他到了陰間，光溜溜的，陰間多冷啊，再說也不成體統啊。

　　宋二寶沒工夫跟吳頂牛解釋，只是悶聲悶氣地扔下一句四方眼子話:“讓你扒，你就扒！你不扒，你傻。”吳頂牛不肯從命。他可不想違背自己做人的原則。戰場打掃完畢，救國軍戰士迅速撤離。為啥要迅速撤離?吳頂牛撤著撤著，想明白了:這個小隊人少槍少，不撤，附近的偽軍聞訊趕來報復，小隊就得全軍覆沒。

　　高四輩成了吳頂牛的笑柄。吳頂牛不停地哪壺不開提哪壺:“老弟，這種武器，叫做手榴彈。不叫悶棍。”高四輩惱火地反擊:“你算老幾，憑嘛來笑話俺?你算老幾……對了，俺怎看著你眼生呢?你是這個部隊的人嗎?你是啥時候混進來的?”高四輩衝著宋二寶大喊:“小隊長，隊伍裡面混進來一條泥鰍！”

　　宋二寶這才明白吳頂牛其實是個莫名其妙的插班生。宋二寶悶悶地問:“你怎混進來的?誰讓你來的?”吳頂牛還有理了:“小隊長，瞧你這話多傷人！俺怎來的。俺還不是你硬拽到隊伍裡來的?你當俺願來啊?”宋二寶眼睛嗤吧嗤吧地瞅著吳頂牛，是啊，吳頂牛這一耙倒打的對，始作俑者的確是他這個迷糊小隊長。

　　就這樣，吳頂牛稀裡糊塗地參加了救國軍。

　　1937年10月初，偽華北自治聯軍(皇協軍)劉砸鍋部，偽滿洲國自治聯軍挺進師程大少部，進駐滄州。偽縣長唐紹安帶了下屬，提心吊膽，來接混世魔王。唐紹安說:“兩位將軍勞師遠來，塵滿征衣。卑職唐紹安率領同僚及各界賢達，代表滿城百姓歡迎大軍入城。”土鱉出身的劉砸鍋，一聽見文言就憋氣:“囉裡囉唆，這個白癡在這兒驢打鳴、牛倒嚼。”唐紹安滿面堆笑:“兩位將軍，請進城。”劉砸鍋、程大少互相看了一眼。程大少想:“土匪出身，不學無術，可恨啊，老子怎麽和這種匪類共事。”劉砸鍋想:“花花公子兒，白臉兒衙內。老子再怎麽說也是戰場上摸爬滾打，生裡來，死裡去過。你小子瞧不起老子，老子還瞧不起你呢。”

　　程大少不親假親:“我與劉兄並轡而行。”劉砸鍋不笑假笑:“好。程兄先走。”程大少正要揚鞭，不料劉砸鍋先一馬頭，噌的一下，上了軍橋。程大少臉色一暗，心中掀起萬丈波濤，可又不好發作。程大少在心裡冷笑:“土匪出身，神氣什麽?張狂什麽?正好，老子作足儒將風度，紳士派頭，顯顯你的土腥氣。你先走一步，老子就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慢走，讓你等我。”程大少面帶假笑，頻頻向紳商代表搖手，故意慢行。劉砸鍋雖然不通文墨，但在江湖中混跡多年，什麽人情世故他看不出來?劉砸鍋吸了一口惡氣，兩隻牛眼漸漸瞪圓。唐紹安怕這個瘟神抽風，忙走過去陪他說話。

　　程大少走了兩步，又想出一個主意，假笑著說:“英雄不問出處。俊臣兄，識時務者為俊傑。‘山梁雌雉，時哉時哉。’俊臣兄先蜇伏於草莽，‘百戰巨盜，久逋天誅’，再投張宗昌，任山東第二旅旅長，轉附於殷汝耕，任第四師師長。所謂‘寢不屍，居不容’者也。今日劉兄又以華北自治聯軍副總司令之身份，皇協護民軍司令之榮名，歸此故裡。真所謂‘食肉寢皮，蘸無譙類’之輩也。”程大少說罷，像雨天來到之前的蛤蟆一樣放聲大笑。

　　劉砸鍋在心裡推算:“這一通長篇大論的驢發屁，老子聽不懂，不過可以肯定，絕對不是什麽好話。”劉砸鍋大笑，聲音之大，足以壓倒程大少的捯氣兒。劉砸鍋笑完了，裝出一副傻像，說:“程老哥念的這些《弟子規》《名賢集》，對我劉砸鍋來說，是丸散膏丹，神仙難辨啊。我不會這些學堂裡用的話。我給你念幾句老俗話助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