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中熱切地望著大家,希望能夠振臂一呼,群集響應。
有人響應,但是不多。強中失望了。人們還在猶豫、搖擺,很多人還在心存僥幸。一個棒小夥子清清嗓子,小聲說:“萬一……萬一……”吳頂牛咬釘嚼鐵地說:“沒有萬一!北邊逃下來的人說了,日本兵搞了大屠殺。在張辛莊,在捷地,在……”
一個小夥子抬起頭來,低聲說:“要是……要是沒人反抗……”他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有點兒丟人,但還是說下去:“日本兵也許就不搞……屠殺……”大家都看著他,小夥子含羞抱愧地低下頭。這句話說到很多人心裡去了。不少人開始小心地試探著說:“日本兵在滄縣縣城沒屠殺。”“滄縣縣城有漢奸夾道歡迎。”“據說打了順民旗。”“不管怎麽說,沒有殺人。”
吳頂牛失望地大笑起來。強中哭了:“咱們是肉人,可是肉裡頭包著骨頭,能讓咱挺胸做人的硬骨頭!咱非得彎著腰活著嗎?”
吳頂牛忽然想起舊縣大集上的情景。當時,自己聽到邢百裡的演講,熱血沸騰。沸騰是沸騰,可也沒參軍。他在心裡嘲笑自己。吳頂牛坐下來,聽著強中聲淚俱下的苦求,開始動腦子。
強中張著手,向著大家:“咱們都是……都是人,拍拍頭頂腳底響的中國人。我愛中國,我知道……你們……中國呀……救救我的中國……我的中國!”
有的人聽了,動容,然後又猶豫。有的人開始悲憤,他們聚到強中身後。更多的人還在想著不該想的事。吳頂牛有了主意。他站起來,慢,但是用力。大家都盯著他看。
強華很想知道吳頂牛說了什麽。他說了什麽?能讓這群懦弱的老實百姓毅然決然地拿起武器,踏上生死莫名的戰場?可惜,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幸存者扛不住了,最後一絲生命就要無情地從他身上逸去。他掙扎著,抗爭著,但是死神無情,片刻後,他還是去了。
強華在死者家人的哭嚎聲中,心虛茫然地走出茅屋。生和死離得居然那麽近。黃泉路上沒老少,這句話,她聽過無數次。她從沒在意過。但是,今天,她在意了。人的生命看起來熱烈如火,但實際上多脆弱啊。眼前這個青枝綠葉的棒小夥子,轉眼間就化作異物!
吳頂牛是活著,還是死了?如果死了,埋在哪裡?如果活著,住在哪裡?就算他活著,跟她又有什麽關系?她這樣尋找他,又有什麽意義?強華一片茫然。
參與者死之前提到了強中,提到了吳頂牛,可就是沒有提到遲小蔫。遲小蔫又是怎麽攪到七裡泊之戰裡來的?強華很想知道。
強華在想吳頂牛。吳頂牛可沒想過強華。他早就把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忘掉了。吳頂牛現在想的,只是怎麽才能從救國軍開小差。
救國軍來到望樹村。中午了,開飯了。吳頂牛第一次過這種集體生活。望著熱氣騰騰的飯食,他不願意像別人那樣沒出息地擠過去搶。他的家教很嚴。結果……他餓了肚子。同樣餓肚子的還有高四輩。哥倆悶悶不樂地癟著肚子坐在牆角。
眼前的戰友。怎麽看怎麽像烏合之眾。吳頂牛說他見過日軍,日軍鋼盔,三八大蓋兒,帽子上的黃五角星,那叫軍容整齊。高四輩說他見過國軍,國軍狼狽,可也是統一的軍裝,步槍,大刀,像個軍隊樣。眼前這些寶兒呢,光著膀子穿破單褲的,留著長頭髮跟長毛賊一樣的,抱著糞叉、光著腳板兒的。高四輩對吳頂牛說:“其實我自己也夠烏合的,楞把手榴彈當了悶棍!”
宋二寶來到他們身邊,塞給他們餅子,說:“當兵,吃飯就得快。”子宋二寶又問吳頂牛:“聽說你是回民?”吳頂牛點點頭。宋二寶說:“楊希名那個小隊回民多,我跟楊希名說說,你去他那個小隊。”他見吳頂牛有些舍不得,就說:“他比我能打。放心,他也是救國軍,打鬼子,打漢奸。他跟你是老表。他也是回民。”高四輩也是回民,也打算去楊希名小隊。
下午,宋二寶為他們送行。吳頂牛和這個有些大大乎乎的領路人揮手告別。吳頂牛看著這個好人漸漸走遠。幾天后,這個好人在戰鬥中被敵人的手榴彈炸得屍骨無存。
宋二寶小隊是烏合之眾,楊希名小隊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