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希名對著戰士們訓話,說不能靠天,不能靠地,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手裡的槍。戰士們手裡沒有幾條槍。楊希名說紅纓槍也是槍,有槍在手,咱就是兵,就不是手無寸鐵任人宰割的牛羊!
楊希名的話,沒能給吳頂牛帶來熱血沸騰的感動。吳頂牛越來越失望,他想開小差,他想離開這群烏合之眾。
來到楊希名小隊的當天晚上,就趕上了一場戰鬥。
楊希名是頭獅子,可楊希名的麾下,一多半都是綿羊。怎的?都是新兵。新兵兩眼一抹黑,任嘛不懂。很多人連子彈飛過來應該貓腰都不懂。敵人打槍,他們張著嘴,傻呵呵、直愣愣在那裡看著。這不是要命嗎?再者,很多人都是頭一次上陣,激動得嘴唇直哆嗦,緊張得想去撒尿。這更要命!設伏講究個隱蔽性。打著埋伏,你一趟趟地去茅房……可能嗎?
楊希名下了死命令:“想撒尿?不行憋著!憋死算烈士!”新兵有一樣好處,老實,聽話,不抗命。小隊長說讓憋著,那就憋著。好多人表情堅忍地硬扛著,熬著,盼著敵人快休息。
偽軍剛剛睡著,救國軍就打起了排子槍。偽軍如夢方醒,顧不得穿褲,跳下炕,光著屁股亂轉。救國軍的排子槍只打了兩次,就歇火了。怎的?子彈打光了。每個救國軍隻發給兩粒子彈。窮,沒辦法。
好在還有幾個手榴彈。楊希名命令投彈。吳頂牛手把手地教高四輩。高四輩手臂像長臂猿一樣修長,況且身大力沉,這一投,手榴彈又穩又準地甩到敵人的人堆裡。這回拉了弦兒,轟的炸響聲中,敵人的斷肢殘體飛起無數。高四輩被自己的戰果驚呆了:這悶棍居然有這麽大的響動!
下面就是短兵相接……接不上了。救國軍手裡有鍘刀片、紅纓槍、切菜刀,偽軍家夥式兒要好得多,可急亂之間拿不到手中。救國軍還不懂得繳槍不殺、優待俘虜的政策。俘虜被當場處決了。
楊希名喜歡搗鼓武器,吳頂牛也喜歡。就這樣,倆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當然這無話不談的話,主要指的武器和媳婦。
吳頂牛問楊希名上沒上過軍校。吳頂牛知道任廣正上過軍校,上過軍校的人都有本事。楊希名搖搖頭。楊希名這個人話少。
吳頂牛繼續追問:“小隊長,你沒上過軍校,怎會修理大槍?”楊希名坦言自己是瞎搗鼓。楊希名老老實實地說:“搗鼓湊巧了,就修好了。搗鼓不好,萬一觸動了消息,也許就搭上小命一條。”
吳頂牛楊希名見沒見過坦克。楊希名隻認識堂客。南方人管媳婦叫堂客。吳頂牛解釋:“坦克是一種戰車,上面安著火炮。”楊希名還是茫然:“坦克?膠皮的,還是鐵瓦的?”吳頂牛費了牛勁,還是解釋不清:“坦克不是大車,是……”
楊希名很有想象力:“坦克?是不是一彈一彈地跳著走的?”吳頂牛絞盡腦汁:“不像汽車……不過倒是挺像汽車。就是上面有火炮。”楊希名明白了,就是汽車上面架火炮。
吳頂牛說:“坦克特別厲害。”楊希名認真地說:“總有一天,俺會鼓搗出修坦克的道道。”吳頂牛的理想和楊希名不一樣。吳頂牛說:“總有一天,俺會鼓搗出消滅坦克的道道。”
這時,大隊長抱著一個鏽跡斑斑的擲彈筒匆匆趕來。大隊長對楊希名說:“擲彈筒是個好東西!你看看能不能修好?要是能修好,就最好不過了。”楊希名看見大隊長孩子似的渴望神情,立刻蹲下身,默默地鼓搗起來。大隊長看看遠處鍋內冒出的團團白氣,說:“先吃飯。吃完飯再修。”楊希名搖搖頭,肚子咕咕叫,認認真真地研究著。
吳頂牛抬頭望望身邊的戰友們,鬱悶之極:“真是烏合之眾。破衣爛衫不說,槍支彈藥也缺。這支隊伍,有出息嗎?”開小差的念頭,像湯鍋上面的白氣一樣,越來越濃烈了。
開小差,開小差吧。現在天下大亂,扯旗拉隊伍的太多了。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煙塵,有槍就是草頭王。想想其他武裝,不是各村拉起的自衛隊,就是鄉裡建立的聯莊會,再者就是大戶人家保駕護院的民團,那一家不是財大氣粗、威武雄壯?這麽多武裝,就屬農民救國軍最弱,最窮,最沒有發展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