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久保說了兩句中日提攜的話。李倒灶一個勁兒地點頭:“提鞋,提鞋,我一定要跟皇軍提鞋。”他吃力地彎下腰,兩手去捉大久保的軍靴。大久保狐疑地望著他。李景文費力地拽著大久保的靴筒。大久保吼了一聲:“你的,什麽的乾活?”李倒灶滿頭大汗地抬起頭,說:“太君說要提鞋。我這不是正提著嘛。”翻譯附在大久保的耳邊,嘀咕了兩句。大久保大笑起來。
這幾天,吳頂牛的鬱悶有增無減。他的鬱悶起因是任廣正很鬱悶。任廣正在救國軍安身之後,興衝衝去接繡蓉,結果撲了個空,繡蓉不見了,大約是死在亂世裡了。任廣正鬱悶,從此性情大變,變得自私,粗魯,功利。
他要把氣撒在當兵的身上。不巧,他找的那個出氣筒,正是吳頂牛。
毫無行伍經驗的吳頂牛,把任廣正所說的立正聽成清蒸,稍息聽成燒雞。任廣正認為吳頂牛是故意搞怪,伸手就打吳頂牛的耳光。脾氣火爆的吳頂牛,搶過一把鍘刀片,對著任廣正掄圓了就砍。任廣正火了:“長官打你,你竟然還手?”吳頂牛兩眼冒火:“狗屁長官!在家的時候,我媽都沒打過我。你個混帳王八羔子上來就打我。我活劈了你。”
邢百裡得知後,拍案而起:“我立的是軍隊,不是山寨。敢以下犯上,這是違反軍紀!那個跟長官動手的家夥,我要不抽他幾百鞭子,我就不叫邢百裡!”邢百裡拎著馬鞭,氣魔瘋天地趕來,見到吳頂牛之後,那怒氣卻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吳頂牛!你是廊坊的那個民夫!好兄弟!又見到你了!”
廊坊事件中的三個當事人終於重逢了。邢百裡大喜過望,命令準備杯盤。當夜,三人在邢百裡的總指揮部小聚。任廣正對吳頂牛素無好感,難免態度冷淡。邢百裡聽說吳頂牛以前在七裡泊打響過農民抗戰的第一槍,不由得嘖嘖讚歎。為了讓任廣正高看吳頂牛一眼,邢百裡酹酒於地,要求吳頂牛講講七裡泊的戰鬥。
吳頂牛痛飲一杯,而後瞪著桌子上嗤嗤燃燒的蠟燭,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那個驚心動魄的時刻。
那一天,在七裡泊,吳頂牛當眾演講。他說:“日本兵為什麽在張辛莊屠殺?因為在姚官屯,政府軍和他們開戰。”大家紛紛點頭。強中瞪著吳頂牛,一時理解不了他的意圖。
吳頂牛大聲疾呼:“日本人被政府軍打疼了,他就拿老百姓撒氣。殺人,放火,流血。”他跳到高處,嗓門也越來越高:“老少爺們兒!咱在鹽山,鹽山也有政府駐軍,防線就在鄰村!”此言一出,大家都被戳到痛處,面面相覷。吳頂牛慷慨悲壯:“政府軍必定抵抗,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日本人搞屠殺,也是在劫難逃的事了!”眾人臉色蒼白了。
吳頂牛咬咬牙,說:“我聽逃難的人說,日本人殺進村子,見人就宰,像追雞追鴨子一樣宰。近處的用刺刀挑,遠處的開槍打。有的被挖了眼,有的被掏出心肝。有的人家被殺絕戶,一個不剩。有一家躲在地窖裡,日本兵發現了,倒上煤油燒,一家子燒成一個大坨子。有一個人被刺刀挑昏過去,醒過來,看到遍地的人的死屍,牲口的死屍。”
有個小夥子含著淚跳起來:“左右是個死!不如拚一下,興許還能活!”有一些人開始響應:“對呀對呀。拚一下!”拚一下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強中用刀在臉上一劃,鮮血流淌下來。大家都驚呆了。強中咬著牙說:“不能保家,我寧願死!我的命,不值一文錢。我願意用我的血,換你們的反抗!”強中是個狂熱的人。在他身邊,很多人狂熱起來。
漢族殺雞祭旗。回族就請阿訇。風雨裡,一杆大旗挺立而起!旗上寫“抗日漢回同盟軍”。
黃昏時分,農民們埋伏在土圍子後面。一支約400人的日軍在飛機和裝甲車的掩護下,氣勢洶洶地開來。
吳頂牛對農民們說:“總共撿了幾根步槍。你一杆,你一杆,雙生一杆……其余的都用火槍、鳥槍。下面發子彈。你三粒。你三粒。雙生當過木匠,眼肯定管用,多發給他,發給他四發子彈。”吳頂牛發子彈。強中向沒槍的戰士發鐮刀﹑紅纓槍﹑斧子﹑鍘刀片兒。
這是一次主動的挑戰,一次充滿勇氣的義無反顧的挑戰,一次輕率的沒有勝算的挑戰。這幫年輕人憑的的是血肉之軀和匹夫之勇。他們對戰爭還不太了解。他們想得還太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