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們當年的軍隊。沒有武器,沒有後援,沒有經驗,也似乎沒有生的希望。他們並不知道這場仗只需要打八年,他們不知道幾年後世界大戰會爆發,日本的敵人會增加,自己的盟友會增加。他們不知道這是一場以勝利告終的仗。他們只知道敵人來了,非常強大,政府軍靠不住了,逃得四蹄不沾地,別的國家都是勢利眼,沒人來幫忙。一切只能靠自己。
邢百裡登高而呼:“各位老少!政府軍撒丫子走人了!他們為嘛輕易就走人?他們是外鄉人,他們不是本地人。不是自己的家園,舍棄了不心疼!咱們可不一樣,咱們守家在地兒。家園再破,也是咱活養死葬的地場。咱得跟這些破土房子共存亡!”
邢百裡長得很排場,說話氣宇軒昂,很有感染力。應該說,邢百裡說政府軍是外鄉人,所以逃跑。這種說法是有局限的。但這是他的真實思想。這種說法也很能打動眼前這些比他更有局限的土蛋。
農民救國軍在河面上拉起十幾條鐵索,而後埋伏在套堤上。
邢百裡說:“鬼子說到就到,諸位!鬼子也是娘生爹養的肉人,槍打上,身上也鑽一個眼兒。砍上一刀,身上流出來的也是血,不是豆漿。在青縣,鬼子怕29軍大刀片兒,特地定製了鐵圍脖兒!到現在,他們鋼盔裡頭還掖著金剛經。前兩天,鬼子從滄州南下鹽山,在半道上,老百姓節節抵抗。”遠處傳來汽笛聲。邢百裡立刻結束動員演講。
邢百裡命令:“準備戰鬥!”救國軍戰士們伏在套堤上,頭上戴著柳條兒編成的草帽。他們緊緊地捏著武器,手心兒裡汗拚拚的。運河裡,日軍運送輜重的小火輪漸漸逼近。吳頂牛新招來的農民戰士們緊張了,這畢竟是他們第一次抄起武器。他們沒法不緊張。一場仗需要打多長時間?到什麽時候衝鋒?到什麽時候撤退?他們一無所知。相對來說,土匪出身的戰士,就輕松的多。他們乾過這手活兒。土匪劫過國民黨的火輪船。這活兒對他們來說是輕車熟路。只不過對手換成了日本人,比國民黨更惡一些罷了。
邢百裡有戰鬥經驗,也有指揮戰鬥的經驗。
讓救國軍懸心的日本火輪,終於開到跟前了。火輪看起來那麽不可一世。小小的救國軍能撼動這棵大樹嗎?突然,隨著沉悶地一聲巨響,火輪慢了一下。大家知道,火輪被一道鐵索擋了一下。輪船是魚,鐵索就是網。魚開始觸網了。邢百裡的右手微微抬起。他的手指用力地張開。他的眼用力地瞪圓。他在攢勁兒,攢“下決斷揮手命令開火”的勁兒。魚在觸網。但是,魚太大了,這道網猶豫了一下,很快繃斷了。火輪挺進了一步。它遇到了第二道網。救國軍戰士握緊手中的槍。
負責運送輜重的日軍小隊長野口孫四郎,正抱著軍用水壺牛飲。火輪的第一次震動,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喝完水,開始打初年兵的耳光。初年兵站得筆直,“武運長久”地忍耐著掌打腳踹。這是日軍的必修課。初年兵總是有一萬個欠揍的理由。挨揍,不過有盼頭,混成老油子之後,可以打後來人。火輪碰到第二道障礙。這一次的震動引起了野口的警惕。他跳起來,大嚷:“準備戰鬥!”
火輪崩斷最後一段鐵索,但是它也成了強弩之末,停了下來。邢百裡一揮手,救國軍開火了。突如其來的死亡之雨撒向火輪上的日兵。落入水中的子彈激起串串小的水浪。救國軍中不乏神槍手。第一陣排子槍就讓四五個鬼子兵身上開了鮮豔的小紅花。兩個鬼子當場斃命。三個重傷,失去了戰鬥力。
野口孫四郎命令還擊。日兵依托火輪上的物體進行還擊。日軍的機關槍火力凶猛,剛剛得手的救國軍立刻被壓製得抬不起頭來。邢百裡習慣性地伸手去摸手榴彈,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是在叫花子軍,不是以前呆過的國軍。他靈機一動,抓起一個空罐子,用火鐮打著了火,把一團黃表紙點著了,塞進罐子。他猛地將冒著煙兒的罐子,扔到火輪兒上。鬼子兵以為是手榴彈,驚叫著跳開。大部分救國軍戰士,居然茫然不知所措,沒有及時抓住戰機,沒有集中火力射殺張皇失措的日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