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
今天的長沙城四門緊閉,守軍都登上城頭,尤其是北門和西門。
長沙北門有一條大路,翻過玉笥(sì)山,直通嶽州和鄂州。
西門外就是湘水,過湘陰,連接洞庭。
昨天,有敗兵逃回了湘陰,江口水寨被破,嶽州陷落的消息傳到了長沙。
節府裡氣氛緊張。
節廳內,馬殷臉色陰沉,看著手裡的急報,眉頭直皺。
他有幾個沒想到。
第一,江口水寨如此嚴密,會被荊襄軍輕易攻破。
第二,秦彥暉黃璠兵敗飲酒,致使整個水寨無人指揮。
第三,老將許德勳被人使計誆騙,先是調虎離山,後又前堵後截。
第四,三員戰將竟然都被俘了,水軍全失。
如今長沙城只有兩萬可戰之兵,對陣荊南荊襄聯軍,如何能勝?
他讓人把急報送下去傳看。
眾文武看罷內容,面色各異。
“都說說吧,事已至此,該當如何啊?”
馬殷是武將出身,衝鋒陷陣很在行。
自從他任武安軍節度使後,就很少衝殺在前了。他知道,統治地方光靠打打殺殺是成不了大事的,政治需要妥協,需要談判。
“弟願領兵鎮守湘陰,阻荊襄水軍南下。”
馬賨是馬殷的親弟弟。
自從離開淮南回到湖南,他就做了兄長的副手。
一起享受榮華富貴。
如今,大敵當前,自己做兄弟的肯定不能慫。
“嗯,準。”
馬賨去校場點兵,急急忙忙的坐船北上湘陰,他是真怕荊襄的大軍兵臨長沙,到時候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了。
“父親大人,兒願駐守玉笥山,保陸路安全。”
馬殷嫡長子馬希振出列請戰。
作為嫡長子,馬希振卻不得父親的寵愛,這讓他很受傷。
父親寵愛袁德妃,對其子馬希聲寵愛有加。
“繼微,還是你去吧,希振,你年齡尚小,又無領兵經驗,待過兩年再獨領一軍。”
“是,父親。”
馬希振咬咬牙,退了回去。
姚彥章則抱拳領命。
大將姚彥章曾迎立馬殷,後攻取衡、永、道、連、郴五州,為馬殷奪取湖南立下大功。
此時正是危難之際,需用老將鎮守,馬殷才放心。
“主公,臣有言。”
“哦?請講。”
馬殷看時,卻是從事崔穎。
“主公,如今我嶽州已失,則洞庭不保,整個局勢對我極為不利。”
崔穎見馬殷的臉色愈加難看,趕緊轉換口風。
“可我仍有七州之地,實力仍在。”
見馬殷臉色稍緩,他才繼續說道:“在此基礎上,議和是為上策。”
嘶~~~
堂下眾文武都低聲的議論起來。
倒不是說不能議和,只是這些年來,他們武安軍縱橫湖南,未遇敵手,還沒議和過。
在心理上有些接受不了。
李鐸出列奏道:“主公,我湖南尚有一戰之力,怎可輕易言和?”
“嗯,你們怎麽看?”
馬殷一掃堂下的其他文官武將。
馬珙見主子拿眼看他,硬著頭皮出班奏道:“主公,臣讚成議和。”
“哦?說說看?”
其實馬殷心裡已有計較,只是他希望眾臣能給出其他的思路。
馬珙見馬殷要自己詳談,
這才說道:“主公,我武安軍雖有一戰之力,可戰與和之間,和利大於弊。” “既戰就有勝敗之說。如今我水軍全失,荊襄水軍可長驅直入,我無可奈何。”
“與其拚死一搏,勝負難料,不若議和為上,爭取時間,我可恢復水軍,蓄積力量,再決一戰。”
說完,馬珙退了回去。
其他文武都皺眉思忖。
馬殷閉目想了一陣,這才問道:“諸君也是此意嗎?”
等了片刻,見無人敢說話,他又問了一遍。
堂下陸續有人回答稱是。
“嗯,那就議和吧。”
堂下眾人沒想到,殺伐果決的節帥竟然同意議和了。
不過想想也是,三員戰將被俘,水軍全失,還怎麽打?
馬殷現在心裡苦哇!
他倒是想做英雄,直接殺回去。
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水軍沒了,確實沒法打。
怎麽也得緩個兩三年。
他現在最痛恨的不是別人,而是秦彥暉。
要不是他攛掇自己打荊南,能找來這麽大的敵人嗎?
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挺好,卻被這個秦彥暉斷送了。
“從事,擬個議和文書吧,盡快送去嶽州。”
“是。”
崔穎趕緊答應。
“各地加強戒備,做好兩手準備。”
你想議和,人家同不同意還兩說呢,萬一不同意,大軍直接開來,這仗不想打也得打了。
崔穎起草了議和文書,馬殷看罷略作修改,讓崔穎為使,直接去嶽州議和。
從長沙北上,過湘陰,進入洞庭,往嶽州而去。
在滬湖水面,崔穎見到了遮天蔽日的大小艦船,旌旗招展,檣桅如林。
見此,崔穎心下打鼓。
這麽強盛的軍威士氣,荊襄能輕易善罷甘休嗎?
看樣子不出血是不行了。
待被軍兵帶進嶽州城時,更是被荊襄的軍容所撼。
嶽州刺史府。
榻上端坐三人。
正是趙匡明、趙匡凝和德王李裕。
“堂下可是武安軍從事崔穎?”
“正是。”
“你此來何事啊?”
趙匡明開口問道。
趙匡凝和李裕都不說話。
“奉我家主公之命,來獻議和文書。”
“哦?呈上來。”
有人接過崔穎手上的文書。
趙匡明看罷遞給了兄長。
趙匡凝看了看,又遞給了李裕。
打下嶽州之後,三人就商議了下一步的行止。
當時李裕給出了建議。
“二位嶽父大人,打下嶽州,馬殷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打,一是和,我看他會議和。”
“哦?”
趙匡明和趙匡凝都很疑惑,為什麽馬殷會議和,而不是再戰搶回嶽州。
“嶽父大人,水軍都打沒了,他還怎麽再戰?”
“呃,也是。可陸戰他們不弱啊。”
“出了洞庭就是他們的地盤,我們不去陸地上,他怎麽打?有四通八達的河道與洞庭相連,我想打哪裡就打哪裡,他是守不住的。”
“嗯,有道理。”
“既然對我如此有利,他要議和,我們就議和?”
趙匡凝畢竟是老狐狸,都說了馬殷被打斷了一條腿,還不趁他病要他命?!
“嶽父大人,湖南魚米之鄉,怎能不取?”
“那我們還議和?”
“我們跟他議和只是緩兵之計。”
“哦?如此緩兵所為何來?”
“打朗州!”
“朗州?此地為丘陵山地,要之何用?”
趙氏兄弟還看不上這地方。
“雷彥恭不除終是後患,借與湖南馬殷議和之機,徹底鏟除隱患,去我後顧之憂。”
“哦~~~”
兩人明白了。
女婿是想用議和先穩住馬殷,破壞他們和雷彥恭的聯盟,然後騰出手來打朗州。
好,好計策。
現在兩人對德王李裕的欽佩是發自內心的。
以前,尊敬李裕是因為他是皇子,還曾經當過皇帝,後來親近因為李裕是自己的女婿,現在完全是因為李裕的智謀。
看著手裡的議和文書,李裕差點笑出聲來。
“荊南、湖南一湖之隔,本是鄉梓,和睦地方。然,朗州雷彥恭者,讒言起釁,引出紛爭,是為不願也。”
“雖我水軍跟隨賊酋雷彥恭者,然,未與荊南有箭矢之險,亦未有釁事。今荊南大軍攻我水寨,奪我城池,是為不義也。”
“然,你我兄弟為鄰,宜和睦為要,戰事一起,生靈塗炭,無有益處也。”
“雙方以和為貴,罷兵休戰,各回鄉土,休養生息。”
你說雷彥恭倒霉不?
馬殷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身上,像是自己被蒙蔽了一樣,很無辜。
李裕看擺,沒有說話,該說的,他早就跟嶽父說了,現在是趙氏兄弟的表演時間。
“哎呀呀,你看看這事搞的,原來都是雷彥恭挑起的釁事,雷彥恭真是該死。”
“是啊,兩位節帥,我家主公願意做出補償,來交換被俘軍將。”
這話說的好聽,既不失面子,也得到了實惠,他們想把秦彥暉、許德勳和黃璠換回去。
其實這三人留在這兒也沒什麽用,殺了沒作用,不殺?他們也不會投效自己。
“這事好說。先說說你們的補償吧。”
“我家主公願出二十萬緡作為補償。”
崔穎施禮說道。
“什麽?”
趙匡明不願意了,你當我們是叫花子呢?!
見趙匡明臉色難看,崔穎知道這個數人家不滿意,沒事,只要願意談就好,咱慢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