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章立已然記熟了灰布上的九個手印,那些難懂的文字也如數地印在了腦子裡。
說來也怪,每當他擺出那些手印時,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怪異感覺,就像突然攪動了某種無形的屏障,卻又尋不得半絲蹤跡。這事弄得他心裡慌慌的,不知道自己入了什麽邪道,不過他也堅信,盡管自己沒有什麽記憶,但人的心性大體是不會變的,就算觸碰了旁門左道也不會立刻就變成壞人的。這就好比一架馬車,無論套上牛還是驢,只要能拉動就行,關鍵還要看車夫能否駕馭。
想到這一層也就釋然了。
……
這日過午,外面突然傳來踢門的聲音,章立知道,是宋青蓮來了,她一貫用腳敲門。
“老王家出事了!”宋大小姐一進門就神秘兮兮的,眼睛瞪的老大。
“我的姐呀,什麽事能把你嚇成這樣,眼睛都快跳出來了!”
自從認了這位姐姐,鎮裡的大事小情總算有了個通風報信的,章立足不出戶就能隨時知曉鎮裡的風吹草動,只不過像今天這樣大驚小怪的還真不多見。
“東頭的老王頭瘋了,還打人!”喘了口氣又道:“對了,就是前幾天在林子裡砍樹的那個老頭。”
“噢,是他呀,怎麽瘋的?”章立一下子記起了那個蔫頭呆腦的小老頭兒。
“昨天一大早的事。老王頭沒穿衣服就跑到兒子兒媳的房裡,端著水就往炕上潑,還罵兒媳婦是妖精,窗戶也讓他踢碎了。”
見章立歪著頭看她,宋青蓮立刻紅了臉:“看什麽看,我是聽別人說的,又不是親眼得見!”
“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噢,對了,他還打人了?”
“可不是,見人就打,好幾個大小夥子才把他摁住,捆在他家院子裡的大樹上了。”
章立眨眨眼,探問道:“找郎中了嗎?”
“找了,不管用,徐郎中說是失心瘋,他醫不好,得去大地方看看。”
盯著章立的表情,宋青蓮又神秘道:“昨天晚上王家老大把宋家溝的黃大仙也請來了,折騰了半宿,還是屁用沒有。”
“要不,你去看看,你不是道士嗎?”宋大小姐戲謔道。
“你還別說,我倒是真想去看看,沒準還能幫上忙呢。”
“呵!說你胖你就喘,還真拿自己當老道了,你那小道士的名頭還不是大夥給起的!”宋青蓮認真地揶挪著。
“你要這麽說我還非去不可了,再說看看也不犯說道,有什麽呀!走,隨本道前往!”
……
老王頭的外號叫王老蔫,住在村子東頭,最靠邊的那個院子。
章立隨宋青蓮來到王家的時候院門前已圍了一幫人,大夥你一言我一語的嘀咕著。
此時,老王頭正騎在自家的房脊上,一手端著碗,另一隻手拿著一個刷子,刷子蘸水,一下一下有節奏的往房脊上撣,嘴裡不知在嘟嘟囔囔的念叨著什麽。
“不是捆上了麽?怎麽上房了?”章立轉頭問滿臉驚愕的宋青蓮。
“這老頭勁兒太大了,自己掙開的。”一個村民插口道。
院子裡,王老蔫的老伴一邊哭一邊抹著淚,兩個兒子還有大兒媳手足無措地望著房頂,一家人全沒了半分主意。
“想什麽法子先讓他下來呀!”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人,重眉,炯目,身材壯實。章立識得,此人叫宋廣才,宋氏家族的族長,村裡的當家人。
“是啊,
都想想法子。”宋少忠也來了。 房子是土坯草房,靠門一側立著一個梯子,王老蔫就是從這個梯子上去的。
“能有什麽辦法,總不能上去把他逮下來吧,那更要命,還是等他自己下來吧。”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啊?等到天黑不就更麻煩了嗎?這麽多人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出事吧!”
“哄哄,看看能不能哄他下來。”
這應該是唯一的辦法,可怎麽哄啊,一個沒了心智的呆老頭。
房脊上,王老蔫又換了一個姿勢,屁股橫坐在脊上,面對著院裡院外的人,口中聲調漸高:“呼呼呼,哈哈哈,王母娘娘是我媽……怕不?快跑,快跑,哈哈哈……。一抖手,一串水珠從刷子上甩了下來。
“這可怎辦呐!老東西是不想讓我們活了,這是造的什麽孽呀!”王老蔫的老伴哭著坐在了地上。
院裡院外鬧哄哄的,宋青蓮卻突然覺出了一絲異樣,嗯?道士兄弟呢?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扭頭看去,章立正傻呆呆地望著房頂,像是吃錯了什麽藥。
“你怎麽回事?”伸手拽了一下章立。
“嗯,還是先哄下來再說吧。”章立的面色忽地恢復了平靜,眼神也活泛了起來。
“你有辦法?”宋青蓮疑惑地看著章立,滿臉的不信。章立救過她,也確實有些小手段,可這是哄瘋子啊!又不是哄小孩兒。
“試試看。”
章立似乎有了打算, 他手裡已經多了一個物件。
走到院子裡,他低聲對老太太和那三個人說了些什麽,幾個人會意,匆匆地走到了簷下。
王老蔫的兩個兒子一左一右扶住梯子,兩雙眼睛齊齊地盯著眼前的小道士。
眾人也都愣住了,不知道這小道士弄什麽玄虛。
“這小子也許有點門道,宋家那兩個妮子不就是他救回來的嗎?”
“是啊是啊,看看他有什麽招法。”
就在眾人或驚訝,或緊張,或竊竊私語時,章立已敏捷地登上了茅草屋面。
一隻巴掌大小,三角形的杏黃小旗出現在章立揮動的手中。
說來也怪,原本大呼小叫頻頻揮舞刷子的王老蔫竟立刻停止了躁動,那張原本詭異的臉上現出了木訥的神色。
“要下來了,小心呐!”
隨著杏黃旗子的擺動,王老蔫像木偶一樣向房簷處挪了下來。
這老頭的確是沒了心智,但他避險的本能還是有的,不然的話也不能囫圇個地爬到房頂。他是鄉裡人,自小就擅做各類活計,手腳麻利肯定沒的說,在旗子的引導下,王老頭亦步亦趨地爬到了梯子上。
“繩子,繩子,捆住他!”
還沒等王老蔫下梯子,幾個壯漢已一擁而上,手指粗的繩子頃刻間把老頭捆了個結實。
眾人總算松了口氣,不管怎麽說暫時是沒事了。
“總這樣也不是辦法呀,這到哪天算一站呢!”看到漸漸散去的鄉鄰,又打量了半晌捆在樹乾上的老爹,王家老大眉頭結了個大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