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大抵都是一樣的,乍暖還寒,即便樹梢已泛出了綠意但雪還是會不時的飄落下來。
昨夜又是一場大雪,突如其來,這個季節下這麽大的雪還真不多見。其實相較於人的不適應一些獸類就更懵了,有句罵人的話說,下頭場雪你就蒙了,說的就是兔子。該下雪的時候下雨,該下雨的時候下雪,這本就有違常態,大多活物都會猝不及防的。這不,一大早就有一隻蒙圈的兔子鑽進了城外劉老漢家的院子。
劉家有人有狗,當然不會放過蹦到嘴邊的肉,立刻便是人追狗狗攆兔子的一頓亂竄。這三個活物兩前一後地跑堪堪就到了林地的邊緣。不知什麽緣故,那狗竟突然棄了兔子原地刨了起來。
待劉家老大趕到時那狗已經刨出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劉老大湊近,隻一眼便驚得坐在地上,然後連滾帶爬地往回跑,連帽子都飛去了一邊。
早飯還沒吃完,州府衙門就接到了百姓的稟報,稱城東林子裡發現了屍首。
張力這兩天就坐臥不寧,眼皮總是換著班地跳。他從師祖那裡回來就沒見到老爹,聽許叔說他去追蹤一個慣犯了,此時已經是第五天,早過了原定的歸期。
老爹去追慣犯?這可是個新鮮事,他一個州府同知,管的是銀錢財稅,為什麽要做捕快的活呢?張力百思不得其解。
老爹功夫好他是知道的,一般的小賊根本奈何不了他,況且他還是官員,按理說是不會有事的。不過張力卻一直放心不下,昨天他又去找了幾個道上的朋友打聽,卻還是沒有老爹的消息,他愈發覺得不妙,這絕不是什麽好兆頭。
城東發現了屍首,這個消息便如雷擊一般震驚了張力,他預感這或許就與父親的逾期不歸有關。
人的預感往往是很準的,特別是倒霉的時候,張力和許信一班人還沒趕到,前面就傳回了消息,那屍首正是張化永。
張化永的死狀極慘,眼睛和舌頭都沒了,雙手也被齊齊地剁了下去。張力只看了一眼便昏死了過去,他實在受不了這股巨力的衝擊,那可是他親爹呀!這世上誰的親爹都是唯一的,可張力卻不一樣,他的老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又如何能承受得了?
整整昏迷了一個時辰張力才悠悠醒轉,但睜開眼卻還是血淋淋的現實。
小墩子就守在床前,他是張力最好的朋友,此刻那雙眼睛也早已哭得通紅。
“小立,張大人已被送去了衙門,此時仵作正在勘驗,你去麽?”
張力艱難地搖搖頭,良久才啞著嗓子道:“你去吧,有什麽消息回來告訴我就行。”
此時他才記起離家前老爹的神態,種種異狀都說明,老爹似乎有著難以明言的苦衷,而這苦衷似乎就與自己那晚的經歷有關。
其實父親做的很多事都瞞著張力,身為同知卻有著很多與其身份不相符的怪異。就說追蹤董江這件事吧,董江是慣犯不假,但緝捕人犯本該是通判及衙役捕快的事,父親又何必插手份外之事?難道會有什麽隱情嗎?
是董江害了父親?
這在張力看來似乎難以置信,董江再怎麽厲害也不過是個竊賊,論手腳上的功夫他無論如何也不是父親的對手,碰上父親他能僥幸溜掉就已經是大能耐了,要知道,老爹可是大有來頭的。
可說來說去父親還是出了事,這裡當然會有很多的不確定,畢竟董江也不是無能之輩,一旦關乎性命什麽陰招也都使得出來。
必須先找到他。
……
張化永的喪事是在三天后辦的。
這天來了很多人,有衙門裡的官員和衙役,有三教九流的朋友,還有街坊鄰居和街面上的販夫走卒,一長隊浩浩蕩蕩備極哀榮。
之前也說過,張化永是那種沒有官架子的人,平日裡對人也是寬厚親和。想想看,能在一兩年間便贏上佳官聲的又有幾個,他身後能有如此哀榮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張力注意到,葬禮快結束時有三個陌生人悄悄地來到了墓地。他們沒有上前,也沒有言語,只是默立在一側,看那情狀便感到那種明顯的悲戚。
老爹留下的東西可以一目了然,除了吃用住宿就沒什麽了,做官能做到他這種程度也的確是令人唏噓,想想都讓人氣短。
翻弄著老爹留下的物件張力是一陣陣地感慨,好人呐!這世上什麽時候都是好人難做呀!
不經意間,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片從一個褡褳裡掉了出來。
展開看,隻寥寥數語,竟是一封信。
化永吾侄:
十日內萬不可赴東北之地,極險!切記!
老朽東來
是師祖的留言,日期正是父親出城的五日之前。
張化永遇害,整個永寧府官衙不啻挨了一記悶雷,三班衙役震驚自不必說,各位大人也都各自憂心。割手挖眼,心狠手辣,連素以好官著稱的同知大人都遭了毒手,這賊人究竟是什麽人物?地方不寧,烏紗不保,他們當然沒理由坐視,府衙和州衙接連發下文書緝捕要犯。
緝捕誰,自然是董江了。
張化永是追蹤董江遇害的,追緝他也是眼下唯一的手段。
一連數日,許信等人詳細訪查了董江的底細,然此人在永寧府卻並無親眷,也沒有走得近的朋友,簡直一個獨來獨往。
董江一定有固定的住處或所依附之人,否則他連連作案又所為何來?
只是這個點太難找了,以董江的謹慎想要找到他或與他相關的線索又何談容易,簡直就是海裡撈針。
師祖在信裡言之鑿鑿,他老人家或許知道些什麽吧?
眼下所有的探查都是盲目和徒勞,沒有絲毫的疑跡可尋,此時師祖的話終於讓張力看到了一線光亮,也許老人家真的就可以撥雲見日也未可知。
走,去見師祖。
……
父親和師祖是忘年之交,雖稱以叔侄卻毫無尊卑可言,兩人都是豪爽的脾性,以至於什麽話在他們嘴裡都隨意得很。
師祖曾說過,老夫何以能瞧得上你這個芝麻官,不過是跟你兒子有緣而已!當然,父親是絕不會在意這些的。
不得不說,師祖的確是有些神道,很多時候他都會預評一些事物,而往往他的估算都是很準的,簡直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神棍。
這次不會又是他估算出來的吧?張力隱隱有些擔憂。不過既然能算到之前那也應該可以推算出之後,給個大致的方向也是好的,總比無頭蒼蠅般的亂撞要強得多。
一直想著,五十多裡山路就要走完了。
師祖住在一個杳無人跡的山溝裡,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章立在此整整賴了八年,當然這是師祖說的。
來時他就帶了兩斤老酒和熟肉,這是給師祖的。另外還弄了些鮮果之類的, 這當然是孝敬那位猴哥的,前幾日來時就沒見到它,到現在還一直惦念著。
果然,還隔著半道嶺就見一條灰影閃著竄了過來,也不知道如何親熱,就只是盯著鮮果抓耳撓腮。
“一年多不見你就這樣對我呀!就知道吃!”張力眼裡閃著晶光把一顆果子塞給猴兒,心裡竟有些發酸。
猴兒可沒人那麽矯情,拿了果子便撒起歡來,一溜小跑著去前面帶路了。
師祖還是老樣子,頭髮胡子白花花的,眼睛依舊眯得細長,用他的話說這叫丹鳳目,只有生得俊的人才這樣。
“化永出事了吧!”
不是問詢而是慨歎,老人家似乎早有洞悉。
張力立刻流出淚來:“徒孫不孝,沒能護好父親,以至於……”
師祖擺擺手讓張力坐下,又給自己斟了茶,良久無語。顯而易見,那隻蒼老的手在微微抖動,又似乎在極力壓製著。
“我知你為何來此。”師祖終於說話了。
張力一振,雙眼立刻泛出光來。
“這是他的劫數,非人力可挽,所謂在劫難逃吧!老夫本以為這世間福禍皆有一線生機,可到頭來仍不過是枉然。”
師祖遞給章立一張字條,道:“去找這個人,告訴他,那人在東北五十裡之內。切記,忠厚之像未必忠厚之人。還有,那個人不是他們現在要找的人。”
“他是誰?”張力急切道。
師祖看了看他,一字一句道:“不要自作主張,或許你必死的緣由也有了。”說完兀自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