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已經過了芒種,又乾又熱的天氣已經持續了十幾天,地裡的麥子早已變成了淺黃色或者白色,在微風的吹拂下泛起一層一層的麥浪湧向遠方,發出喜人的“沙沙”聲,讓人聽了都覺得那麽順耳。
眼見收麥在即,豐收在望,大夥兒的臉上都流露出滿足的笑容,更讓大家開心的是,今年的楓林渡,有人購進了一台小麥收割機。
隨著機器在麥田裡歡快的奔跑,一行行麥子整齊的躺成一排排,一個人要兩天才能割完的麥子,收割機一小時內就可以搞定,將割下的麥子打成捆收起來後就可以運到場裡脫粒兒了,收割機的出現,不僅能讓大夥兒擺脫了割麥的勞累,不用再腰酸背痛,不必再齜牙咧嘴,還大大加快了收麥的進程,大夥兒的心裡那叫一個嗨呀。
天亮了還沒有多長時間,太陽就開始發威了,他笑盈盈的紅臉蛋跟變戲法似的,瞬間就成了面無表情的土黃,不知道是誰招惹了他,原本就很難看的土黃色的臉竟然被氣的煞白煞白的,他跟誰賭氣似的射出無數的熱箭,一時間,凡是他能夠見到的地兒都被他的熱箭傷的不輕,大地的溫度陡然升高,熱的人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壯起膽子,眯著眼睛試著看看天,連一絲雲彩都沒有,或許是他們也不敢招惹太陽,和風躲到一邊兒乘涼去了吧。
家旺在水缸裡舀了一瓢水灌進肚,戴上草帽,抓起那件散著汗臭的褂子隨便搭在肩頭,拎起浸在水裡的草繩,略微控了控水,將它們裝進化肥袋子裡,用自行車馱著,準備去地裡收麥。
不是家旺不怕熱,他曾經因為給牛割草還中過暑,,但收麥這件事兒,只能在天熱時進行,這一帶就有“割在五更收晌午”的說法,大清早起來,趁著天涼爽一些,能抓緊割麥,免得等天熱了割麥更受罪,當然了,眼下有了收割機,農民朋友們割麥的苦可以躲過去了;可是收麥必須使趁著天熱進行,等到太陽將割好的麥子暴曬一個晌午,麥鋪子的水分也基本沒有了,這時候就要趁著麥子水分最少捆成一個個的麥個子拉到場裡去準備打麥脫粒。否則,到了傍晚,麥子返了潮,對打場是不利的,再說了,收麥還有“搶收”一說,必須趁著老天的好臉色抓緊時間完成,否則,一旦遇雨而麥子還沒有割倒,就會在棵上發芽,麥子的分量就會變得很輕,損失就大了,再說,下雨後道路更加難走,會加大運輸困難,所以,懂事兒的家旺曉得,“帳怕算,活兒怕乾”農活兒,要忙大夥兒都忙,誰也顧不上別人,他必須利用有限的時間忙農活。節令是不等人的。
家旺把車子靠在地頭的小槐樹下,。開始收麥了。
先在地上放開一根沾濕的草繩,他顧不得地上的麥茬兒扎得他那又疼又癢的腳踝,穿上那件潮乎乎臭烘烘的褂子,他的手剛碰到那些麥棵子,就聽到了那種令他討厭的“沙沙”聲,尤其是在那個又熱又乾的午後,家旺最討厭聽到這種聲音了,每聽到這種聲音都直起雞皮疙瘩,可是,他越是不想聽到偏偏就越是刺耳,為了鍋裡的饃,也為了身上的衣服,他強忍著這種令他作嘔的聲音,畢竟時令不等人,萬一因為一時的偷懶而讓滿地的麥子被風吹亂了或是雨淋了,那收起來就更難了,莊戶人一年的生計大多要靠這幾天老天的臉色外加莊戶人的勤奮才能有保證。
家旺的腰越來越酸了,長時間機械式的不停的伸直、彎下、伸直、彎下……加上午後的強烈陽光的照應,使得家旺身上的汗跟泉湧似的向外冒,
就像一隻隻的小蟲子在家旺的身上亂爬,癢癢的,粘乎乎的,雖不疼卻很難受,讓人忍受到極限的心越發的焦躁不安。 家旺的身後,捆成了捆兒的麥個子排成的隊越來越長了……
雖然穿著褂子,可還是被那些意志堅強的麥芒刺得火辣辣的疼痛,家旺本能的直起腰,想喘口氣,擦把汗。
一陣的天旋地轉,他兩眼一黑,四周的景物仿佛一下子暗了許多,看到的景物也晃動起來,胸中也有股熱乎乎的東西隻想往上噴,他的身子一晃,腳上穿的那雙舊布鞋由於出了許多汗撲哧撲哧的一打滑,使得家旺一個趔趄,腿一軟,險些跌倒,
可是頭頂的日頭卻絲毫沒有憐憫之心,依然獰笑著,近乎瘋狂的射出令人畏懼的熱箭,似乎都能聽到熱浪襲來的呼嘯聲……
家旺感覺到自己的兩個太陽穴突突的跳得厲害,頭也暈的越發嚴重了,
堅強的家旺還是選擇了暫時妥協,回到了地頭的小槐樹下,他喝了兩口水,定了定神,感覺稍稍平靜了一點點。
頭頂的樹蔭讓家旺暫時躲過了太陽的襲擊,那種愜意是語言無法表達的,他的脖子也不再那麽火辣辣的疼了,腦瓜子木木的感覺也好像輕了一些,甚至身上的那件又硬又臭的褂子的臭味兒也好像小了許多……
耐不住樹蔭下的巨大誘惑,家旺本能的躺在了樹蔭下的草地上……
一絲風都沒有,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家旺長長的呼了一口氣,隨著呼吸的放緩,胸中的燥熱也開始悄悄的溜走了,家旺覺得自己平靜多了。
望著頭頂上紋絲不動的樹葉,家旺不由得又是一番感慨,往年,割麥子是他的噩夢,往往一晌麥子割下來,全身沒有一處舒服的地方,沒成想有了收割機,不用再看著長長的麥浪滿面愁容,本以為勞動強度會輕一些,可誰會想到呢,由於不用人工割麥子了,還是要搶時間的,必須趁著老天的好臉色將麥子脫粒了收進倉才算保險,單調而機械的收麥子也能讓人崩潰。面朝黃土背朝天,土中刨食的活計壓根兒就沒有舒服可言。整日的與風沙為伴,和泥土為伍,為了填飽肚子,春種秋收,夏儲冬藏,一年四季,十二個月,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該乾的活,不用誰催,不必誰管,為了碗裡的那點兒糊糊,為了蒸籠裡的饅頭,每個人都必須像頭牛般的夜以繼日勞作,為了能夠讓老人寬心,為了自己的妻兒,自己還得精打細算,從嘴裡摳出幾個大毛積攢起來,因為,誰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會先出現,總得為突發事件做必要的準備吧。
什麽時候自己才能停下來歇一歇,喘口氣呢?也許這樣的日子永遠也不會有,畢竟現在自己肩上有責任哪,是在為面前的父母,身邊的妻子還有身後的孩子考慮。等自己老了,到了爹娘這個年紀,也會像他們那樣,強忍著身上的病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老人們常講,“一個布衫輪著穿”,也許這就是人的宿命吧,沒上大學,不能跳出龍門,就只有一滴汗水掉地上摔成八瓣,從土裡掙日子了,土地是農人的根本,到啥時候都不能丟下,也不該丟下,“倉裡有糧,遇事不慌”嘛,雖然農閑時可以出去打工賺些外快了,但那些個錢都不怎靠譜,還是囤裡的糧食能讓人安心些。
小小的一片樹蔭下,躺著快要累癱瘓的家旺,他就這麽閉著眼睛,享受著暫時的愜意,恍恍惚惚間,家旺仿佛聽見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那種聲音離他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好單調又是那麽的清雅,仿佛有人在輕輕撫摸他的臉頰般的感覺很舒服, 讓人不忍心動一下,這種聲音越來越大,而且越來越近,家旺逐漸的聽清楚了:呼——呼——呼——
家旺猛地睜開了眼睛,打了一個激靈,嚇得不輕。
起風了!剛才由於過度勞累,家旺不知不覺睡著了,這時西北方向已經湧出了團團的烏雲,猶如千萬匹脫韁的野馬般的衝了過來,不對,是被風驅趕著,壓了下來,幾乎就要砸著人的頭頂了,讓人看了後都心裡發顫。
當然,風僅僅是一個先遣隊,它呼嘯著橫衝直撞,從天際間氣勢洶洶的殺將過來,一時間那個場面恐怖得讓人震驚,太陽也害怕了,帶起他的熱箭遠遠地躲得無影無蹤了,隻留下越來越暗的天和瑟瑟發抖的樹木,以及在狂風脅迫下身不由己的枯枝敗葉……
仿佛是從地下冒出來一般,空曠的地裡猛地就出現了許多人在手忙腳亂的搶收麥子,家旺也如夢初醒,想起來自己收了一半兒的麥子,他猛然從地上彈跳起來,衝向那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麥子……因為他知道,要是讓風吹亂就更難收了,
也許是老天庇佑良善,也許是某些別的什麽原因,家旺和大夥兒懼怕的暴風雨隻來了一陣風搗亂了一陣子,而雨卻未曾光顧,並沒有伴隨著狂風的到來而禍害大家,大風將地上的一切糟蹋一番後便隨著黑暗的離去而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大夥兒比吃了滿漢全席都高興。
當家旺筋疲力竭的伴著月色挪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夜裡的十點多了,他沒有洗漱就倒在院裡的石榴樹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