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旺剛回到村裡,盼盼就告訴他一個天大的的消息:順至和二娃被抓起來了!
“怎回事兒啊?”家旺心裡一緊,急急地問道。
聽了盼盼的話才知道,原來,順至和二娃去雲南販茶葉,準備弄到許昌的茶廠賣掉賺些差價,被工商局的同志撞見給抓起來,順至是主犯,二娃是從犯,據說是擾亂市場秩序,要以投機倒把罪論處,另外,還從順至的小賣部那裡發現了很多不合格的東西,他家的醋都生了蛆了還在賣,他賣的酒也摻了水,現在公家已經將他的小賣部封了……
家旺很是為順至和二娃惋惜了一陣子。然而,他能做的,也僅僅是到二娃和順至家裡慰問一下他們的家人而已。
時令不等人,家旺很快就融入到了收秋的隊伍裡,開始了忙碌模式。割黍子,刨花生,掰玉米,累了就坐下來摘摘花生,剝剝玉米什麽的,有點兒閑暇時間還要去地裡摘綠豆,給白菜捉蟲……
經過幾天的起早貪黑,地裡的花生已經全部刨出來了,在地裡晾曬著,玉米也已經掰了下來,拉到了院裡,等抽空再剝開晾曬就行了,已經不那麽緊要了,算是暫時可以喘口氣了。這天,家旺和盼盼在院裡規整黍子,將割下來的黍子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放好曬乾,將粒脫下來後,可以將秸稈做成笤帚售賣,這也是農民的一項很可觀的收入之一。
家旺將黍子整成小把兒,盼盼將家旺遞過來的小把兒拴好擺放整齊。兩人邊乾活兒邊說話。
“你猜我這回在唐州見到誰了、”家旺問盼盼。
“誰呀?不會是碰上你媳婦了吧?”盼盼笑著揶揄他。
“媳婦兒在哪兒我就去哪兒,要是媳婦在唐州我還回楓林渡幹啥?”家旺扭頭看了看,見無人才和盼盼打趣。
盼盼用黍子穗兒戳著家旺的臉:“俺又沒去省城,俺怎會知道你碰見了誰,願說就說,不願說拉倒。”這時候,傳來堂屋門開門的聲音,盼盼趕緊收斂起來認真的乾手裡的活兒。
家旺也偷眼瞧見父親從屋裡出來,就改變了話題,一本正經的說自己想去唐州擺攤賣包子。
“啥?順至和二娃剛被抓起來,你還想去做生意?你也想吃牢飯啊?”盼盼站了起來,叫道。
“他那是投機倒把,是犯罪,我又不乾壞事兒,就擺個攤兒,賣包子就行”家旺連忙解釋。
“旺,你就別打歪心思啦”老爺子聽到了家旺的話走了過來:“多少年前,國家就搞過‘*******’運動,不讓乾的事兒別乾,照著文件辦事兒總不會錯。”
家旺回過頭來跟父親解釋:“爹,國家現在讓做小生意了,我在省城都親眼見到了,我還問過成教授呢,他老人家也這麽說的……”
“我不知道哪個教授,他能大過紅頭文件去?”老漢不聽家旺的解釋:“你就別來歪心思,聽上級的總不會錯,賣啥包子呀?就問你,你想賣包子,總得買面買菜吧?總得有糧票吧?上哪兒弄糧票去?弄不到糧票你怎買?連面都買不到你賣個啥?”
“爹,人家現在不用糧票也能買到面了,我都在省城看到了。那些個麥面賣菜的都是郊區的農民,他們在自家種的菜拉出來直接賣給人家。壓根兒就不用糧票了。”
“那糧食不是得賣到糧站去嗎?菜不是得讓村裡統一賣嗎?讓個人賣還不亂套嘍?”老漢越發不相信。
家旺知道想給父親解釋清楚很難,只是告訴他現在的世界正在變化呢,
會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讓人順心。 他這麽一說,連盼盼都開始糊塗了:“再怎著變,也得分城裡人和鄉下人,再怎著變也是婦女做飯男人養家,在怎著變也是兒子給爹養老送終。”
老漢也在一旁幫腔:“旺,別覺著自個兒念了幾年書就了不得似的,你看看,這順至做生意,讓公家給抓進去了不是,你就別逞能啦”
“爹,那以前這地還是生產大隊種呢,現在不是也分給各家種了嗎?現在國家正在變,您老就放心好了,我不會乾壞事兒的。”家旺盡力給父親解釋。
老漢依然堅持自己的意見:“咱幹啥也別先出頭兒,你不知道啊,露頭兒的椽子先爛掉,實在願意乾的話,就等別人先乾起來,咱跟風兒,隨大流兒,多保險呀!你看看,順至的下場,你還想冒這個尖兒?”
家旺還想給父親解釋,被老漢執拗地打斷了;“反正有我的眼兒就是不讓你去,一家子人平平服服的過日子不好嗎?非出那個頭兒幹啥呀?現在有人外出打工了,你願意出去就出去打工,想擺攤兒?想都別想!”
家旺不再說話,老老實實的整理手裡的黍子,盼盼偷偷給他做個鬼臉,家旺卻不屑地朝她撇了撇嘴……
用過晚飯,家旺要去地裡看護刨出來的花生,它們還在秸上沒有摘下來,家旺打算和別人家一樣,等它們被曬乾的時候再采摘。所以這幾天就是每天翻一下便去幹別的活兒,晚上再到地裡過夜以防止別人或是牲畜出來糟蹋。
到了地裡才發現是另一番景象:小風輕輕地吹著,暖暖的,不住地附到人的耳邊似乎想給人說什麽悄悄話,讓人倍感親切。月亮似乎給小蟲兒下達了什麽指令,它們一個個鉚足了勁兒,紛紛拿出了自己的絕活兒,很忘情的進行著表演;一時間,這幫小家夥都投入到了這個盛大的音樂會當中,草叢裡的蟋蟀在彈琴,遠處的青蛙在吊嗓子,連螢火蟲也忘記了疲憊,提著燈籠給大夥兒照亮,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兒絲毫不在意是配角,也起勁兒的應和著。沒有誰來組織,也不用誰來指揮,大家都自覺地將自己的深情融入到各自的角色裡,誰都不甘落後,誰都忘我投入……好一個盛大的音樂會!
由於白天沒幹什麽重活兒,家旺並不覺得累,他喝了一口水,躺在花生秸上,望著天幕上的星星,就這麽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著,他想到了小時候自己在河邊柳樹上割柳條時被樹上的茬子扎破小腿時的恐懼,想到了割豬草時不小心跌落到了枯井裡的絕望,想到了劉進喜知道自己多看了他妹妹劉金燕幾眼,在半路上教訓自己時王高衍和王攀的仗義出手……一幕一幕的仿佛就在眼前,那時候的自己,雖然也被父親偶爾責罵,但身邊有王攀和王高衍這兩個好朋友,日子倒也快樂,往往聚在一起就只剩下開心了,尤其是王攀,人小膽大,特別仗義,出了事兒總是一個人頂著,強忍著責難獨自承擔後果,為此家旺和王高衍總是感動得稀裡嘩啦的。
值夜的貓頭鷹得意的叫了幾聲,或許是它又抓住了老鼠,感覺特有成就感吧,這叫聲分貝相當高,以至於在野外這麽空曠的原野都有回聲,聽的人心裡毛毛的。天或許真的不早了,月兒開始打呵欠,不時地躲進雲層偷會兒懶,蟲兒樂隊的興致也沒有那麽高了,音樂會的高潮早已過去,不時出現冷場,甚至很久都沒有樂聲來應合,隨著野外濕氣的不斷加重,很多的音樂家開始了小憩模式,只有為數不多的音樂家依然饒有興致的自娛自樂……
想到了王攀,家旺越發沒有睡意了。他在心裡合計著要不要將自己在省城見到王攀的消息告訴給他父親王金鎖,要是對他實話實說吧,怕金鎖叔說自己在看他的笑話,不說實話呢,還有什麽意義?
家旺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見“嘶嘶唆唆”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並伴隨著輕微的“哼哼”聲,這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在距離自己幾十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而後便是“叱吒叱吒”的近乎是咀嚼的聲音……
家旺心裡一緊,抬頭看去,借著微弱的月光, 一團黑影就在自己不遠處,聲音就是那黑影傳來的,會是什麽東西呢?
“誰”伴隨著他的斷喝,家旺扭亮了手電筒,只見那團黑影並不理會家旺,依然得意的“叱吒叱吒”的咀嚼著地上的花生,家旺提著棍子走上前去,走近才發現是頭豬,可能是誰家的豬跑了出來。
一場虛驚。家旺長出了一口氣,將豬趕走後,回來躺下,接著數天上的星星。
由王攀,家旺又想到了另一個發小王高衍,他們倆是自己兒時最好的玩伴。這個說唱藝人的後代,這個被父親寄予厚望的“好孩子”,自從離開家後就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他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呢?身材還是那麽瘦弱嗎?王高衍的腦瓜子其實挺好使的,就是和書本有仇,三個人當中,就數他聰明,家旺至今都記得王高衍教給自己的歌謠——
小螞蚱,翅楞楞;
飛到草棵上,真頭疼;
小小蜥蜴去抓藥,沒回來,送了命。
青蛙來吊孝,鼴鼠去刨坑;
蒼蠅來陪靈,螞蟻來抬靈
……
王高衍那帶著趣味的嗓音加上他誇張的動作,使得家旺每每想起來都要啞然失笑,是啊,王高衍繼承了他祖父的優秀基因,如果好好培養的話,他一定會是一個優秀的說唱藝術家,可是造化弄人啊,現在的他會在哪裡呢?有沒有成家?有孩子了沒?孩子多大了?怎麽就不往家裡捎封信呢?他會不會忘了我這個楓林渡的發小呢……
望著天上的星星,想著自己的發小,家旺漸漸被困意收服,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