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到了，要不要去玩玩?”我問考拉。

　　“拉倒吧，還是找姐姐要緊。”考拉似乎對風景名勝並不感興趣。

　　“再開下去天色要暗了，不如找個地方住一晚。”

　　“那好吧！方向盤在你手裡，隨你便——嗯，不對，杭州外地牌照不讓進，不見得你車丟在外面！”

　　這狗東西什麽都知道啊！

　　我放棄了下高速公路的打算，繼續往前開。前面就是服務區，我把車變到最右側車道，開進了服務區。

　　我停好了車，剛打開後車門，考拉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邁著小碎步跑到綠化帶旁，旁若無人地抬起後腿。

　　等考拉把腿放下後，我叫了聲:“考拉，你在車上等著，我也要去解決一下。”

　　考拉沒有理睬我，眼睛卻瞪著另一邊。突然，它快步向那邊跑去，我在後邊吆喝著，可它隻當沒聽見。我趕緊鎖了車門，緊緊跟在它後面。

　　綠化帶的盡頭，有一輛白色寶馬停在那兒，後車門開著，一位穿著時髦的中年婦女正抱著一條白色的小狗往裡面跨。

　　考拉跑到離寶馬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停住了，眼巴巴地朝前面看著，那條白色的小狗好像也發現了它的同類，汪汪地尖叫著，在主人的懷裡掙扎著。女主人並沒有理會它，把它往車上一扔，然後自己也鑽進了車內，“砰”的一聲把車門關上。一忽兒，寶馬直接駛出了停車位。

　　考拉耷拉著腦袋往回走，來到我跟前，抬起眼睛看著我，我發現考拉的眼神竟然有些哀怨。

　　我們駛回高速公路的時候，考拉仍舊一聲不吭。

　　“失戀了，考拉?”我嘲笑著考拉。

　　“嗚嚕嗚嚕！這臭娘們。”考拉不知是罵那隻小狗還是它的女主人。

　　前面出現了嘉熙2公裡的道路指引牌，我知道那是一個縣級市，雖不大，可是個國內外著名的旅遊景點。看看天色不早，我決定在嘉熙過夜了。

　　或許來旅遊的人多了，受到外面世界的影響，嘉熙街道也弄得像繁華的大都市一樣，到處燈紅酒綠。我駕車穿行在霓虹閃亮的街道中，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城市。考拉趴在玻璃窗上，鼻子呼哧呼哧地抽動著，好像在尋找自己熟悉的氣息。

　　一座十幾層的高樓矗立在街口，霓虹燈店招耀得炫眼:伊甸大酒店。我心頭不禁一熱:怎麽跟我工作的酒店就差一個字呢，就衝這個店名，我怎麽也要進去住一晚。好了，不說了，今晚就這裡了。

　　我把車開進停車庫停好，然後帶考拉到路邊的綠化帶旁撒了幾泡尿，再回到車上。我把兩邊的後車窗都留了一條不顯眼的縫隙，對考拉說:“兄弟，委屈你了，就在這將就一晚上吧，我明天早點起來，吃的喝的幫你準備好了。”考拉想說什麽，嘴巴張了一下，似乎想起了自己的承諾，又不作聲了。然後趴在座椅上，兩眼無奈地望著我，好久才憋出一句:“明天早點來啊！”我摸了摸考拉的頭:“放心吧，我明天一定早點起來。”

　　我走進酒店大堂，才明白為何它比我們的伊甸園酒店少一個字，就看這大堂的氣派，遠遠不是少一個字的差距。那面積比伊甸園小了將近一半，總台就是牆角巴掌大一塊地方，但卻在顯眼的地方掛了一塊四星級旅遊酒店的銅牌，旁邊還有一塊涉外旅遊酒店的銅牌。總台的對面是商場，那比馬路邊的地攤好不到哪兒去。

　　我的房間在酒店的六樓，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夾雜著煙味的霉味，

房間裡的家具都是一些陳舊的雜木家具，桌子上放著一台在我們城市裡已很難找到的老式電視機。床上的白被單泛著黃色，還有好幾處深色的斑點。衛生間裡有一個沒有蓋子的抽水馬桶，沒有淋浴房，只是馬桶旁邊的牆面上掛著一個洗浴龍頭。另一側是一個粗糙的白瓷洗臉盆，洗嗽台上放著一些簡單的洗嗽用品，而一個小木架裡倒是放滿了成人用品。　　就這房間，還涉外?

　　我馬馬虎虎地洗了個澡，就躺在了床上，拿著遙控板搗鼓了半天沒把電視機開出來。索性扔掉遙控器，從包裡拿出了我隨身帶的書。那是莫言的《紅樹林》，看了一個小時左右，我覺得累了，就放下書關了燈。可躺在床上仍舊在想剛才看的書。這書固然寫的不錯，可敘述方式總讓人不習慣，一會兒從當前回到過去，然後從過去再轉回當前，一會兒再從當前回到過去的過去。不過再怎麽樣，人家這樣寫總有人家的理由吧，那叫寫作技巧，你懂麽?要不然人家怎麽拿諾貝爾文學獎呢。我又想起了上個禮拜剛看完的村上春樹的小說，村上春樹的小說盡管基本上是平鋪直敘，很少跳來跳去的情節，可是寫得又太囉嗦，吃飯就吃飯唄，他偏偏要把整個過程全部詳細地敘述一遍，貌似吃飯操作程序，先吃什麽啦，再吃什麽啦，什麽時候喝一口酒啦，這酒是什麽牌子的，它有什麽故事啦，一口喝掉多少啦，哪怕酒喝完了，敘述還沒完，接下來是不是再來一瓶，還有酒喝完了空瓶怎麽處置啦等等。估計看完他寫吃飯的情節，我自己的一頓飯也早就下肚了。恐怕這是為了湊滿長篇小說的字數吧，可多少字才能算長篇小說呢?還有，我今後寫小說能不能從早上起床穿襪子開始，先穿左腳還是右腳，然後穿衣服，先穿上衣還是褲子，再然後到衛生間刷牙，擠多少厘米牙膏，左邊刷了幾下，右邊刷了幾下，中間又刷了幾下，一邊刷牙一邊還要回想昨天晚上泡妞的有趣經過。再再然後洗臉，水龍頭出水量每秒多少毫升，算一算按此用水量，這家賓館每天要增加多少成本，當然，這時候房間裡空調還開著，燈還開著，電視裡還在播放早新聞，這些用電量都會增加賓館成本的。這樣寫下去，恐怕沒等到吃早餐，能湊成一個篇幅不小的章節了。

　　我想著想著自己也笑了。

　　“叮咚”，一陣門鈴聲打斷了我的遐思，接著是一個女聲:

　　“Housekeeping.May I come in?”

　　“客房服務?這麽晚來幹什麽?”我心裡嘀咕著，下床開房門。

　　一個身穿酒店客房工作服的女人站在門口，右手托舉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瓶紅酒，見我開門，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用中文問:“您好先生，是您要紅酒的麽?”

　　我搖了搖頭:“你搞錯了吧！我沒要過。”

　　女人狐疑的眼神朝我掃了一眼，後退半步看了一下門牌，然後似笑非笑地朝我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先生，可能是我搞錯了！”

　　女人轉身走了，我也關上房門，繼續躺到床上看書。

　　第二天一早，我吃完早餐剛回到房內準備收拾行裝退房，有人敲門，這回沒有Housekeeping.May I come in?而是咚咚咚粗魯的敲門聲，我打開房門，兩個警察站在門口，一胖一瘦，其中那個胖警察出示了警察證，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我們是嘉熙市警局的，有一起殺人案件需要你配合調查。”

　　“殺人案?”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就住了這麽一夜，居然和殺人案扯上了關系，“你們沒搞錯吧，我剛住了一晚。”

　　“問題不在一晚還是兩晚，據我們調查，嫌疑犯之前跟你有過接觸。”

　　“誰呀?”

　　“昨晚有沒有女人到你房間來過?”

　　“沒有啊！”我脫口而出。

　　“還說沒有，難道這裡的監控探頭是擺設?”

　　“噢，是這樣。”我恍然大悟，“這麽說，是昨天晚上來敲我門的那個服務員?可是，她被我攔在門外，根本就沒有進門。”

　　“這我們知道，監控裡看得清楚，她涉嫌在這家酒店另一個房間殺了一位住店客人。”

　　“她殺人?”

　　“是的，目前唯一的嫌疑人。幸好你昨天沒讓她進門，否則那個死的人可能就是你。”

　　我背脊一陣發涼。

　　“好吧，先生。”胖警察的口氣委婉起來:“既然這個女人之前跟你有過接觸，你當然是必須被調查的人，我們想請你配合一下，跟我們到警局做個筆錄。”

　　我不滿地嚷了起來:“為什麽要我到警察局，我又不認識那個女人，我隻以為她是酒店服務員。”

　　“我們並沒有說殺人跟你一定有關系，只是配合我們調查，這是每一位公民應盡的義務是不是！”

　　我無奈地低下頭:“好吧——不過，我的考拉還在車上。”

　　“考拉，考拉是誰，誰是考拉?”胖警察對考拉發生了興趣。

　　“噢，那是我帶著的一條狗。”

　　胖警察的表情看上去有點泄氣，另一位警察上來推了我一把:“那就先到你的車上看看。”

　　我帶著警察到了車庫，老遠就聽到考拉在叫，我看見考拉已經爬到副駕駛座上，前爪搭在擋風玻璃上。我打開車門，考拉迫不及待地要往下跳，被我摁住了。

　　考拉打了個哈欠望著我:“怎麽才來呀，我都快憋死了——咦！被警察抓了?你做什麽壞事啦?”

　　“哥怎麽會做壞事，只不過警察讓我配合一下調查。”

　　倆警察看著我跟考拉對話，臉上露出一種莫名其妙的神色，因為他們聽不懂考拉說話。

　　我轉向警察:“警察先生，能不能讓我的狗出去撒泡尿，否則它會憋死的——要不我開我的車跟你們去警局?”

　　胖警察朝我瞪了一眼:“你不懂事啊！你的車怎麽能開?”

　　“那就……”

　　胖警察轉身對瘦警察說:“你去跟著他，叫他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我牽著考拉往外面走，瘦警察緊緊跟在我身後。

　　等考拉撒完了尿，我把它帶回車上，跟著警察上了警車。

　　我坐上警車到了警局，兩位警察把我一人丟在一個房間之後，人不知去哪裡，靠裡面的一張辦公桌上，一位警察在電腦前不知看些什麽。那兩位帶我來的警察過了約半個小時才進來，胖警察手裡拿著一張照片。然後兩人面對面坐著，我則坐在兩張辦公桌的一端。

　　瘦警察鋪開了一張紙，胖警察開始了詢問。

　　“姓名。”

　　“杜丘。”

　　兩位警察同時抬頭看我。

　　“是杜丘，跟《追捕》裡那個主角一樣的。”

　　“這麽個怪名字。”瘦警察一邊在紙上寫著，一邊嘀咕著。

　　“我爸姓杜，我媽姓丘，他們就把他們的姓合在一起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姓邱的不是應該帶耳朵旁麽?”瘦警察又問。

　　“哦，是這樣，原來姓邱的都不帶耳朵旁的，後來康熙皇帝崇拜孔夫子，姓丘的要避孔夫子的名諱，所以都要加耳朵旁，大都姓丘的都加了耳朵旁，一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或是沒得到消息，或是得到了消息也不理睬皇帝，都沒有加，所以部分姓丘的一直沒有加耳朵旁。我媽就屬於那一類的。”

　　瘦警察很有興趣地聽著，胖警察卻板下了臉:“叫你來不是聽你上課的——年齡?”

　　“三十，三十一。”

　　“到底多少?”

　　“實足三十，虛歲三十一。”

　　“職業?”

　　“酒店管理。”

　　“住所?”

　　“身份證是上海YP區，但我不住那兒，我在MH區錦樂公寓租房住。”

　　“一個人住?”

　　“跟……跟女朋友住。”

　　胖警察白了我一眼，然後他拿出那張照片:“是這個女人麽?”

　　我掃了照片一眼:“不是，我女朋友比她漂亮多了。”

　　胖警察愣了一下，才感覺剛才自己的問話銜接太緊湊了，咧嘴笑了笑:“我不是問你女朋友，我問你這是不是昨晚到你房間去的那個女人。”

　　我對著照片端詳了一會兒，點頭道:“應該是?”

　　“什麽叫應該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才昨天晚上的事就不記得了?”胖警察的聲音大了起來。

　　“對不起，我有臉盲症。”

　　“什麽臉盲症?”他顯然沒聽說過這個名詞。

　　“就是記不住別人的臉，當初別人給我介紹對象，跟女孩第二次約會時，我已經忘記她長啥模樣了，隻好看著哪個女孩笑著朝我走來才能斷定是不是我今天約會的對象。為這個毛病我在單位裡也吃了不少苦頭，那天我們酒店的上級領導來視察，我把那領導的臉忘了，他進門我以為又是來搞推銷的，把他轟了出去，後來，結果可想而知。”在一旁的瘦警察笑了起來，胖警察仍板著臉，“別扯這麽遠，請你來不是聽你講故事的”

　　“不是需要細節麽，我這不夠細節。”我故作輕松地說。其實跟交通警打過交道，跟刑警卻沒有打過交道，這一點讓我有點緊張，所以我需要用輕松的語言緩解自己的緊張情緒。

　　“好吧，細節，從現在開始，我們需要的是跟這個案子有關的細節，越細越好，其它的就廢話少說——那個女人在門口都跟你說了什麽?”

　　我想了想:“她就問我是不是要了一瓶紅酒，我說你們搞錯了，我沒要過。”

　　“細節，細節。”胖警察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叫你說細節的時候你就打馬虎眼了。”

　　“細節嘛，好，我原原本本地說給你們聽:我剛想睡覺，有人敲門，Housekeeping.May I come in，我就……”

　　“等會兒等會兒，什麽哈死……”胖警察顯然不懂英語。

　　在一旁做記錄的瘦警察搶在我前面回答:“英語，‘客房服務員，請問我能進來麽?’”

　　“是這個意思。”我朝瘦警察點了點頭。

　　“她說英語?”胖警察仍舊不解。

　　“是的，這是涉外酒店客房服務員進門前的規范用語。”

　　“那後來怎樣了?”

　　“後來，我就開了門，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問我......”

　　“等會等會”，胖警察打斷了我的話，“你說她看到你的時候先愣了一下?”

　　“是呀！我看她的臉部表情愣了一下，好像是找錯人的樣子。”

　　“嗯！好！你這個細節提供得非常重要，嗯！愣了一下——你繼續說。”

　　“她問我是不是你要的紅酒?我說你可能搞錯了吧！我沒要過紅酒。她就說不好意思，是我搞錯了，然後就走了。”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噢！還有，她說是自己搞錯之前，還看了看我的門牌號，我就嘀咕一個酒店服務員怎麽連房號都搞不清楚呢！這個細節重要吧！警察同志。”

　　胖警察笑了笑:“嗯！你提供的細節非常重要，謝謝你——噢！你這次到嘉熙來幹什麽?”

　　“這跟這起案件有關麽?”話一出口我感覺有衝撞警察的嫌疑，趕緊改口道:“哦！我就是來旅遊而已。”

　　“一個人來的?”

　　“還有一條狗。”

　　“就那個什麽考拉?挺嚇人的狗。”

　　我這才想起來考拉還在車上。

　　“那麽，警察先生，我該說的都說了，是不是……”

　　胖警察剛想說什麽，電話鈴響了，他拿起電話，聽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了笑容:“這麽快就逮到了?……嗯，好的，我明白。”

　　胖警察轉向我:“既然來也來了，不在乎再多等一會兒吧，我們只要知道那女的確實不認識你，馬上可以放你走。”說完朝瘦警察使了個眼色，轉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