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胖警察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那張椅子上又坐了一個多小時。
“請你把身份證讓我們登記一下,還有聯系方式,如果有什麽事還會找你。”
“那就是說現在沒我的事兒了?”我如釋重負。
“只能說暫時。”
這警局一來一去,花費了我幾個小時時間,走到外面,發現路旁的樹葉似乎就在這幾小時之內突然變黃了,我使勁揉了揉眼睛,那樹葉才慢慢地恢復了綠色。
我回到酒店,退了房,來到車庫,考拉一見我又是一頓牢騷。
重新上路。
一路上我想想也窩火,我們的出行計劃一開始就攤上這麽個事,真有點不吉利,居然第一個晚上就跟殺人案扯上了關系。我不知道那個女人好端端的為什麽殺人,十有八九是見財起意,或者為錢款發生爭執。可她是怎麽殺的?是趁他不備,還是在打鬥中失手將他殺死。幸虧我昨晚沒讓她進門,警察說得對,如果讓她進我的門,那死的人可能就是我。
“人在江湖,壞腦筋動不得啊!”我感慨地對考拉說。
“你沒動過什麽壞腦筋麽?在家裡的時候,在姐姐面前?”考拉如果會笑,它這時候一定會笑出聲來,可我自從聽懂了考拉說話後,還從沒有聽它笑過。
“考拉,我現在嚴正地警告你,今後跟主人說話別這麽沒大沒小的,聽見了沒有?”
“哥別生氣,開開玩笑嘛!哎,說正經的,如果姐姐見到了我們,她會不會很高興?”
“見到你肯定高興,我就難說了,畢竟她是為了躲避我才離家出走的。”
“那也不一定,可能是姐姐有她的苦衷呢!”
“再有苦衷也得跟我說明白啊,說不定我能幫她想辦法。”
“說的也是——哎!哥,我們啥時才能到湖南啊?”
“本來計劃明天可以到,今天出了這麽檔事,浪費了好幾個小時,這就難說了——喂!夥計,有沒有覺得肚子餓?”
“我沒關系,我的食物就在車墊上,隨餓隨吃,你呢?要不要弄點?”
“考拉,你是不是欺負我現在騰不出手揍你。”
“開玩笑,前面有服務區,要不要下去弄點吃的?”
我拐進了服務區。
服務區很熱鬧,大車小車把能停車的地方都停滿了,廁所和賣土特產的商店人擠人,車和車之間的空擋也站滿了抽煙的男人和等待發車的女人,幾個小孩趁著難得下車休息的機會,在大人們中間追逐打鬧著。
我的正前方,一個身穿土布衣服,頭上頂著一塊藏青色包頭布的老太,手裡挎著一個橢圓形、淺底的竹籃,裡面裝著一籃子鮮橙色的的水果,像是枇杷,在人群中穿梭叫賣。我踩住了刹車,四處觀望尋找停車位,就在這時,一個奔跑的小男孩撞上了賣枇杷的老太,老太應聲倒地,一籃子枇杷滾得到處都是,而闖禍的男孩瞬間跑得沒有蹤影了。
正在周圍眾多的遊客驚愕地看著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老太卻感到手足無措時,從人群裡出來一個身穿紅色旅遊服,肩背登山包的女孩,她快步跑到老太跟前,俯下身去跟她說著什麽。
“那姑娘要倒霉。”這是坐在後面的考拉發出的聲音。
我馬上明白了考拉的意思,條件發射般地踩住了刹車,推上空擋,拉起手刹,然後看看吸附在擋風玻璃上的行車記錄儀,看到屏幕上的紅點正在閃爍著,才放下心來。
果然不出考拉所料,
躺在地上的老太一把抓住那女孩,嘴裡嘰裡哇啦地說著什麽,我搖下車窗,老太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耳裡:“你還賴,不是你撞的是誰撞的,你跑這麽快趕去投胎啊!”那女孩聲音小多了,我聽不清楚,不過她在辯解這一點是無疑的。 我笑了笑,掏出手機打了個報警電話,然後把車悄悄地開到她們身後。開門下車。
“老太太,你怎麽不說是我車撞的,這樣的話還可以多賠些錢”
背對著我的女孩倏然回首,一張秀氣的小臉漲得通紅。那雙好看的眼睛不知是應該用驚慌還是驚疑來形容。
“啊,你自己承認是你撞的,那就是你撞的。”還賴在地上的老太手指向了我。
我冷笑一聲:“好啊,我賠你,多少錢。”這時我已經悄悄把手機錄音打開了。
“至少一千元,不!兩千元,我要是骨折了,恐怕這兩千元還不夠呢?”
“好的,我賠你,不過要等警察來我才能賠你。”
“那你叫呀!警察來了難道就不是你撞了不成。”
“別急,我已經報了警,警察馬上就來。”說著我朝站在一旁呆若木雞的女孩擠了擠眼。
這時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嘰裡哇啦的疑問和評論從各個方向傳進我的耳朵。
“是車撞的麽?”
“好像不是,剛才我看見老太拖住這小姑娘的時候,那車還老遠呢。”
“要麽是小姑娘撞的,嘿,這些年輕人走路就是不當心。”
“也不一定呀!現在老人自己摔倒誣賴人的事情多著呢!”
爭論間,旁邊一輛旅遊大巴上的司機發話了:“喂!這輛車的都上車了,我們要出發了。”
女孩焦急的眼神看著大巴,旁邊看似跟她同車的議論了起來:
“這小姑娘恐怕走不了了,攤上事了。”
“等會兒吧!這小姑娘一個人,把她丟在這裡怎麽辦?”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警察還沒來,等警察來了還要處理,誰知要多長時間呢!這不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女孩看了看周圍的人,然後對大巴司機說:“師傅,你們就先走吧,你們前面不是到市區吃飯嗎?我事情完了自己去找你們。”
“好吧!事情完了打導遊的電話。”司機說完關上門,車開走了。
一輛警用摩托車閃著紅藍相間的燈從高速公路方向飛馳而來,在人群外停下。人群自動地讓開一條道,讓警察走了進來。
警察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老太,然後又看了看我,再看看我身邊局促不安的女孩。
“誰撞的?”
老太剛才還半躺著,這回索性仰面朝天躺下,手指著女孩:“是她,不!是他。”老太突然又把手指向了我。
“到底是誰撞的?”警察的口氣有點不耐煩起來。
“這個……我也被撞昏了,反正我摔倒的時候,看見這一男一女在我身邊。”
我把雙手抱在胸前,看著這老太表演。
警察看看我和女孩:“你們兩個一起的麽?”
“我不認識她,她走路,我開車。”我淡定地回答。
“那麽這老太是你們兩個誰撞的?”
“誰撞的待會兒我告訴你,不過想先問一下,如果這個老太是故意訛詐,你準備對她怎麽處理?”
警察眨了眨眼:“訛詐?你有證據麽?”
“行車記錄儀算不算證據,老太剛才講話的錄音算不算證據?”
警車朝我身後的車子看了看,擋在警察和車子中間看熱鬧的人心領神會地讓開一條道。
我來到車前,取下行車記錄儀,打開回放模式,交給警察。警察只看了不到一分鍾,把行車記錄儀還給了我。然後回到老太跟前:“我們剛才看了錄像,是另一位小孩撞的,和他們兩人都沒關系,這小姑娘是好心想幫助你,你怎麽能賴人家呢?哎,剛才撞你的那個小孩呢?”警察又轉向女孩:“會不會那個小孩和你一起的?”
女孩臉憋得通紅,一下子張口結舌,這時幸好一位看熱鬧的中年男人出來作證:“這不會吧,我剛才聽那輛車上的人說這小姑娘是一個人,那小孩跟她沒關系。”
“是呀,害得人家跟旅遊團走散了,這小姑娘一個人叫她到哪兒找自己的團呀!”和中年男子一起的一位中年婦女插話道。
誰也沒注意在幾個人說話的當口,老太已經從地上爬起來,收拾滿地的枇杷,幾個當地口音的人也漸漸靠攏了過來。
“哥!”考拉在車上叫我,我回過頭,考拉正把腦袋探出車窗,“這裡不是久留之地,警察走了你要倒霉的。”
我看到了周圍聚集的越來越多當地人模樣,臉露凶光的男人,心中也明白了幾分。
“那麽,警察先生,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沒你們的事了,走吧!”
我打開駕駛室門,剛想坐上去,考拉又叫了起來:“喂!你腦子進水啦!你把那女孩一個人留在這裡,沒考慮後果嗎?”
想想也是啊,周圍那些人的眼光都那麽不懷好意,一旦我走了,警察也走了,那無依無靠的女孩……
我簡直不敢往下想了,我來到女孩身邊:“姑娘,要不你坐我的車去找你們團吧,正好我也要到市區吃飯。”
女孩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那太麻煩你了——本來我想叫警察幫幫忙。”
“警察不一定順路的,而且他們可能還有別的任務,我正好跟你們一個方向,順路罷了。”
女孩點了點頭,打開副駕駛的門,考拉從後座伸過頭來,朝女孩吐著舌頭,把女孩嚇了個激靈,身子往後縮了一下。
“考拉,坐好——姑娘,沒關系的,它很溫順的,上車吧!”
一直等車子開回到高速公路上,女孩的臉色才稍稍平靜了下來:“謝謝大哥,剛才多虧了您。”
“呵呵,這叫英雄救美。”沒等我開口,考拉在後面又不安分地插話。
“閉嘴——哦,對不起,我不是說你。”我瞥了女孩一眼,只見她刹那間眉心緊皺,一臉的惶恐。
“我真的不是說你,我是說那狗,它剛才嘲笑我來著。”我忙不迭地解釋。
女孩回頭看了看,仍是疑惑地問:“它嘲笑你?它會說話麽?”
“它會說話,只是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聽懂它的話。”
“不會吧?”女孩笑了起來,她肯定以為我在開玩笑。
“你不信,你問它幾個問題——它能聽懂所有人的話,然後我把它的回答翻譯給你聽。”
“真的?”女孩回過頭:“喂!狗狗,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考拉。”
“它說它叫考拉。”我翻譯道。
“我只聽到它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那就是它在說話?”
“是的。”
“那麽你幾歲啦?”
“我六歲。”
“它說它六歲。”
“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是男孩。”
“它說它是男孩。”
女孩哈哈大笑:“你這個人真逗。”
“哎,你一個人出來旅遊麽?”我問女孩。
女孩停頓了幾秒鍾才回答:“是的。”
“到哪兒?”
“走到哪兒算哪兒,反正最終目的地是瀘沽湖。”女孩的語氣很低沉。
“那輛大巴直接到瀘沽湖麽?”
“沒有,到張家界,我準備到了張家界玩好後再找一個雲南的旅遊團,然後到香格裡拉,XSBN什麽的兜一圈,最後到瀘沽湖。”
“這一圈下來要好長時間吧?你不工作?”
“辭職了。”
“哈哈,你倒真想得開,辭職外出旅遊。”
“是呀,我也用不著工作了,反正……我最後的歸宿就在瀘沽湖。”
聽這話有點不對勁,我迅速瞥了女孩一眼,發現她的眼神很黯淡,心裡不禁生出一些疑問,但一時又找不到恰當的詞語來詢問她,隻好含糊其辭地問:“你家在瀘沽湖?可聽你的口音應該是江浙一帶的。”
女孩不再回答我的話,兩眼直視前方。
我把車開到了市區,找了半天才找到大巴司機說的那家飯店,那輛車正停在飯店門口,車子周圍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聊天,好像在等待大巴司機。
“我們的車在那裡,我要過去了,謝謝你大哥!”女孩說完就要打開車門。
“等等!”考拉在後面大叫一聲。
“怎麽啦,考拉?”我回頭問。
“別讓她走,有危險!”
“人家的車就在那裡,有什麽危險?”
“我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已經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女孩停了下來,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
“它又說什麽了?”女孩看看我,又看看考拉。
“是有點不對勁。”我好像是自言自語。
“什麽不對勁啊?”
“你說你到瀘沽湖?”我問女孩。
“是呀!怎麽啦?”女孩驚異地看著我。
我想起了以前在一本雜志上看到的一個故事,一個女孩失戀後有輕生念頭,在臨死前,她花光了所有的錢,遊遍了她以前想去一直沒去的地方,最後來到她跟男朋友定情的瀘沽湖,一躍而下……
我正呆呆地看著女孩,考拉迫不及待地叫了起來:“我們也到瀘沽湖,跟我們一起走。”可是女孩聽不懂,她疑問的眼神還在看著我,等待我的回答。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去。”我思考良久,才做出了改變此行計劃的決定。“不瞞你說,我們也是到瀘沽湖,一路上也準備先到張家界、九寨溝,然後到雲南去。”
“是嘛?這麽巧——可是……”女孩有些猶疑,此時她已站在車外,但車門還沒關上。
“放心吧,我哥不是壞人。”考拉又在後面叫喚。
聽到考拉發出的聲音,女孩把頭探進車內,朝後面看了看,然後問我:“它好像又在說什麽了?”
“它在說:我哥不是壞人。”
女孩“哧”地笑出了聲:“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可這樣……總不太好吧!”
考拉把頭伸了過來:“這有什麽不好, 你用不著換來換去地找旅行社,我們路上也好有個伴。”
女孩聽到了考拉發出的聲音,用眼神求我翻譯,我把考拉的意思翻譯給她聽,她聽了後先是抿嘴不語,又朝大巴的方向看了一會,然後低下頭來。
“考拉的主意也真不錯,”我對女孩說,“何況你一個女孩,一個人這麽轉來轉去的也不安全。”
“這樣好麽?”女孩仍是猶疑不決。
看出女孩已經有點動心了,我打開車門,來到另一側,接過女孩仍提在手裡沒有上肩的登山包,塞進了後備箱。
“你這是搶劫啊!”女孩滿含笑意地對著我。
“去跟導遊打聲招呼,因有變故,半途退團,退款咱就不要了。”
女孩一步三回頭地往大巴走去,考拉在車內歡呼了起來:“哥,你真棒!”
趁女孩暫時離開之際,我問考拉:“喂,你怎麽知道她有危險?”
“她說她的歸宿在瀘沽湖,而且她說話的語氣很有些厭世的意味。聽說瀘沽湖這個地方,真有不少厭世者把它當成最後的歸宿呢!”
“那她為什麽要這樣呢,這麽漂亮的女孩,有什麽想不開的呢?”
“據我看來,她是感情上遭遇重大挫折,有些想不開。”
“那我們怎麽辦呢?”
“一路上機會多著呢,我們慢慢開導他。”
“開導?包括你?”
“可她聽不懂我說的話,哥,你騙女孩的本事大著呢,要我教你?”
我摸了摸考拉的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