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飛熟練地用餐刀劃了個“井”字，將擺在面前的那份牛排切成整整齊齊的九塊。

　　他雖然年僅十六歲，但做事效率向來遠遠超過同齡人。

　　一口氣吞下六塊牛排，稍稍安慰下肚中饑腸轆轆的“腹誹”之聲，他才偷空抬頭打量了一下坐在旁邊的父母。

　　父親早已用過早餐，正在綴飲僅剩半杯的豆漿，不過注意力顯然完全集中在客廳電視播放的早間新聞上。

　　“本市商業巨子周海森先生昨日晚間向新聞媒體宣告······”

　　電視畫面上出現一身西裝革履、儒雅自信的周海森先生，在小鳥依人般美貌女友的攙扶下，風度翩翩地向媒體記者們揮手致意。

　　“其所屬的海森高科技公司將開發智能生化記錄儀，用於記錄載入人一生之中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

　　還能開發這種儀器設備?不管能不能成功，倒真是······敢想啊！

　　阿飛讚歎著收回目光，余光一瞥，察覺到父親的眉毛不經意地挑動了一下。

　　難道這項劃時代的偉大產品，竟引起了以木訥著稱老爸的興趣?

　　“嘎吱！”

　　身旁傳來木椅挪動酸澀的聲響，母親已用畢早餐，徑直站起身來，端著空碗空盤走向廚房。

　　父子二人的目光，一瞬間同時集中在她的背影上。

　　阿飛敏銳地發現父親眼中流露出一種複雜、矛盾的神情，和平時的從容、淡定大相徑庭。

　　但還未來得及仔細察辨，這股奇怪的神情已一閃而逝，父親依舊一臉木訥，正襟危坐地觀看電視新聞。

　　是我看花眼了麽?

　　阿飛問自己，連剛放進嘴裡的牛排都忘了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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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過早餐，阿飛獨自乘坐通勤車趕到市第八中學，剛到校門口，便迎頭撞上好友小胖。

　　“胖子！”

　　“飛仔！”

　　熱情的招呼過後，小胖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衝阿飛連連揮手，示意有“要事”相告。

　　阿飛遲疑著靠攏身子，俯下頭去。

　　小胖捂著嘴巴，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道:“昨兒我又搞到了好東西，待會兒課間休息······”

　　“呸！”

　　阿飛不屑地抬起頭。

　　“你小子能有什麽好玩意兒，不就是幾本不良漫畫麽！”

　　為了標榜自己的清高，他大聲唾棄完畢，立即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校門。

　　隻留下被甩在身後，一臉驚惶的小胖子，瞪著一雙閃爍的小眼睛，不停地東張西望，似生怕剛才的對話被周圍的同學聽見了。

　　上午第一堂課是語文課。

　　阿飛最討厭的一門課。

　　更令人討厭的是，今天上的還是他最最頭疼的文言文閱讀。

　　“同學們，現在我們開始學《孟子·說奕》這篇文章。”

　　語文老師是位頭頂略禿，戴副老花鏡的老先生，被學生們私下戲稱為“老學究”。

　　“老學究”站在講台上，翻開書卷，自顧自地大聲誦讀起來。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為數······’”

　　在一句句“之乎者也”的狂轟亂炸下，

坐得端端正正的阿飛開始眼皮打架，進入熟悉的眩暈狀態。　　唉，古代的人就不能好好說個話麽?講得這般晦澀難懂，誰能聽得明白呢?

　　“今夫弈之為數，”老學究搖頭晃腦地重複了一遍，意示強調重點來了，“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弈秋，通國之善奕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

　　“好文章！”

　　放下書卷，老學究忍不住讚歎了一句，兩眼越過老花鏡上方往台下一掃，意外發現滿堂畢恭畢敬聆聽的莘莘學子中，竟有一人神情呆滯、嘴角流唾、狀若木雞，顯然正神遊天外，根本沒有專心聽講。

　　“何飛！”老學究音量陡然提高了至少三倍，毫不客氣地點了阿飛的大名，“你來告訴大家，剛才我讀的這篇文章講的是什麽道理?”

　　老師的呼喚仿若天外驚雷，昏昏沉沉的阿飛一個激靈，條件反射般站起身來，滿腦子肥腸肥鵝的饕餮大餐頓時化作煙消雲散。

　　“到！”

　　他做賊心虛地看了眼老學究，垂下頭，瑟瑟縮縮地應道。

　　滿堂哄笑。

　　“到什麽到！我問的是這篇文章講的是什麽道理?”

　　老學究瞪著眼，步步緊逼。

　　“這篇文章，嗯，孟子這篇文章說的是······”阿飛飛速瞟了眼課文題目《孟子·說奕》，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奕的道理。”

　　說奕，說奕，說的自然是奕，可是，奕又是什麽呢?

　　他腦筋急轉，盡力搪塞。

　　“好，”老學究繼續窮追猛打，“那麽你告訴大家，奕最重要的是什麽呢?”

　　M的，我連什麽是奕都不清楚，又怎麽回答得上“奕最重要的是什麽呢?”

　　他再次飛速掃描了一眼課文，敏銳地抓住自己尚能認識的幾個字“其一人專心致志”，脫口叫道:“專心致志！”

　　“嗯，不錯。”

　　老學究點點頭，為阿飛的急智和臨場應變暗暗讚賞，但並不打算就此輕易放過他。

　　“孟子通過奕秋教人下棋的故事告訴我們，想要在學業上精進，有所成就，必須專心致志。”他繞有深意地看了眼阿飛，“就像學習語文，如果在課堂上走神，不認真聽講，就很難將語文這門功課學到家。”

　　差不多到位了。

　　老學究旁敲側擊了一下，也不為己甚，向阿飛揮揮手，示意可以落座。

　　沒想到的是，被“敲打”了的阿飛居然對他的“寬宏大度”毫不領情，竟直衝衝地抬起頭來，異常執拗地反問道:“老師，照您的說法，難道上課走神的學生，就一定學不好語文麽?”

　　這······

　　唔，好小子，蠻有性格的，竟然給我將這一出，那麽我隻好······

　　大出意料之外的老學究皺皺眉，雙手按在講桌上，身體微微前傾，一臉平靜且嚴肅地道:“何飛同學，你的語文成績向來在六十分左右徘徊······這也算學好了語文麽?嗯?”

　　“我······”

　　阿飛瞬間漲紅了臉，還未來得及多說，教室裡已再次爆發出哄堂大笑。

　　坐在前面一排的小胖子一邊充滿報復、肆無忌憚地大笑，一邊回頭衝他挑釁似的吐了吐舌頭。

　　還有一位同學甚至向他囂張地比起了中拇指。

　　這個人叫大強。

　　也是他的一位好朋友。

　　我為什麽容易走神?

　　特別是被拘束在教室裡，面對不感興趣的課程?

　　是因為天生性格散漫，不專注?

　　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難道天生不專注的人注定會一事無成麽?

　　不！

　　阿飛悚然一驚，搖了搖頭。

　　自懂事以來，他就認為自己與眾不同，絕不是一個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人。

　　關於這一點，他在內心深處堅信不疑。

　　但也許······每個人都是這麽想的。

　　當阿飛從恍惚中魂兮歸來，發現自己仍然坐在課堂座位上。

　　不過已由語文課換成了數學課。

　　我到底發了多久的呆?

　　他無奈地撇撇嘴，眼中散亂的焦點開始凝聚。

　　數學老師是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思維敏捷，洞察力超強。

　　她顯然察覺到了阿飛的異常，但目光僅在他身上略一停留，便恍如不覺地移了開去。

　　“同學們，下面我們繼續分析三角函數定理和二倍角公式······”

　　阿飛的視線緩緩落到數學老師身上，注意力很快便被她精辟而深刻的講解吸引過去。

　　數學一直是他的優勢科目。

　　他平時很少在課堂上走神的。

　　這一天過得好生漫長。

　　被老學究洗刷挖苦過後的陰霾如影附形，始終在阿飛頭上縈繞不去，揮之不散。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阿飛“義無反顧”地背起書包，在一乾同學的側目下，昂然離開了教室。

　　快到校門口，他再次撞見小胖。

　　冤家路窄！

　　想到死胖子在課堂上的無情嘲諷，熊熊怒火在阿飛胸中燃燒，他高高舉起右拳，中指關節突出，準備狠狠獎勵小胖一個“爆栗”，借以發泄心中壓抑已久的憤懣和委屈。

　　小胖一整天都在有意無意地躲開阿飛，這時避之不及，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眼中更有一絲驚惶一閃而逝。

　　然而，在阿飛鐵拳的高壓威脅下，他不但沒有躲避逃竄，反而貼近身來，熱情地塞了本書到阿飛背包，不無諂媚的低聲道:“好東西，拿回去慢慢欣賞欣賞吧。”

　　“我······”

　　阿飛右拳孤立無援地高懸半空，本擬伸出抓人的左爪更已全無“用武之地”。

　　他猶豫了一下，一時不知該繼續“施爆”，還是該如早晨那樣斷然拒絕小胖的“不良賄賂”。

　　結果，這兩種情況都沒有發生。

　　兩位損友剛剛還劍拔弩張，宛如仇寇，但在下一秒鍾，迎面而來的微風仿佛吹散了所有的過結和不快，也吹散了漫天的陰霾。

　　他倆竟然和平時一樣，肩並著肩、背搭著背，有說有笑地離開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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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手輕腳進入家門，阿飛偷偷地東張西望，發現老媽正一如既往地在廚房忙著做晚飯。

　　至於老爸······從地上的拖鞋判斷，老爸顯然還沒有下班回家。

　　迅速判明周邊環境狀況，他做賊似的竄回自己位於二樓的臥室，飛快掩上房門後，便迫不及待地從書包中掏出小胖硬塞進來的“好東西”。

　　自收到這份特別的“禮物”，他心中就一直多了一份無形的“牽掛”。

　　《城市盜獵》！果然······果然是十八禁漫畫！

　　熱血噴張、不堪入目的封面彩圖立即讓阿飛瞪大了雙眼。

　　該死的死胖子，竟然墮落到如此境地！

　　阿飛咽了口唾沫，回頭又看了眼關得嚴嚴實實的房門，然後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前這本不良漫畫上。

　　平時受到的教育告訴自己，不應該去看這種違禁書籍，如果看了，身心就會受到嚴重的腐蝕和荼毒。

　　但內心深處隱隱生起、難以壓抑的好奇心，卻讓他忍不住有種想要一睹為快的衝動。

　　看?還是不看?

　　本應是兩難的抉擇······其實從來都不是問題。

　　阿飛毫不猶豫地翻開漫畫，隨即瞳孔放大，摒住了呼吸······

　　“砰砰”。

　　正看得全神貫注，門外傳來兩聲極輕的敲門聲。

　　阿飛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將漫畫藏在教科書下。

　　“飛仔，”老媽打開了房門，皺了皺眉，“咦，你怎麽看書看得眼睛都紅了?·····對了，小菁在樓下客廳等你，你趕緊下去接待一下。”

　　“好的，”做賊心虛的阿飛慌忙應了，忍不住又抱怨一句，“都到這個點了，她還來找我乾麽呢?”

　　“快去吧，”老媽似乎沒聽出他話裡的不耐煩，和顏悅色地叮囑了一句，“別讓人家小姑娘久等。”

　　當她轉身離開時，眼光不經意地瞟了一眼放在書桌上的課本，這讓一直惴惴不安的阿飛心裡沒來由地一緊。

　　聽到老媽下樓遠去的腳步聲，阿飛終於松了口氣，心臟卻開始“砰砰”亂跳起來。

　　還好······還好沒有被老媽發現······

　　恍恍惚惚走到客廳，阿飛頭腦裡仍然被漫畫裡各式各樣的刺激畫面和匪夷所思的情節充斥著。

　　唔，死胖子推薦的“好東西”······後勁真是太大了！

　　客廳沙發上坐著一位文靜、清秀的女孩。

　　她就是小菁，和阿飛同年，又在同一個院落裡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念高中後，二人雖然沒有考進同一所學校，但由於住得近，彼此熟稔，所以常常互相串門交流學習。

　　“飛哥！”

　　看見阿飛，小菁如遇救星，興奮得連連揮手，眼中閃爍著期盼的光彩。

　　熱情的招呼，終於將阿飛從光怪陸離的漫畫世界拉回了現實。

　　“小菁。”

　　他臉上擠出了一絲敷衍的笑容。

　　小妮子又來找我乾麽?唉，你這次來得······可真不是時候啊！

　　“我來向飛哥請教一道物理難題。”

　　小菁完全沒有看出他的勉強，迅速打開參考書，放好紙筆，規規矩矩坐直身子，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是物理啊······

　　阿飛臉上露出自矜之色，高高挺起胸膛，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雖然屢屢在語文上受挫，但物理······那可是他最拿手的一門功課。

　　“嗯，是斜面運動的計算題。”

　　瀏覽完題目，他點點頭，愈發胸有成竹。

　　“是啊，”小菁湊攏身子，傳來一股淡淡的幽香，“這道題我算了好幾遍了，就是和答案對不上，都不知道錯在哪兒。”

　　“這類涉及複雜運動變化的題目，”阿飛模仿老學究，擺好“人師”姿態，開始“指點江山”，“如果按運動規律用力學公式分步求解，由於過程複雜繁瑣，所以稍有不慎就會導致結果出錯······”

　　小菁聽得連連點頭，傳來的陣陣體香讓阿飛沒理由地有些煩躁。

　　“不過若是運用能量守恆定律，按照初始狀態和最終狀態下所以物質能量保持不變的原理，就能避開瑣碎的過程計算，又快又好地解出答案。”

　　“有道理耶！”

　　小菁眼睛一亮，大有“茅塞頓開”之感，急忙拿起筆，俯下身子，按照阿飛所講的方法，在草稿紙上演算起來。

　　唔，以這小妮子在物理學上的造詣和資質，待會兒保不準還得我提點一下才行哦·····

　　阿飛在旁靜靜等待小菁解題，百無聊賴間伸了個懶腰，同時深吸了口氣。

　　一股動人的暗香直沁肺腑，他腦海中竟突然浮現出剛從漫畫中看見的不堪畫圖。

　　這種味道······

　　他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用發紅的眼睛斜睨向伏案專心解題的小菁。

　　他的視線，從小菁雋秀的臉龐，順著白玉般挺拔的鵝頸，一直往下滑······

　　看不見了······

　　微微隆起的胸衣，隔斷了他探尋的目光，他不甘心地往小菁身體方向湊了湊。

　　“明白啦！”

　　小菁突然爆發出驚喜的叫聲，回頭看向阿飛。

　　二人四目相對。

　　“飛哥，謝謝你！我這次終於算對了，咦，飛哥你的眼睛為什麽這樣紅?”

　　“我最近······看書看多了。”

　　阿飛倉惶以應，但並未完全說謊。

　　在小菁清澈無邪眼神的關注下，阿飛瞬間生起無地自容的感覺。

　　他轉過頭，避免和小菁直視。

　　我他媽這是怎麽了?

　　“飛哥，謝謝你！”小菁收拾好文具，道，“我該走了，要是回得太晚，老媽又該嘮叨了。”

　　“對了，飛哥，”臨出門前，她還不忘回頭關心地叮嚀了一句，“看書注意休息，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視力哦。”

　　“好······的。”

　　阿飛站在門口，尷尬地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