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韓燕的關系,陸心源最終隻被拘留了兩天便放了出來,家裡只有他一個人賺錢,沒有了陸心源的收入,這個家便無法繼續下去,這無疑是一個現實而又殘忍的事實。
這件案子是否應該繼續進行下去,也在局裡形成了爭議。作為公安機關的拳頭組織,把大量的精力浪費到了一個不知有沒有發生過的命案當中而耽擱了其它要案,是否有這個必要。這一類人被稱為“現實派”。
另一組人則認為,現在種種證據都指明了八年前一定發生過一起命案,既然有這個可能,作為公安乾警就應該去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這是作為警察的職責。這一類人也被稱為“理想派”。
但是夏風的小組內大家的意見卻是出奇的一致,那就是要將調查繼續下去。局長一時也猶豫起來。倒是夏風在局例會中明確表態:小組將用部分力量調查這件案子,一周內偵破此案,一周後無論結果如何這件案子都將會在特別調查組內擱置。會上最終同意了這個意見,畢竟大家都曾作為一個意氣風發的公安乾警,都曾有過懲惡揚善,除惡務盡的誓言,並為之奮鬥到現在。
正在吞雲吐霧的夏風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眼睛呆呆地望向窗外光禿禿的樹乾。
小馬敲門而入。
夏風問:“怎麽了,那個半邊身子的試驗有結果了?”
小馬笑笑:“那個還沒開始呢,我找到了別的更重要的東西。”
說著話,遞過去了一個文件夾,說:“組長,這是我查到的陸心源的消費記錄,你看看,這個很有意思。”
夏風接過文件夾,小馬繼續說:“消費地點是市人民醫院,消費的項目是DNA比對。”
“醫院還可以做這種服務嗎?”
小馬說:“可以,和親子鑒定是一個意思,只要識別出來DNA圖譜,就是個比對的問題,這個過程沒什麽技術含量。”
夏風說:“這家夥也不專業啊,還敢刷卡消費,留下痕跡。”
“陸心源應該是沒有帶夠現金,我去醫院走訪過,他一共找了十組材料和一組分別對比,據醫務人員說,當時他帶了四五千塊錢,但是不夠。他們還挺奇怪的,因為像陸心源這個年紀的人抱著這麽多現金來做DNA比對還是比較少見的,而且又做這麽多組的DNA,所以對他的印象很深。”
“十組材料……”夏風默默念叨著,對小馬說:“看這個消費的時間,就是在叫花子據點被燒的第二天,這說明陸心源是為了收集那些花子的DNA材料,然後放火毀屍滅跡,比對結果怎麽樣?”
小馬回答:“沒有一例比對得上的。”
“那另一組一直被對比的材料是誰的呢?”
“這和咱們的司法鑒定不一樣,醫院為了保護客戶的隱私,不會留檔,所以沒有找到DNA的樣本,就連圖譜院方也沒有留存。”
夏風合上文件夾,嘴角露出習慣性的笑容,說:“你覺得那組材料是誰的呢?”
小馬思考了一下,回答說;“你是想說,那組材料是他兒子的?”
“嗯!我也這麽認為。”夏風點點頭,繼續說:“如果按照這個思路來推斷的話,那他在那個兒童樂園的樓上就絕不是帶著兒子挑桌椅那麽簡單了。”
“我有一個問題!”小馬打斷了夏風的話,說道:“聽你的意思,你是懷疑陸心源認為陸彤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陸心源懷疑流浪漢是與陸彤有血緣關系的什麽人,
明確一點說,是懷疑流浪漢是陸彤的生父,是這樣嗎?” 夏風點點頭,小馬繼續說道:“如果他懷疑陸彤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為什麽不去直接做自己和陸彤的親子鑒定呢?而要這麽大費周折的去做這麽多組流浪漢的對比。”
“嗯!”夏風看著小馬露出了滿意的笑,說:“我之前以為你工作認真刻苦,心思細膩,但是思維邏輯有很大欠缺,今天看來卻也不是,你的思維運轉也很快,邏輯性也很強。”
沒有想到夏風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小馬竟有些臉紅。
夏風接著說:“你提的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在你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將這件事的關鍵抓住了,是啊,為什麽陸心源要舍近求遠,不直接做自己和兒子的DNA比對,而花重金去做其它不著邊際的人的比對呢?”
小馬知道,夏風在引導自己的思維,順著這個方向思考下去,小馬看著夏風,緩緩說道:“難道,陸心源始終知道陸彤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不對,咱們對他們父子二人是做過DNA的司法鑒定的,確定他們就是父子。那很有可能是韓燕欺騙了他,或是發生了什麽事兒,讓陸心源對這件事深信不疑。”
這樣一來很多事就都能夠說得通了,也因為這個心結陸心源才會向韓燕家暴,也因為這個心結陸心源想要害死陸彤,而機緣巧合之下被流浪漢救下,也因為流浪漢的奮不顧身讓陸心源誤以為他是陸彤的生父繼而在第二天闖進流浪漢們的住處,收集到DNA材料送去鑒定。
夏風想到了墜亡案後陸心源買的書,一個更為大膽的推測湧上心來。
“小馬,你去買一本和陸心源家裡一樣的書,我記不得名字了,書裡是一個個教學案例,包括最終量刑審判。”夏風又描述了一下案例的內容。
“我去辦好。”小馬轉身而出。
很多事因為這一個線索而說通,但同時,隨之而來的又有新的問題,陸心源認為的陸彤的生父到底是誰呢?或者說,他把那個流浪漢當做是誰了?
雖然這件案子相較其它的大案要案重要性顯然低得多,社會影響也很小,幾乎沒有人知道。但是它成功勾起了大家的興趣和從警的正義感。尤其是夏風,對於他來說破案解謎的過程是他最喜歡的過程。就像在森林中狩獵一樣,獵人和獵物之間的較量是一個十分讓人著迷上癮的過程,自己盯上的獵物,還沒有被捕獲,又怎麽會松口?
正在出外勤的葉秋梅接到了大娘的電話,隨著電話另一邊的說話,葉秋梅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一旁的金幗問:“看你表情不太對,怎麽了?”
“韓燕出事了!”
大娘知道的並不多,只是看見急救車把身子縮成一團的韓燕接走了,便急匆匆的給葉秋梅打了電話。
“不會有什麽大事吧?”金幗十分擔心的說。
葉秋梅看了一眼時間,回答說:“應該不會,這個時間陸心源還沒有下班,陸彤也沒有放學,她一個人在家應該不會出什麽事的。”
話不多說,二人一路疾馳向醫院趕去,車輛穩穩的停在了門口,葉秋梅迅速跳下車,隨口說道:“你去停車。”
等到金幗趕上來的時候葉秋梅正在走廊上和醫生交談。
“患者是由於長期大量飲酒造成的急性胃炎,根據護士了解這次病發可能是因為她喝了一杯涼水,具體的情況我們還在檢查。”
“你說是大量飲酒引起的?怎麽判斷出來的?”金幗十分不解的問,在她的印象中不應該是這樣。
“是的,我們在對她的肝部檢查的時候發現的,患者應該有長期大量飲酒的習慣。”
金幗想起了在韓燕家裡看見的空酒瓶,而葉秋梅想起了第一次接觸陸心源夫妻二人的時候,韓燕說陸心源經常酗酒,而陸心源卻說他從不飲酒。現在看來是韓燕在說謊,可能是韓燕在大量的酗酒,也可能是她和陸心源兩人對飲,這樣看來,她的筆錄也不能盡信。
看了看時間,葉秋梅問:“小馬在哪?”
金幗說:“不知道,應該還在外邊吧!”
“他見過陸彤,韓燕這個樣子應該是接不了孩子了,小馬要是不忙的話讓他幫忙跑一趟吧。”
“嗯。”金幗應承著,走向門外開始打電話。
看著病床上注射了鎮靜劑的韓燕,葉秋梅陷入沉思,酗酒的問題是韓燕特意提到的,當時甚至特別強調了陸心源經常性酗酒。她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了抹黑陸心源?這沒道理,為什麽要抹黑自己的丈夫,這樣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好處,不過這件事的發生也讓葉秋梅開始重新審視對韓燕的看法,這個時時處處柔弱十足的女人始終在扮演著一個受害者的角色,這樣做的好處在於她能夠躲避開許多審視的目光。
如此推斷,韓燕也在極力的隱藏自己,她的策略就是不斷地示弱,博得同情,讓人忽略掉自己。
“也許她只是一個表面脆弱,而城府極深的女人。”葉秋梅默默地說。
走廊內,金幗攔住過路的護士問道:“她什麽時候會醒?”
“再有半個多小時吧!”護士看了看時間說。
在另一邊放了學的陸彤像平常媽媽常等的位置張望,並沒有看見媽媽來接自己,這極不尋常,媽媽幾乎從不會缺席。
同時,小馬擠在人群中,踮著腳極力搜尋著陸彤的身影,雖然小馬足有一米八的個子,但是擠在不斷揮手的人群中,還是擋住了他的視線,望著前面服裝統一烏央烏央的孩子們,讓他這個刑警也犯了難,小馬心中不禁苦笑。整個二年級的孩子都快走完了,小馬終於在老師的身邊看到了陸彤的身影。
小馬像魚一樣在人群中擠了過去,來到陸彤,蹲下身子說:“小彤?還記得哥哥嗎?”
老師機警的將陸彤擋在身後,面色嚴肅問道:“你是孩子的什麽人?”在老師說話的同時,引起了一旁保安的注意,也向這邊靠過來,顯然自己沒有被當成什麽好人。
小馬苦笑著搖頭,但他的記憶力極好,他看著老師的臉記起來上次和夏風來學校的時候,就是這個老師帶他們找的陸彤,便說:“老師你不記得我了嗎,那天我和我們領導過來找過您,小彤拾金不昧……”
“你是那個警……”老師話到嘴邊,又停住。周圍老師同學這麽多,警察這個身份會給陸彤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看得出來這位老師十分關心自己的學生。
老師繼續問道:“怎麽他媽媽沒有來?”
“他家鄰居老奶奶犯病了,應該是心臟的問題,她媽媽幫忙給送醫院還沒回來,老人家一直是獨居沒人照顧,正好我同事也在醫院,就找我幫忙過來接孩子了。”
“沒事老師,我認識這個叔叔。”陸彤拉著老師的手十分懂事的說。
“不是叔叔,是大哥哥哦!”小馬蹲下來說。
鑒於小馬警察的身份,老師還是放心的把小彤交給了小馬,正欲走時,又被叫住。
“給我留個手機號。”小馬撥通了老師的號碼,並用短信發過去了自己的名字。老師仍不放心,又用手機拍下了自己的警官證,小馬心中不禁叫苦,自己明明長得還算陽光,又是一名警察怎麽會一直被懷疑?話說回來,這名老師確實也是盡職盡責的。
小馬拉著陸彤的手像個親哥哥一樣說:“想吃什麽,哥哥今天請客!”
“把我送回去吧,要不我爸爸回家也沒有飯吃呢。”
“小彤可真懂事,咱們吃完打包行嗎?”
陸彤語氣堅定的說:“不行,不能讓叔叔花錢。”
“當然不能讓叔叔花錢了,但是我不一樣我是大哥哥!”小馬耐心的糾正道。
陸彤卻不理,直到身邊的行人漸漸稀少,陸彤嚴肅的問:“我媽媽到底出了什麽事?”
恍惚間,小馬忽然覺得這句話並不是從一個八歲的孩子嘴裡說出來的。
“不是在老師面前說過了嗎,媽媽是為了……”
“叔叔少騙人了,我媽媽到底出了什麽事了?”陸彤堅定的說。
孩子的堅定出乎了小馬的意料,自己的謊言竟然被一個八歲的孩子在一開始就被看穿了,但是也因為這樣小馬也稍加放心,決定和他說出實情。
“你媽媽胃炎犯了,去醫院看病了,現在沒什麽大事兒,就是要在留院觀察一下,等檢查的結果出來。”盡管如此,小馬還是沒有將韓燕被急救車帶走的情況和孩子說。
“哦!”
陸彤的臉上並沒有出現小馬所擔心的情緒,這讓小馬放心許多。陸彤繼續說道:“叔叔你回去忙吧,我自己能回去。”
小馬好奇的看向陸彤,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小彤這麽厲害嗎?哥哥把你送到家吧!”
陸彤再沒有出聲。
這一家人都給人以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就連八歲的孩子也是與眾不同,可無論對方再怎麽成熟也只是一個孩子,任其怎麽說也不會獨自離開,把對方丟在馬路上。
醫院中,韓燕緩緩醒了過來,看見葉秋梅坐在旁邊,金幗站在床尾,驚訝的說:
“你們怎麽也在?”
葉秋梅回答說:“同事受傷了在這個醫院包扎,正好看見你被推了進來,怎麽樣,嚴重嗎?”
“沒事,腸胃了老毛病了。”說話的同時韓燕在四處翻找什麽東西。
“找手機嗎?是不是來的匆忙沒有帶過來?”
“有可能,哎呦!”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事,向葉秋梅焦急的問:“幾點了現在?”
“你別擔心,我同事已經去學校接小彤了。”
金幗翻看著手機,打開張照片給韓燕看去,照片中小馬和陸彤端坐在家裡的餐桌前,桌子上擺著還冒熱氣的兩盤菜。
韓燕十分感激的說:“這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太謝謝了,給你們添麻煩了。”
其它床位的病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用不著這樣,都是舉手之勞,你好好休息,早點出院,家裡不用惦記,我同事會一直等到你丈夫回家他才走,你也不用擔心孩子。”
說話間,葉秋梅站起身準備離開,韓燕用滿眼感激的表情看向二人。忽然間葉秋梅有一種感覺,眼前這個躺在床上的女人如此愛他的孩子,以至於只有在涉及她的兒子的時候,才會流露出真實的感情,其它的人或事都不會有這種情感上的波動。葉秋梅隱隱有些擔心,孩子終究是要長大的,假若有一天陸彤上了大學離開家,或者是其它什麽事不在韓燕的身邊,這個女人又該如何去面對新的生活,還是她根本無法面對……
從陸家出來的小馬總覺得陸彤這個孩子是在是太懂事了,就像在一個小孩子的軀體裡裝進了一個大人,按常理說,她的媽媽對他如此溺愛,他又怎麽會養成這樣獨自自主又堅強的性格呢?他想起金幗曾經監視過韓燕,自然也見過她們母子在一起的場景,便撥通了金幗的電話,一時卻又不知如何說起,直到電話那邊傳來有些緊張的聲音:
“怎麽了帥哥?什麽情況打過來又不說話?你遇到什麽情況了嗎?”
面對金幗陡然變得機警的聲音,小馬知道他要是再不說話回應,不出半個小時自己就會被特警隊團團圍住……
“有些事想和你說,卻又不知道怎說?”小馬有些猶豫的語氣。
電話另一端傳來金幗松了一口氣的聲音,輕松的說:“怎麽了,看上本姑娘了?”
小馬嚴肅的說:“你少開玩笑。”
“就是嘛!那還有啥不好意思說的。”
“不是不好意思,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怎麽用言語表述,就是今天陸彤給我的感覺,這孩子像個大人似的,尤其是陸心源今天回來我看他看向陸彤的眼神也有些不自在,也不是不自在,就是有些奇怪。”
“你是個唯心主義者嗎?”
“你真的是亂用詞,這和唯心主義有什麽關系,我就是想和你問問她們母子兩個在一起的時候,陸彤是不是特別像個小孩子,像個……”小馬不知道該怎麽說,陸彤明明就是一個小孩子,自己這樣說顯得有些奇怪。
電話的另一端,沒有說話,短暫的沉默後,金幗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的感覺,今天梅姐也和我提到過這個事。她說這家人看起來處處正常,沒什麽特殊的,也沒什麽奇怪的,可就是處處透著不自然,細究起來又沒什麽,是這種感覺嗎?”
“對!”小馬在電話另一邊使勁的點點頭,似乎對方能看見一般。
“我的理解是,人們都生活在不同的圈子裡,在不同的圈子裡要面對不同的人,那肯定是不同的態度了啊?在家裡人面前肯定最輕松了,小孩子撒個嬌不是挺正常的,你才見了人家孩子兩回,就有這麽深的感觸了?”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漸漸地金幗變得有些失落,經常被稱作是直覺的事物,其實是一種以邏輯推理結論或經驗為基礎的印象。
果然,自己才是組裡資質平平的那個,掛斷了電話的金幗想著,原本以為小馬和自己的水平差不多,現在看來他才是最有潛質的那個,她記得老秦說過一句關於他的話,努力是他最大的天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