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遠道很是驚訝,他從來沒聽說過西柳城被屠城的事情,即便進了提刑司也沒有聽說過,恐怕只有在史館和堂上官們之間才知道。
李清河繼續說道:“逃離了姑師城,就做了乞丐流浪了數個月,然後在數個城市間艱難求生。可惜那幾年西域氣候不好,很多地方也勉強度日,我這樣的孩子就更難了。我想靠著給人做短工過活,但孩子的力氣太小,也沒什麽人願意要。再後來,我被人牙子拐了,那首領看中了我的容貌,留我在身邊做了個侍女。直到我師父偶然間遇到人牙拐賣孩子,她殺散了那群惡人,我才被救了出來,跟在了師父身邊。”
胡遠道默然,最後也是一聲歎息:“你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啊。”
李清河倒是沒有悲春傷秋,大概這段經歷已經成為她人生的一部分,化為了她堅持的動力。見胡遠道心情又低落下去,李清河舉起了杯子:“好了,莫要再苦著臉。我以茶代酒,恭喜你又破了案子,終究是好事,不然不知還有多少無辜女子要受到折磨。”
“哈哈,是我矯情了。”胡遠道也舉起杯子,在空中碰了一下。
“對了,你要找的那位,有消息了嗎?”
李清河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章老最近一直在查訪,但中都實在太大了,還是沒有什麽消息。”
胡遠道安慰道:“還是不要急了,都找了這麽久了,慢慢來吧。我這邊也已經告知下屬,讓他們都注意些。”
李清河點頭,確實只能一步一步來。
采花賊案終於結案,胡遠道難得地過了幾天悠閑的日子。據說羅司正一邊拖著程府尹,一邊將供卷和人販都交到了刑部手中,駱尚書立馬就報至內閣。據說程府尹是在司正屋裡被通知案件已經破了,只能尷尬地恭喜一聲然後離開了。大皇子大發雷霆,據宮中的消息說,大皇子把程府尹叫去罵了個狗血淋頭,聲音大到幾十步外都能聽到。駱尚書給胡遠道請了功,內閣左相陳衝上奏,最後提了一級俸。安定公主傳下褒獎的話,聽說胡遠道有個女兒,還賞了一個香囊給胡馨,女娃兒很是喜歡,就原諒了父親幾日不歸的小事情。
不過事情的余波還沒結束,安定公主上奏參中都府尹程中道素位屍餐,在采花賊案中毫無作為,要求革去他的職位另換賢才。不過首相木韋清駁回了,最後只是罰了程中道一年俸祿,以作警示。安定公主顯然知道現在不太可能動得了程中道的位置,不過該有的態度還是要有。
這些都不是胡遠道要去擔心的事情,他上面還有羅司正,還有駱尚書,怎麽也輪不到自己。於是趁著這幾天清閑,他帶著女兒胡馨好好地玩了一陣子。天氣逐漸涼了,再過過到了冬天,就不適合再外出遊玩了。
這個午後,胡遠道跟羅民告了假,就帶著胡馨來到城外一個小坡。父女倆就這麽坐在一棵樹下,很是愜意地感受著深秋午後溫柔的陽光和清爽的微風。胡馨手中把玩著之前李清河送她的圓笛,她本就學過笛子,這圓笛雖然造型和音階都不太相同,但基本的吹奏方向是一致的,於是她嘗試著在口中吹響,發出嗚嗚的聲音。剛開始的時候都是很單調的單音,但逐漸地開始連成小段,雖然還是聽著很別扭,不過好歹能大概聽懂是在吹什麽曲子了。
胡遠道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女兒吹著圓笛,那笛聲不似中原長笛的悠揚婉轉,反而有些低沉厚重,頗有些大漠蒼茫,遼遠無邊的意境。胡馨吹了會,
扭頭問胡遠道:“阿爹,馨兒吹得好聽嗎?” 胡遠道笑著回道:“好聽,馨兒真聰明,沒人教就自己慢慢學會怎麽吹圓笛了。”
胡馨於是很開心地笑了,不過聽到父親說自己圓笛沒人教,便問道:“阿爹,能不能請人來教馨兒圓笛啊?”
胡遠道皺著眉頭想了想:“馨兒啊,圓笛是西域樂器,得找西域人教。可阿爹熟悉的人裡面沒有西域人啊,也沒有會吹圓笛的中原人。”
胡馨眨眨眼,很疑惑:“那上次送馨兒圓笛的那位李娘子呢?”
胡遠道啞然失笑:“那位李娘子有事情,怕是不能來教馨兒。”心中卻是想著,李清河教武功怕不是都比教樂器的強,認識她以來從來沒見過她演奏過什麽樂器,刀倒是從來不離手。
“噢。”胡馨也沒糾纏這點,既然阿爹說李娘子有事情不能來,那就自己摸索吧。於是小娘子就低下頭繼續擺弄圓笛,又嗚嗚嗚地吹奏起來。
胡遠道靠在樹上,很是閑暇地眯起眼睛。前段時間一案接一案,著實累了些,心想著好好休息一下,哪知這眼睛才眯上沒多久,稍遠處就傳來了大聲喧嘩的動靜。
“阿爹,前面好像有好多人在圍著。”
胡馨站起身,踮起腳張望著,一邊跟自己的阿爹匯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好多人圍在水渠邊。”
“水渠?”胡遠道疑惑地睜開眼,這中都城外哪來的水渠?他站起身順著女兒指的方向看去,稍遠處坡下的運河邊圍著好大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不知道在嚷嚷些什麽。
“那是運河。”胡遠道順手給自己女兒上了一課,“那是造來行船的,到時候會有很多船來這裡的。”
中都城本身是有一條河的,寬闊的瀾河穿城而過,天然就是一條水運航道。瀾河兩岸碼頭眾多,每日都有全國各地來往的商船將各種貨物運進運出,是中都城能維持如此大的規模和人口的關鍵所在。但如今內城碼頭也已經擁擠不堪了,所以從三年前開始,朝廷就決定在城外拓建一條運河,引瀾河之水,擴大中都城的水運能力。工部和戶部攜手,運河已經建了三年,完成了大半,預計在明年初就能完工。如今這運河只有淺淺的一些底水,用來測試運河岸堤是否有漏洞之內的問題,怎麽今天這麽多人圍著?
胡馨拉了拉自己父親的手問道:“阿爹,要不要去看看?”
胡遠道有一絲的猶豫,但還是拉起了胡馨的手向下走去。稍稍走了沒多遠,就能偶爾聽清楚一些大嗓門喊的話,頓時“是否還活著”、“快報官”之類的話語飄進了胡遠道的耳中,他頓時就認真了起來,難道前面是死了人?
胡遠道連忙加快了腳步,漸漸離那群人越來越近。於是聽到了更多人的聲音,果然是有人淹死在了運河裡。
“讓一讓,讓一讓。”胡遠道不得不大聲喊了幾句,“提刑司辦案!”
外圍的人扭頭看了一眼,見胡遠道果然穿著提刑司的黑白長衣,腰間還掛著提刑司的牌子,於是一邊讓開一邊幫著喊:“都讓讓,都讓讓,提刑司的來了。”
倒是有人看到牽著的胡馨,疑惑地嘀咕:“怎麽現在提刑司辦案帶著小娃?”
胡遠道嘴角一抽,不去理這人,而是慢慢往裡面擠。好在人群已經慢慢散開,胡遠道終於是走到了最裡層,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屍體。
那是個稍胖的中年男子,穿著長袍,全身濕透,鞋子還丟了一隻,但還沒有浮腫,看來泡在水中的時間並不長。胡遠道讓胡馨稍微站遠些,不要看這裡,然後自己蹲下身,先是看了看屍體的外表,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況,也沒有一眼能看到的致死傷口,然後伸手揭開衣服的下擺,在腰間看到了一塊腰牌,牌子正反面上寫著“工部員外”,原來死者是一位工部員外。
胡遠道收好牌子,然後轉頭對圍觀的人說道:“勞煩,哪位去城門找一下都督府的兵丁,請他們通知中都府和工部,有一位工部員外在運河這溺死了。其他人就散開了吧,莫要壞了現場,但是不要離開這裡,待會還需要錄口狀。”說是這麽說,但胡遠道也知道,這現場早就破壞乾淨了。
於是旁邊有富家哥兒安排仆人去城門口報信,圍觀的人也都散開了,不過都沒有走遠,散在了周邊,還是對著這裡指指點點。胡遠道又看了眼屍體,歎了口氣,難得的休沐居然還能遇到這種事情,看了眼站在不遠處背對自己玩著圓笛的胡馨,感覺更是對不起自己女兒了。
等待時間不久,就見到中都府的捕快們快步向著這邊跑來,後面還跟著兩匹馬,遠遠看去一個是老熟人何捕頭,一個是不認識的官員,大概是工部的官員。等人群到了面前,何捕頭看到是胡遠道站在屍體旁,臉色古怪地拱手行禮,問道:“胡提刑,怎麽又是你?”
胡遠道拱手回禮道:“今日休沐,帶著小女來城外散心,不想遇到這事情了。”
何捕頭翻身下馬,他身邊那位官員也跟著一起靠了過來,何捕頭介紹道:“這位是工部高員外。”
胡遠道拱手行禮,那高員外也回禮道:“多謝胡提刑報信,左尚書不在部中,柴侍郎讓下官來辨識一下。”
“那請吧。”胡遠道伸手示意,三人就到了屍體旁。高員外稍一辨認,就認出了死者是誰:“這是盧員外啊,是運河督造官之一。這,這是怎的,怎麽突然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