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錦兒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她沉默了一下，歎氣道:“雖然內心一直有所預料，但還是想自欺欺人，不願意去面對。”說完便沉默不語，似在思索。

　　金錦兒是個聰慧機敏的女子，這是胡遠道第一次和她交談後就能確定的，因此她能有所預見也是胡遠道能理解的。見金錦兒沉默不語，胡遠道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等待著。過了一會，金錦兒才開口道:“提刑久等了，剛才妾身稍稍回想了一下案發時的情況，這就慢慢說與提刑，若提刑有什麽疑問即刻問我便是。”

　　胡遠道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金錦兒緩緩地說道:“當日曾與提刑說過，先夫近段時日一直忙於公事，只是和以前相比，這次更加的忙碌而且異常保密，連我都被拒在書房門外。雖有疑惑，但並沒有想太多，畢竟朝廷之事事關重大。後來盧員外意外溺死後，先夫就一夜消沉下去，整個人仿佛蒼老數年，他出門一趟後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除了出來和我們吃了一餐外。席上一直喝悶酒，一言不發，然後回到書房一直到夜裡都沒出來，由於最近很多時候都這樣，妾身也沒有想太多，加之晚上實在困頓，便在自行去睡了。”

　　胡遠道問道:“金員外在得知盧員外去世的消息後曾經出去過一趟?去了哪裡?”

　　“那便不知了，妾身也沒有問，猜想是去祭奠盧員外了。”

　　胡遠道心中暗想，那時盧員外的屍體停放在中都府衙，金員外並未去府衙，這段時間他去了哪裡呢?是預料到自己也可能會有危險所以找人去了?

　　“府中的吃食都是誰在做?”

　　金錦兒回道:“府中有雇廚子，姓丁，府中都稱呼老丁，是一位老人了，和先夫是同鄉，據說早年就和先夫在故鄉認識，後來來中都投奔先夫多年。先夫較為念舊，喜歡故鄉食物。”

　　胡遠道看了門口一眼:“這位廚子現在在這裡嗎?”

　　“不在。”金錦兒搖了搖頭，“先夫給這位廚子在家附近買了一間小屋，讓他成親居住。胡提刑想要見一見他?是懷疑他暗中下藥?“

　　“任何可能都要求證一番。“

　　金錦兒點頭表示明白，起身打開門，對著門口等候的侍女吩咐了幾句，那侍女便出去找人去了。金錦兒回到屋內，想了想道:“好像這些天一直沒見到老丁，當晚好像也沒見到。”

　　胡遠道瞬間看了過來:“沒見到?當晚火起的時候沒有見到這位廚子?”

　　金錦兒皺著眉想了一會:“當晚實在太混亂了，印象不深，好像是沒見到。但案件過了幾天了，好像也沒見到他。我最近一直心神不振，很少見府中仆人，而且住在客棧中，吃食都交由客棧負責了，更沒注意到老丁是不是在，況且他又是不住在府上的……”

　　說到最後，金錦兒自己都緊張了起來:“不可能吧，他、他和先夫多年交情，怎麽會——”她下意識拿起杯子想要喝一口水，結果手一抖，水潑了出來滴滴答答落在桌上，像錘子一樣一下下敲著金錦兒的心，她的手被燙了一下，這才放下杯子拿帕子擦水。

　　胡遠道感覺金錦兒的預料要成真了，兩人一時無言，默默坐著等待結果。果不其然，不多久侍女就推門進來:“夫人，老丁不在家，他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金錦兒一下子站了起來:“他妻兒呢?”

　　侍女搖搖頭:“去的人問過周邊了，周邊的人說好像有幾日沒有見過老丁家的人出入了。

”　　胡遠道歎了口氣，火災當晚金府全府可能被人下了迷藥，掌控全府吃食的老丁一家無故消失，最不想遇見的可能性基本坐實了。金錦兒貝齒緊咬，滿臉的憤怒:“這個老賊！先夫那麽信任他——”

　　“夫人，我過去看一看吧。“胡遠道站起身，“還請夫人派個人帶我去那個老丁家，我查一下還有沒有什麽能發現的。”

　　金錦兒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幾次深呼吸之後已經冷靜了下來，讓胡遠道都不由得高看一眼。她也沒有多話，向著胡遠道一禮:“就由我這侍女帶著提刑去一趟吧，提刑如果有所發現，也能告知妾身一聲，希望能幫上提刑的忙。”

　　胡遠道便回禮告辭，門口的侍女帶著胡遠道向外走去。出小院門的時候胡遠道回頭看了一眼，金錦兒站在屋門口，抬頭看著天空，黃昏的陽光撒落在屋簷上，卻怎麽也落不到金錦兒的身上。

　　“不知不覺傍晚了啊。”李清河抬起頭來，夕陽還稍顯刺眼，她眯了眯眼睛又低下頭去，看向了章老手上的紙張，“還有四家地方沒找過，還得繼續跑，可惜浪費了半天時間，不然應該能找完的。”

　　章老雖然也有些疲累，但仍然笑著說道:“小主人心善，日後定會有好報的。”

　　李清河無奈地笑了笑，抬腳向前走去:“走吧，我們去下一家，順便吃些吃食。”

　　兩人順著街道走著，街道漸漸熱鬧了起來，一些專做晚市的小鋪子也都支了起來，李清河一邊走一邊隨意看著。走過一條街，李清河就發現見到了不少非中原的商人，想來這裡是一個外族商人聚集的地區。她的身邊剛過去了一隊牽著馬的北方商人，穿著北方遊民的大袍，李清河一下就想起了早上遇到的那個被當街殺死的人，莫不是也是北方來的商人?

　　不過這也不是自己要關心的事情。李清河收回目光，前面拐角處就是下一個目的地，一家頗大的酒樓。李清河打算如果沒有消息的話就順路在那裡用一下晚食了。兩人走到酒樓門口，接待的小二立馬笑著迎了上來:“客官可是要晚食?兩位請進——”

　　李清河伸手攔了一下:“且慢，我問個事情。聽說你們酒樓有西域來的舞姬獻舞?”

　　小二笑容不減，略帶遺憾地說道:“這位娘子不知何處聽來的消息?小店確實是有舞姬，可惜沒有西域來的，莫說我家，怕是整個北市也沒有西域的舞姬。”

　　章老一愣，疑惑地問道:“小郎君怎麽這麽肯定?”

　　“擔不起郎君。”雖然二人只是問問題，但小二也沒著急，仍然笑著回答，“雖然小店在中都城內算不得上得了名號的店，但要說在北市怎麽也算是數一數二，自然是對別家略有所知。這北市來往人雖然多，但大多為外來行商，需求嘛就和中街的貴人郎君們不一樣，所以也沒想著要請什麽西域舞姬來。“

　　李清河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略有失望。小二見面前兩人一下子沒說話了，試探著問道:“不知兩位還要進店否?”

　　“自然要進的。”李清河收拾心情，“找個靜些的位置，來些招牌。“

　　“好勒！”小二彎腰伸手，延攬著兩人入店，一邊高喊著，“二人上座！“

　　跟著小二上了三樓靠窗坐下，小二放下水壺請兩人稍後便下去了。章老拿出那張紙，歎了口氣:“這下最後幾家也不用去了，沒想到最終還是個假消息。”

　　李清河倒是已經過了剛才失望的瞬間，畢竟一路而來這樣的情況也不知道遇到多少次了，伸手給自己和章老各倒了杯水，安慰章老道:“章老莫要太失望了，往好處想我們要找的范圍更小了。 ”

　　“小主人說的是。“章老也想開了，將紙收好，“只是目前沒有什麽新的線索了，不知道席娘子和胡提刑那邊有沒有什麽新消息。”

　　“吃完了我們去席娘子那裡看看吧。提刑司那裡估計最近忙到不可開交，我們就不用去添亂了。”

　　章老了然:“是了，我也聽說了工部員外的案子，確實是夠提刑司忙活的。”他歎了口氣接著說道:“以前啊，總是聽人說中都城是這天下最繁華、最美好的地方，說的仿佛是人間天堂一般。這次真正深入看到了這座城市，卻是……“

　　他的話沒說完，只是歎了口氣搖搖頭。

　　李清河依靠在窗邊，看著下面人來人往的街道，低聲說道:“可你看看下面那些人，他們臉上的笑容也不是作假，假笑和發自內心的笑容是很容易分辨出來的。”

　　章老轉頭看向街道，他的視線正好落在一個賣布匹的小販身上。那小販胳膊上舉著一塊布，一邊甩著一邊對著街邊吆喝，有人停下問了幾句，他也笑著回應，展示著身邊的布料，即便最後也未能成交，但小販也沒有垂頭喪氣，依舊很有精神的吆喝著。章老知道李清河說的是對的，這種笑容不是那種假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我們大概是走在黑暗邊緣太久了，所以不知不覺就好像覺得這世間盡是如此。”李清河有些自嘲地說道，“其實芸芸眾生，滾滾紅塵，這些人才是大多數，中都城對他們來說是幸福之地。章老，師父好不容易把我拉出來，以前那段日子，我不想再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