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遠道沒走幾步,就聽到了樹林深處傳來了毫不掩飾地腳步聲,走路之人顯然心事重重,步伐很重。他輕步躲到了樹後面偷偷看去,見到一個穿著灰白麻衣,身材修長的女子低頭從樹林中走出。她身上沾了星星點點的血跡,手中的刀也是染滿了獻血,應該就是她從人牙手中逃脫,又殺了外面兩人。
阿依慕心中抑鬱,低著頭就往外走,也沒有注意到藏在不遠處樹林中的胡遠道。不過她突然發現遠處林中草地上有一些新的走過的痕跡,頓時清醒了過來,停下腳步提神戒備。
胡遠道見阿依慕突然停步,知道是自己暴露了,也不躲藏,一邊走出去一邊打量著阿依慕。豔麗的容貌著實驚豔了胡遠道,不過他更知道這容貌背後藏著的危險。
“提刑司提刑官胡遠道。”胡遠道見對面的女子後撤兩步提刀戒備,便先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還將腰間的提刑官腰牌出示給對方看,“棚區的人牙已經被我們盡數控制了,小娘子不必緊張。”
阿依慕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對面的男子,黑白長衣,手中標志性的直刀,確實是提刑官的打扮。她收了刀拱手道:“民女李清河,見過胡提刑。”
胡遠道也不上前,留在原地拱手回禮:“見禮了。我見小娘子是西域人,怎麽取了個中原名字?”
“恩人所賜。”
李清河知道胡遠道是在探問來路,不過她不想談論太多,直接反問道:“胡提刑,之前有群女子從棚區逃往中都城,不知您是否見過?”
胡遠道慢慢靠近李清河,見對方沒有躲避的意思,心中略略放松:“見到了,我安排了同僚將她們護了起來,她們是重要的人證。是小娘子幫了她們?”
從外面的屍體上胡遠道大概能知道這女子武功高強,大概就是她混進了被抓的女子中,幫助這群女子趁亂逃了出去。不過李清河卻搖了搖頭,肯定地說:“是她們自己努力逃出去的。”
胡遠道一愣,以為李清河是不想在這事情中摻和太多,便沒再深究下去,轉開話題問道:“外面的那兩具屍體,是你的手筆吧。李娘子,大焱律中對肆意殺人者,視情形要斬首或充軍的,女子要沒入官坊為妓。”
李清河倒是沒被他的話嚇住,沉默了一下,轉身又往回走,一邊示意胡遠道跟上:“胡提刑,帶你去看一個地方,看完後再決定怎麽對我處罰如何?”
胡遠道好奇地跟上李清河,走了沒幾步就聞到一股臭味,他帶上紗面後看了眼李清河,又拿出一個紗面遞給她:“帶上這個,這是我們提刑司用來阻隔異味所用的。”
李清河也不客氣,接過後帶上,一股清香從紗面中傳出,果然是把那股惡臭阻隔在外。於是她向著胡遠道點頭致謝,這紗面遮擋了鼻子以下的臉部,倒是把她那雙大大的眼睛更加凸顯出來,別有一番風情。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又走了幾步,然後來到了那個空地前。胡遠道其實早已經看到了那些土堆,結合之前的臭味,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猜測,如今看著坑底的屍體,那個猜測得到了證實。
“胡提刑,如今你怎麽看?”李清河伸出雙手,合腕抬起到胡遠道的面前,“抓我回去領罪嗎?”
胡遠道低頭看了看那雙手,手指修長,虎口處有薄繭,是常年練武留下的印記。之前殺人留下的血跡已經乾涸開裂,蓋住了手上些許的疤痕,大概是之前的打鬥留下的。胡遠道轉過視線,
沉默地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遞給李清河:“這是些療傷藥,敷一下手上傷口吧。” 李清河一愣,卻是沒料到胡遠道是這個反應,她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微微彎了彎,收回了自己的手,卻沒有接過那個小瓶:“不用了,我自己有,多謝提刑關心。”
“天災人禍,一路奔波。逃過了大水,卻沒逃過人心。”胡遠道歎了口氣,低沉著聲音感慨道,“他們太不幸了。”
李清河冷冷地插了一句:“天災是不幸,人禍卻不是。”
胡遠道扭頭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瞼沒有接話,只是單膝下跪,將手中的直刀豎著插入土堆中,低著頭默哀祈禱。李清河站在他側後,看著這個好像有些略顯溫和的提刑官,沒有再說什麽。
“走吧,我會讓人來處理這裡的。”胡遠道起身,一手拔出直刀,面向李清河一拱手,“為難民感謝李娘子。”
李清河側了側身子,淡淡地說道:“胡提刑客氣,我不敢當,只是盡己所能罷了。”
“能盡己所能,已經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了。”胡遠道沒有深說下去,岔開了話題,“能否與我一起到提刑司,你也是很重要的人證,還希望李娘子能提供你在這件事情中所見所聞,我們好給這群人定罪。”
李清河皺起眉頭,稍稍思考後還是點頭應承:“是我該做的。”
胡遠道伸手示意離開這裡,於是兩人緩步往樹林外走去。
兩人就這麽沉默著走著,胡遠道試著舒緩下氣氛,於是打開話題:“李娘子是受人所托來救這些婦人的?”
“她們是自救。”李清河搖搖頭,“我遇到她們是意外,我是受人所托來找人的。”
胡遠道好奇道:“找人?那可有消息了?”
李清河沉默了一下,心中計算一番說道:“救命恩人之女走失了,我受其所托一路追蹤過來,可惜擦肩而過。”
胡遠道點點頭:“若是方便,我也可以幫李娘子注意一番,作為這次你幫忙的謝禮。不知李娘子要找的是什麽樣的人?”
李清河也是希望能通過官府的力量協助自己,中都城實在太大了,一個被拐賣的西域女子,就靠自己和章老兩個人,都不知道要找到什麽時候去。胡遠道主動願意幫忙,正中了李清河的下懷:“也是一名西域女子,姑師國後裔。我那裡有她的畫像,得空我拿來給胡提刑,還望胡提刑能在閑余幫忙關注一下。”
“姑師國後裔?”胡遠道打量了一下還帶著紗面的李清河,“李娘子也是姑師國後裔?”
李清河點點頭,不過沒有繼續說下去。雖然女帝時期為了鞏固西陲安定,對西域諸部都實行了大規模的籠絡,承認他們也是大焱朝的臣民,本朝皇帝登基後也繼承了女帝的政策,但民間歧視豈是那麽容易消除的。
“李娘子確認那位女子在中都城?”
“其實並不是非常的確定。”李清河長歎一口氣,抬頭看向遠處已經隱約出現的棚區,“之前在西北打聽到了外貌相似的女子,被人拐帶來到中都。到了這裡又從流民中探聽得有見過類似的女子,之前在那群女子中也聽說有西域女子被抓然後送入城去。不能確定是不是她,但只要有一絲的希望,也一定要去看一看。”
“李娘子義字當先,不下須眉。”
李清河看了一眼胡遠道,雖然知道他是真心的,但還是笑了笑回了一句:“不知道義字,是否能區分須眉和巾幗?”
胡遠道一怔,李清河已經當先走出了樹林。
回到棚區,下屬已經抓了一大批人,就關在了之前這群人關女人的“羊圈”中,還有些提刑官還在根據舉報去抓人。
“頭兒。”下屬見胡遠道回來,上來稟告,“基本已經都抓到了,還有些流竄的,已經根據難民們和他們自己的告發去抓捕了。”說完他還好奇地看了一眼李清河,不過沒多問。
胡遠道點頭回道:“辛苦了。叫上兩個人,去前面樹林,中間有個亂葬崗,是他們埋屍的地方,保護好現場,等回頭讓人來收殮。”說完又加了一句,“記得帶紗面。”
下屬拱手領命。胡遠道又問道:“有張小娘子的消息嗎?”他還記著那位悲痛欲絕的張禦史,雖然可能希望不大,但還是存著最後一絲可能。
“問了。有一個無賴說見過,當天張小娘子隨友人來施粥,結果見到一個無賴欺負難民,她就出面阻攔,被人盯上了。他們逼迫難民,把她騙到暗處抓了去,當晚就送進城了。”
“送進城了?”胡遠道既驚又喜,喜的是這麽看來張小娘子性命無憂, 驚的是這群人和城內有勾結,幕後還藏著別的人,而女人這麽送進去是什麽結果也有所預料,“你速讓人單騎回去稟告司正,細說這裡的情況,同時讓司正知曉張小娘子消息,由司正出面尋找比我們有效得多。”
下屬立刻領命,匆匆地離開去安排剛才胡遠道吩咐的兩件事。李清河在旁插不上話,不過看胡遠道做事沉穩,倒是淡了些對官差的厭惡感。這時見他說完事情,便拱手道:“胡提刑,我還有個老仆在這裡,我先去找他吩咐些事情,再來與提刑回去。”
胡遠道想了想,點頭說道:“好說,李娘子先去便是,我這裡也要處理一下這群人,便在這裡等你。”
李清河拱手離開,回到柴棚找到了章老。老人見李清河終於回來了,松了口氣:“小主人你終於回來了,突然來了很多官差,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無事。”李清河把自己先前準備好的包裹翻了出來,一邊跟章老解釋,“我得了消息,半月前有人見過一個西域女子,但被帶進城了。章老,我們要進城去打聽。另外我剛才認識了提刑司一個叫胡遠道的提刑官,他謝我出手,打算幫我留意古讚麗的消息。”
她從包裹中翻出一張畫著畫像的羊皮,打算待會給胡遠道。然後又拿出一套紅色的武服,扭頭看著章老:“章老,你先進城租一個小屋,要求你懂得。我要先去和胡遠道去一趟提刑司,錄一份口狀。”
章老點頭,將李清河之前交給他的刀和匕首轉回給李清河,然後開門出去先前往中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