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遠道又想起了那片樹林，和那些赤身裸體躺在泥土中的人。

　　不由得嗤笑了一聲，甩了甩手中的名刺:“不知道這位泥塑程府尹是不是和都督府也有互通有無。”

　　中都府尹是個非常尷尬的位置，天子腳下衙門眾多，內閣六部官員遍地走，這位府尹做什麽事情都要小心翼翼，久而久之養成了一手和稀泥的好本事，被戲稱泥塑府尹，就像那廟裡的泥塑菩薩一樣。哪怕是像現在想要插手這次的案子，都用了希望互通消息的名義，誰都不得罪。

　　“泥塑菩薩那也是菩薩。”羅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會給他一個回復的，你趕緊安排好人做好口狀。那個亂葬坑安排人先去描摹下來，留下記錄後再行收斂，記得安排仵作做屍檢，再請些僧人去超度一番。”

　　羅民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至於那個逃掉的叔老大，發布通緝，不過我估計找不到他了。”

　　胡遠道試探問道:“是不是和都督府那邊?剛才我在城門和他們發生了衝突，他們想攔下那群女子……”

　　“哼，這麽大的事情，都督府說不知道，怕不是當駱尚書和我是傻子。”羅民靠在椅背上，冷哼了一聲，“都督府現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仗著自己中都巡查，私下裡胡作非為，沒有周啟這個兵部尚書在背後支持怎麽可能……”

　　“這幾年陛下病重，現在連朝政都難以完全料理了，宮裡那兩位……”

　　話說一半就沒說下去了，畢竟這些事情也不好跟胡遠道說太多。羅民轉移了話題:“聽說有個遊俠兒幫忙救了不少人?”

　　“是，叫李清河。西域姑師人。”胡遠道如實稟告，“說是找故人之女，無意中撞見了這件事情，於是故意裝作被綁混進了被抓的女子中，幫了她們一把，還發現了那個亂葬坑。是個練家子，武功高強。”

　　羅民很感興趣地問道:“據說是個大美人?”

　　胡遠道尷尬地笑了笑:“確實是。”

　　羅民呵呵一笑，也沒繼續探討下去:“既然人家幫了忙，那我們也不能失禮了，既然她是要找人的，我們就幫一把，別的你去處理，快去吧。”

　　胡遠道告退出來，先是去找人把剛才司正安排的事情布置下去，然後找到了錄完口供的李清河:“怎麽樣?我的同僚沒為難你吧?”

　　李清河好像心情還不錯，笑著回道:“提刑說笑了。對了，那些女子……”

　　“放心吧，她們已經洗漱完了，我安排人給她們送去吃食，休息下錄下口狀。”胡遠道解釋了一下，然後看著李清河停頓了一下，“如果李娘子現在沒什麽事情，我做東請你去吃個晚食，順便聊一聊你要找的人的情況。李娘子意下如何?”

　　看著胡遠道誠懇的眼神，李清河略一思考就答應了下來。

　　“不過之前我要順路回一趟家，告知下我家女兒。”胡遠道帶著李清河往外走去，笑著解釋，“李娘子莫奇怪，我那小女兒黏我的緊，我若不回去吃飯，定要跟她說一下免得一直等我。”

　　“胡提刑已有婚配了?”李清河先是愣了一下，隨後自己也反應了過來，“是了，提刑這年紀婚配了才是正常。”

　　胡遠道哈哈一笑:“我都二十有九了，若還未婚配，怕不是要被罵不孝了。”

　　兩人離開提刑司，騎馬一路向著胡遠道的家走去。此時太陽幾乎落下，中都城準備迎來熱鬧的晚市時間。大焱建國六十余年，正是國力強盛的時候。

中都城作為都城已經發展的非常繁華，人口眾多，商業發達，從早到晚集市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太陽還沒完全落下時，城內街道就已經點上了燈籠，燈籠的火光甚至蓋過了夕陽，盡情散發著這個城市的無盡活力。　　聽著街邊攬客的呼喝聲，看著路人倒映在火光下愜意的臉龐，李清河卻不知道怎麽的生起了一股荒誕的感覺，大概是白日在城外的所見所聞和現在的繁華人間對照太過強烈，一時間讓李清河有些恍惚。

　　“李娘子，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適?”

　　胡遠道見李清河神色間有些不妥，試探地問道。李清河一下子反應過來，到也沒有隱瞞，指了指這繁華的街道說道:“一牆之隔。”

　　胡遠道恍然:“是了，今天我也說過這話來著。即便李娘子平日都在外行走，今天的事情怕也不是多見?如今才生出這感慨來。”

　　李清河點頭應道:“確實不常見，雖然百姓生活不易，但也沒有今天所見之淒慘。希望能早日抓到那叔老大，找到他背後的黑手。”

　　“李娘子這是給我們提刑司找了個重擔啊。”胡遠道笑著打趣了一句，“放心吧。”

　　兩人就這樣聊著走著，不一會就到了一處小院前。胡遠道拉住韁繩翻身下馬:“到了，這就是我家。”說完他就上前敲門，“於媽，於媽，開門。”

　　不一會兒，小院的門打開了，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小女孩衝了出來，直接撲到了胡遠道的懷中，高興地叫著:“阿爹，是阿爹回來了。”

　　門口也出現一位體態豐腴的中年婦人，躬身行禮道:“郎君，您回來了，小娘子一直等您回來呢。”

　　李清河打量著在胡遠道懷中的小女孩，她撲在自己父親的肩頭，粉撲撲的臉蛋兒，笑顏如花一般帶出兩個小酒窩，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的，帶著些好奇盯著李清河看著，然後扭頭問胡遠道:“阿爹，這位是?”

　　胡遠道起身拉著小女孩的手來到李清河面前:“馨兒，這位是阿爹的朋友，姓李。”

　　“見過李娘子。”胡馨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甜甜地叫道。

　　“小馨兒真是可愛。”李清河蹲下身，拉起胡馨的小手，很是喜歡地看著她，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個很小巧的圓笛放在了胡馨的手中，“第一次見面，我就給馨兒一個小禮物吧。這是我們姑師國的圓笛，送給小馨兒玩吧。”

　　胡馨先是看了自己父親一眼，見胡遠道點頭這才收下，還不忘禮貌地說道:“謝謝李娘子，馨兒很喜歡。”

　　胡遠道蹲下身，溫柔地對女兒說道:“馨兒，阿爹今晚和這位朋友有事要商量，所以不能在家陪著馨兒吃飯了，馨兒乖乖地等阿爹回來好嗎?”

　　胡馨有些不舍，不過沒有哭鬧，只是乖巧地點頭:“那阿爹早點回來，馨兒等您，馨兒今天很乖的，把阿爹吩咐的學業都做完了。”

　　身後的婦人也應和道:“郎君，小娘子今天表現非常好。”

　　胡遠道笑著摸了摸胡馨的頭:“乖馨兒，等阿爹回來給你帶甜食。”

　　小女孩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點點光芒閃爍其中:“真的嗎?阿爹不要騙馨兒。”

　　“這孩子，阿爹什麽時候騙你了。”

　　胡遠道尷尬地起身把胡馨交給那婦人:“於媽，馨兒就拜托你了，你們自己吃飯吧。”然後和李清河上馬離開家，走了一段距離後，李清河轉頭看去，於媽還帶著胡馨站在門口看著兩人。

　　“見笑了。”

　　聽到胡遠道這麽說，李清河轉過頭笑著說道:“不會，你女兒很可愛。只是怎麽沒見到她娘親?”

　　胡遠道苦笑了一下說道:“內子很早就去了，我也沒有再娶。”

　　“啊，抱歉。”

　　“無妨。”胡遠道也轉頭，還跟自己的女兒揮揮手，“過去很久了，就是有些對不起馨兒。她也沒什麽同齡朋友，我也只能盡力抽時間陪他，這孩子從小就懂事的讓人心疼，從來不胡鬧，但越是這樣我就越愧疚。”

　　“不說了，反正現在日子過的也還不錯。”胡遠道打起精神，“走，帶你試試中都有名的吃食，體味下我們中都的風味。”

　　在胡遠道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一家叫春來居的酒樓前。門口的小二見到胡遠道，很是熱情的招呼著:“胡提刑好久沒來了，今兒終於是有空了?”

　　“之前太忙了，今天帶著朋友來談些事情，你照著老樣子上菜吧。”胡遠道帶著李清河上了二樓，徑直進了個小廂坐下。

　　小廂裝飾不是很華貴，但乾淨質樸，看家具已經是有些年頭了，透著股傳統的味道。胡遠道招呼著李清河坐下，給她倒了杯水:“這裡是間老店了，老中都人都知道，地道老風味。我們提刑司經常在這裡會餐，上下都熟悉了。”

　　李清河坐在窗邊，透過打開的窗戶看向了外面的街道，正是晚食的時間，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了，更有人呼朋引伴，熱鬧非凡。李清河不由歎道:“久聞中都不夜城，今日見到果然是不同凡響。”

　　“這才在哪，等晚食過後，街道更加熱鬧。雜耍的，唱戲的，賣吃食的，一直要到醜時後半，才慢慢消停下去。”胡遠道也看著外面，給李清河介紹起來，“李娘子是沒有來過中都城?”

　　“隻來過一次，還是很小的時候，已經沒什麽印象了。”李清河收回目光，從包裹中拿出那張羊皮交給胡遠道，“這就是我要找的人，她叫古讚麗，當然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像我一樣取了中原名字。”

　　胡遠道接過羊皮，上面畫了一個西域女子。見著比李清河要小很多，脖子細長，臉部也圓潤柔和一些，一雙明顯的杏眼顯得可愛許多。不過沒有更加特別的特征，胡遠道委婉地說道:“確實是個美人兒，不過中都城西域女子很多，如果能有更多的特點可能會好找些。”

　　李清河說道:“她約莫十九歲，自小學了一身舞藝，尤擅西域車旋舞。左腳踝處有刺著一朵桃花，是小時候她母親依習俗給她刺的。”

　　胡遠道點頭記下了這些特征，將羊皮收好:“明日我找司中畫匠，把這圖臨摹一下給司裡的同僚們看看，以後外出辦案幫你注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