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勇成功剿滅山賊,將要大勝而歸的消息在昨日就傳回來了。
朱誼江非常高興,命差役在城內與鄉間敲鑼打鼓,向百姓宣傳自己兒子的功績。
百姓們同樣高興,沒了山賊就少了一層盤剝,以後進山打獵、采藥、挖野菜都方便了許多。
有人高興,自然也有人生氣。
而生氣的那些人正是在背地裡支持山賊的士紳大戶,沒有了山賊,他們少了許多的灰色收入,對扶風縣的掌控也大大降低了。
沈跡章從受傷歸來的鄉勇處打聽來的情報,再加上自己的猜測,他基本弄清楚了整件事情。
沈家是扶風縣最大的商人,就是因為與山賊合作,壟斷了好些個買賣。
如今山賊沒了,沈家的一條胳膊也就斷了,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這條胳膊是自己兒子親手斬斷的。
你讓沈跡章如何能夠不生氣?
太陽掛在天上,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慢慢融化,讓這天兒更冷了。
但即便如此,扶風縣的西城外,依然聚集了數千百姓。
他們有的是城中之人,有的來自城外四鄉,也有來自饑民營地的饑民。
山賊在扶風縣逞凶多年,因有縣中士紳大戶在背地裡支持,縣衙始終不能將之剿滅,還讓不少人丟了性命。
四鄉百姓仇恨山賊,因而由衷的感激替他們剿滅山賊的鄉勇。
完全不用縣衙組織,城內城外許多百姓自發來到北城門外,迎接剿賊歸來的鄉勇。
順道看看那朱存森是不是像哪吒一樣有三頭六臂,竟然乾成了縣衙都做不了的事。
差役舉著殺威棒,呼喝百姓站到道路兩邊,將中間的路讓出來。
要問刀去哪兒了?
當然是被朱存森給借走了!
知縣朱誼江率領縣中官吏與士紳大戶,就站在道路上,背靠城門口。
人們順著官道的方向,朝北邊白茫茫的群山望去。
“駕。”
“駕。”
遠方官道上有一名朱家護衛打馬而來,待到距離縣城數十丈時,立馬放開嗓子大喊,“回來了,鄉勇們回來了。”
朱誼江聽的很高興,連忙對管家說道:“快,賞十兩銀子。”
“是,老爺。”管家趕忙衝向護衛,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
護衛翻身下馬接過銀子,朝著朱誼江拱手說道:“謝老爺的賞。”
說罷,護衛又翻身上馬,大馬跑到一邊。
小半炷香後,雪原之上出現了一條由人排成的長龍,正沿著官道向著扶風縣城而來。
原本還算平靜的百姓立馬變得騷動,都想要看看剿滅了山賊的鄉勇,就連朱誼江等人也伸長了脖子。
朱存森騎在高頭大馬上,右邊是朱存森,他慢了前者一個馬頭的距離。
朱家管家揮舞著手,叫道:“快,奏樂。”
聞言,從戲班子拉來的人立馬敲鑼打鼓,冬日裡一副喜氣洋洋。
朱存森與朱存休騎馬到距離朱誼江三丈遠時翻身下馬,朱誼江率領眾官吏與士紳大戶上前數步迎接。
兄弟兩人走上前,單膝跪在地上。
“孩兒拜見父親。”
“侄兒拜見伯父。”
朱誼江滿臉笑容的將兩人扶起,又看向鄉勇疑惑道:“黃奴,我怎麽覺著鄉勇好像變多了?”
“父親沒有看錯,那多出來的人正是北面群山中的山賊。”朱存森微微一笑。
“山賊!”
不僅僅朱誼江大驚,
周圍人都面露震驚之色。 不明白為何無人看押山賊,也不明白山賊為何不跑。
“父親勿慌,如今這些山賊已經被我收服,願意加入鄉勇為保護扶風縣出力。”
聽到朱存森的解釋,眾人才放心下來。
“好啊,想不到你竟有此本事。”朱誼江捋須笑道。
旋即道:“黃奴,快讓鄉勇進城,全城的百姓好好看看,有如此鄉勇在,我扶風縣當固若金湯。”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讓所有百姓看看鄉勇的實力,好借著鄉勇的威勢鞏固自己現在的權力。
縣衙與士紳大戶就是扶風縣的兩座山,以往縣衙雖然更強勢,可也不敢小瞧士紳大戶。
但隨著朱存森帶領鄉勇剿滅了北部群山中的山賊,士紳大戶就缺少了武力支撐,縣衙的威勢慢慢就大過了士紳大戶。
然而想要壓過士紳大戶,就要有武力支撐,鄉勇正是這個支撐。
朱誼江要做的就是讓全縣的百姓,以及所有的士紳大戶與官吏們好好看看,他是有能力調動鄉勇的。
“是,父親。”朱存森轉身。
“駕!”
這時,遠方有幾人打馬而來,讓朱存森舉起來的手又輕輕放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好奇,來的到底是什麽人,竟然敢這麽不給縣尊面子。
等到那幾人離得近了,眾人終於認出來的是誰了。
“大人,來的是金千戶。”汪文升低聲說道。
鳳翔衛午井千戶所千戶金盛,管轄六寨一千二百衛所兵,包括衛所兵的家小,為正五品武官。
經過二百多年的繁衍生息,洪武年間的一千二百戶包含的人口已經翻了好幾倍,佔據了扶風縣全縣人數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說,扶風縣有三分之一的人不歸知縣朱誼江管,而歸千戶所千戶金盛管。
朱誼江雙眼慢慢眯縫,淡淡道:“本官看到了。”
周圍人都因為金盛的不請自來議論紛紛,那些一直板著臉的士紳大戶,這時臉上終於有了一些笑容。
很明顯,金盛此來不是向朱存森道賀的。
“籲!”
飛奔中的馬高高揚起前蹄,在眾人幾丈外停下,幾人翻身下馬,為首的那名黑臉大漢上前,直接問道:“縣衙這麽大的行動,怎麽也不見通知金某一聲?”
“這是秘密行動,知道的人多了,恐驚走了山賊。”朱誼江一笑道。
這話裡的意思是指金盛暗通山賊,
“我觀令公子所帶之兵,軍容整肅,不在本將所率的衛所精兵之下。”金盛掃了一眼列隊整齊的鄉勇說道。
衛所兵是不是精兵?
那肯定是啊,不過都是洪武永樂時期的衛所兵。
至於現在的衛所兵是什麽貨色,那是國朝上下皆知的事。
難道金盛不知道嗎?
他肯定是知道的,只是總不能讓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承認自己帶的兵還不如一個少年郎帶的兵強吧。
古時男子二十歲成人,要舉行加冠禮。
朱存森未到二十歲,並不算是成年,故被金盛叫為少年郎。
“金千戶說笑了,這是縣衙與縣中諸大戶共同出資組建的鄉勇,乃是為了保護本縣不受流賊騷擾。”朱誼江滿臉嚴肅的說道。
“是嗎?我還以為是哪來的精兵呢。”金盛緊盯著朱存森說道。
而朱存森面對金盛的目光,顯得坦然自若,完全不像是一個少年人。
朱誼江一甩衣袖,冷哼道:“你若是不信,可問在場的士紳大戶。”
國朝已歷二百余年,武人的地位大降,縱使是正五品的千戶,也不被朱誼江這個正七品的知縣放在眼裡。
若非金盛惱怒朱存森將他的衛所逃兵招為鄉勇,又自認為抓到了朱家父子的把柄,也不敢與朱誼江這麽說話。
“是嗎?”金盛看向在場眾士紳大戶問道。
他剛剛已經與朱誼江撕破了臉,自然是要拿到朱家父子的把柄,否則豈不是平白得罪了朱誼江。
眾士紳大戶大慌,連連點頭稱是,說這些人都是地方鄉勇。
而這卻是讓金盛傻眼了,他可是收到消息,朱存森將士紳大戶暗地裡支持的山賊剿滅了,因而他才來與朱誼江攤牌。
損失重大的士紳大戶還要為朱家父子打掩護,這是他萬萬沒想不到的。
士紳大戶此時也恨極了朱存森,可朱存森這麽死都行,就是不能因為組建鄉勇而死。
只因為此事與士紳大戶脫不了乾系,要知道按了手印的絹帛就在朱存森的手上。
“你們!”
金盛被氣地說不出話來, 沒有當地的士紳大戶指控朱家父子,上面人是不會偏信他這個武官的。
“走。”
他深知繼續留下是在找氣受,於是帶著人翻身上馬,鞭子狠狠抽在馬屁股上,胯下的馬吃痛,飛一般的奔出。
“好一個無禮的武夫,本官要上奏參他,參他。”朱誼江咬牙切齒。
眾人也就當個氣話聽了,這個時候參奏金盛,豈不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父親,切莫壞了好心情。”
聞言,朱誼江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慢慢冷靜了下來。
鄉勇繼續列隊入城,身上所散發出的那股殺氣懾人,連被金盛攪合的沒心情的眾人也被震住。
晚上,沈府。
書房內燈火通明,炭火烤的暖洋洋的。
沈跡章看著對面站著的兒子,“你可知道沒了那些山賊,沈家就等於斷了一條胳膊,以後再難壟斷扶風縣的茶鹽買賣?”
“孩兒知道。”
聞言,沈跡章憤怒的說道:“既然你知道,那還打著沈家的名義,去走馬嶺與四郎山幫朱黃奴傳遞假消息?”
毫不誇張的說,要是沒有沈長興的參與,朱存森帶領的鄉勇絕不可能剿滅走馬嶺與四郎山的山賊。
頂天了也就跟之前的數次圍剿一樣,山賊到臨縣躲一陣子,等過段時間又回來了。
“你有什麽想解釋的嗎?”沈跡章問道。
沈長興回道:“父親只要靠攏姑父,我家對茶鹽的壟斷必將依舊。”
沈跡章一怔,詫異的看著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