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和弗蘿在回到大夥兒中的一路上相當平靜。
他們舉步從容自如,輕而易舉的下滑到樹林的中間層。
伊芙不像往常那樣死命趕路,因為他不情願看到大夥兒分開,但他們已到了不得不分開的時候了。
他無法準確的表達自己的思路。
長期生活在這綠林中很少有什麽想法,也想不到用什麽字眼來表達自己的思想。
“我們將跟克萊特的俑像一樣,也快升天了。”
他對弗蘿說道,並一路往下爬。
“世界就這個樣。”弗蘿回了一句話。
伊芙知道弗蘿對這類問題除了這麽說外,是說不出什麽更深刻的話的。
她自己也說不出什麽更透徹的話。
近來人們對外界的理解日趨膚淺。
所有的一切也就只能“這樣”。
他們回來時,大夥兒都帶著嚴肅的表情向他們致意。
伊芙由於一路上疲憊不堪,腦中嗡嗡的說話聲也越來越大,所以他隻對他們簡單寒暄一句就到自己的堅果小屋休息去了。
朱莉和艾雯馬上就給他送了吃的來,但並不過多地談什麽有關他個人的事情,那是絕不允許的。
伊芙吃完、睡過一陣後,又爬到主樹枝上把所有人都召集起來。
“快!”他兩眼盯著哈裡斯叫道。
他卻不慌不忙地走著。
因為他知道伊芙最寵他,他隨便怎麽尋釁都不會惹他生氣。
為什麽難以對付的家夥就那麽得寵,而得寵的家夥又那麽難以對付呢?
那個東西又開始對他說些什麽了,還是讓他把身體還給她嗎?
怎麽可能?連搶奪都做不到的軟弱東西罷了,如果他還年輕,哪還有那種東西說話的份兒?
只有強者才能是“伊芙”。
就在這時候伊芙稍稍的出神,一根長長的綠樹舌頭就從樹乾後伸出來。
它迅速的舒張開來,輕快地晃了一下,就把伊芙攔腰纏住,使他雙手緊貼兩側,全身不得動彈,並把他提了起來。
他雙腳騰空亂踢一陣,覺得自己不該那麽大意,氣得大喊大叫起來。
哈裡斯見此立即從腰帶上拔出刀,急忙衝過去,眯縫著眼睛,將刀彈擲過去。
只聽“叮當”一聲,刀尖子戳到樹舌,並將它牢牢地釘死在粗大的樹乾上。
哈裡斯並不為此罷休,接著就向毛聳聳的樹舌跑過去。
達菲和朱莉也跟了上來,弗蘿迅速把小孩帶到安全的地方。
樹舌掙扎一陣後便放松了伊芙。
這時,樹乾的另一側開始撼動,令人生畏,似乎整個森林都受到了震撼。
伊芙吹起口哨喚來兩隻啞薊果幫他從樹舌的捆綁中解脫了出來。
他重又平安無事地站在樹枝上。
綠樹舌頭痛得上下左右打轉,徒然地拍打著,四個人舉起武器上前處治它。
大樹由於它的樹舌受到鉗製而憤怒的震動。
四個人小心翼翼地側身過去把樹乾團團圍住,才看到整個大樹都在震動。
它那植物的嘴張開得都變了形,而巨莖舌的一隻獨眼張得有巴掌那麽大,回頭盯著他們,死命地敲打著,時而吐著口沫,時而嚼著嘴。
盡管這四個人以前親眼看到過巨莖舌,但這次再看到卻還是不寒而栗。
巨莖舌現在漲大起來比樹乾還要粗大幾倍。
必要的時候,它可以伸長到聖頂,就像現在看到的那樣越伸越細。
它像打開盒子就會跳出驚懼的人物的玩具一樣,從地面冒出來覓食,沒有手臂,沒有頭,就靠許多像根須一樣寬大的腳緩慢地爬過地面。
“抓住它,”伊芙喊道,“不要讓這怪物逃掉!”
順著樹枝,大夥兒藏著許多尖頭木棍以備應急用。
他們把這些木棍接連不斷、劈裡啪啦投戳過去,終於使這老長老長的巨莖舌無法逃脫,被拴到樹上,無論它怎麽轉動都無法脫身。
“現在我們要離開這裡上天去了。”伊芙說道。
任何人都沒法子打死巨莖舌,因為現有的武器根本無法打到那令它死亡的要害部位。
但是它的掙扎已經惹來捕食的怪物,如鯊針、鷂鷹、食肉怪、怪面獸以及稍小點的吞食植物的蟲子。
這些小號的怪物們都會把它撕裂直到吃光為止。
要是這時有人碰上這些怪物,也將遭此厄運。所以大夥兒要迅速離開,躲到綠林的蔭蔽處。
伊芙非常惱怒,自己忽略了防備,就闖了這麽大的禍。
他一貫都很留神,從來不會被動作遲緩的巨莖舌套住的。
他老在想也許是他統領不力,致使自己要經歷兩次上聖頂的驚險旅程,一次旅程剛結束,又要去一次。
他腦袋老在想那個要與他搶奪身體的女人的說著奇怪話的伊芙。
要是安葬克萊特的俑像時就把大夥兒都帶去,就省得現在再去爬一次了。
真是!腦子那玩意出了什麽毛病?!
怎麽事先沒想到這一點呢?
都是那個家夥太吵了!
他站在大樹葉下以此作掩護,拍拍手掌把大夥兒叫來。
十六雙寄托著信賴的眼睛一起望著他,等著他發話。
看到大夥兒對他如此信賴,他反而感到高興與安心了。
“我們大人都老了,”他對大家說道,“我們變笨了,我變慢了——我讓慢吞吞的巨莖舌捆住了。
我不配再當你們的頭兒了。
大人已到了歸天的時候了,回到創造我們的至上神那裡去了。
而孩子們要學會獨立生活,組合新的集體。
托伊,對,你來當這個集體的頭兒。
到了你們有信心維護自己集體的時候了,格倫和即將成為大人的維吉也都已經到了生孩子的年齡了。
看管好孩子們。
別再讓孩子掉到綠草地上去了,否則你們這一夥人都將滅絕。
記住!即使自己死去,也不能讓我們的集體滅亡!”
伊芙從來沒有講過這麽多話,大夥兒也從來沒聽過這麽長的長篇大論。
有些人根本沒聽懂。
什麽叫做掉到綠草地上去呀?哪些人掉下去,哪些人不掉下去?這根本不要說的。
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是上天注定的,絕對說不清楚的。
有個女孩子更是沒羞沒臊地說:“我們自己過,玩得更痛快。”
弗蘿伸手對她一巴掌打過去。
“你先給我爬到聖頂上去。”她說道。
“對,出發!”伊芙說道。
他發話怎麽爬上去,誰領頭,誰跟著上。
他們對伊芙的決定不作任何議論,也不感到有什麽意外。
只有格倫感到不可思議,說道,“伊芙自己出了岔子就來懲罰我們了。”
當巨莖舌被森林中各種怪物吞食時,所有怪物都加速爬過綠草地,整個森林上方一陣一陣地顫動。
“爬上去很艱苦,所以動作要快!”伊芙說道,不停地環視他周圍的人,尤其嚴厲地盯著格倫。
“為什麽要爬呀?”格倫很不服氣地問道,“我們可以靠啞薊果輕輕松松地飛到聖頂,還免得受罪。”
當有天敵侵襲時,人在空中飄浮遠不如靠樹乾作掩護更易於防守,粗大樹皮結節尚可抵擋一陣,這是沒辦法對格倫說明白的。
“我當頭,你就得爬,”伊芙說,“你的話這麽多,該是蛤蟆爬到你肚子裡去了,呱呱叫!”
伊芙甚至無法太過嚴肅的懲罰他,畢竟格倫只是個孩子。
他同時也是自己的血脈之一。
大家都回到堅果小屋把自己的俑像拿出來。
他們並沒有對自己住過的地方作正式告別,只是把自己的俑像藏在腰帶裡,手裡持著劍——一種可以用於禦敵的又尖又硬的木刺。
他們沿著樹枝跟著伊芙跑了,告別了被撕扯咬碎成一段一段的巨莖舌,告別了昔日的一切。
由於年紀小的小孩拖累,去聖頂的行程就顯得極為漫長。
這些人雖然擊敗了許多常見的天敵,但是小孩子越走越累,這是無法補救的。
他們在去聖頂途中找到一根分樹杈休息,因為那裡長著絨毛蕈,他們便利用絨毛蕈作掩護。
絨毛蕈是亂蓬蓬但很漂亮的微菌。
盡管它大體上像蕁苔,但它不會傷害人。
人一靠近它,它的有毒的雌蕊便縮了進去,好像是很討厭有人來似的。
它在不會枯萎的樹枝上蔓延,只是尋覓植物為食。
因此人們就常常爬到絨毛蕈當中去睡覺。
他們在擺動著的墨綠、黃色的羽莖掩護下非常安全,幾乎所有的天敵都不敢冒犯。
弗蘿和伊芙比所有的成年人都睡得熟。
他們剛才來過一次,實在是累壞了。
而哈裡斯,他是第一個意識到敵襲的人。
他一醒來就用棍子把朱莉捅醒。
他喜好懶惰,但守衛畢竟是他的責任。
朱莉站起來,尖叫一聲,馬上跳過去保護孩子們。
五個長有翅膀的家夥闖入絨毛蕈,抓住男孩子維吉和一個年紀較小的女孩子貝瑩,趁他們倆還沒完全蘇醒的時候捂住他們的嘴,正忙著把他們捆起來。
朱莉一叫,長翅膀的家夥們立刻回頭查看。
這下才發現他們原來是飛人。
飛人在很多方面都像人,比如說,他有一個頭、兩隻修長強有力的手、粗壯的腿,也有手指、腳趾,只不過皮膚不是那麽光滑青亮,而是罩著一層閃亮的硬東西,忽兒黝黑,忽兒又亮出紅色。
而帶鱗片狀的大翅膀很像素食鳥的翅膀,長在手腕到腳踝上。
臉通常顯得很機靈、刁鑽,眼睛普遍發亮。
飛人發現大家醒了,立即抓住兩個已到手的小孩,奔跑著越過了絨毛蕈。
當然了,絨毛蕈也不會傷害這些飛人。
他們往樹枝邊上跑,隨時準備跳出去。
飛人是很狡猾的天敵。
盡管很少碰到,但足以使大家感到異常恐怖。因為他們總是偷偷地乾這種勾當。
除非追於無奈,他們通常是不殺害人的。
他們也認為偷孩子是犯大罪。
但人們很難抓住飛人,飛人飛的技術也不很高明,但他只要猛地一滑就能迅速的穿過森林溜走,輕而易舉就可以逃脫人們的報復。
朱莉奮力衝過去,艾雯也隨即跟上去。
朱莉抓住了一個飛人的腳踝,使他無法騰空而起。
她抓到了翅膀和腳相連的毛糙的肌腱,死死抓住不放。
飛人被朱莉拽住,極為驚慌,為了脫身就放掉了貝瑩。
另一個飛人則掂了一下維吉的重量,停了一下便拔出刀自衛。
艾雯悍然不顧一切的向著飛人衝了過去。
維吉是她生的,絕不能讓飛人奪走。
飛人持刀對準她,可她卻依然撲了過去。
刀刺開了她的肚子,腸子如瀑布一般爆了出來。
她慘叫一聲從樹枝上摔了下去。
綠草地的樹葉下面立刻旋起一陣騷動,隱蔽的食肉怪都過來爭奪吞食她。
飛人因艾雯的死亡而驚慌,連忙丟下了被捆的維吉,也毫不理睬他的同夥還被朱莉纏著,就轉身離開了。
另一個飛人發現兩個飛人挾持貝瑩往綠色叢林中逃,也就張開翅膀飛走了。
這時大夥兒都醒了,伊芙默默地把維吉解開,因為他是男孩子所以沒哭,而哈裡斯則跪在朱莉身旁。
被抓住的飛人一言不發拚命的想脫身。
哈裡斯拿起了刀準備乾掉他。
“不要殺我,我這就離開!”飛人喊叫道。
他的聲音很刺耳,說的話幾乎讓人聽不懂,但他那種怪樣讓哈裡斯感到這飛人非常野蠻,齜牙咧嘴的,還半吐著舌頭。
哈裡斯向飛人的肋骨捅了四五刀,鮮血從捂著的手指縫噴出來。
朱莉站起來喘氣,倚靠在弗蘿身上,說道:“我老了。
要是在以前我一個人弄死這麽一個飛人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她很感激地望著哈裡斯。
男人確實可以派上很多用場的。
她起身一腳就把癱軟的飛人踢到樹枝邊上,他滾了兩下就掉下去了。
飛人萎縮的翅膀在頭上無力地合攏,整個身子落到了綠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