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密布,狂風怒號,滔天的大浪衝擊著海岸。
海草、雜魚、各種水生物被迫湧上海灘,在狂風中飄滾、顫動。
一道嶙峋的峭壁在海邊聳起,俯視著無邊無際的滔滔大洋。
一條破木船擱淺在岸邊,孤零零地忍受著風浪的抽打。
船上寫著幾行模糊的文字。
孤船的旁邊,一條被海浪選到沙灘上的小鯊魚,徒勞無功的掙扎著。
在任憑暴力驅使的風浪裡,野生的海帶漂忽不走,有些在海浪裡起伏深沉,有些被刮到海灘上,任憑酷熱的蒸騰。
狂風漸慚地停了下來,無邊的海洋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位遊者帶著他的孩子和一條長毛狗,在海灘上漫步,尋找五光十色的貝殼。
突然,在—堆亂糊糊的海帶裡,他發現了一個人。
這人痛苦地翻滾著,不停地呻吟。
一隻烏黑的手從海帶中慢慢伸出,嚇得長毛狗驚恐地狂吠亂叫。
旅行者急忙向警察局報告。
一輛警車疾速從海灘返回,把那個似乎受傷的人送進了SFL標準醫院。
年輕的駐院醫生肖,身穿白大褂,匆匆走進寬敞的急診室裡。從海邊救來的那個人躺在床上,臉色青紫,呼吸困難,從氣管裡發出短促的、呼嚕呼嚕的聲音。
實習醫生利世和伍災站在旁邊,面面相覷,束手無策。
“怎麽樣?”肖問。
“他是在海邊發現的,身體已經凍得發僵,也許是淹的。”利世回答。
“為了恢復他的呼吸功能,我們已經給他輸了不少純氧,但是看起來作用不大。”
伍災接著說。“他的血壓七十,脈搏每分鍾五十,身體狀況已經十分虛弱。”
肖檢查了一下病人,歎氣的說道:“唉,臉這麽紫……我們盡量想辦法搶救吧。
我想首先得用GVP,然後給他輸道巴明,再給他五百毫升的D5……”他停了一會兒,接著說,“現在開點滴劑,每分鍾三十滴,這可以幫助他複蘇。
另外,請拿一部手提X光胸部透視機來,把心電圖技師也叫來。”
他轉過身問伍災,“他吐過嗎?——吐血?——吐出來沒有?”
“沒有,給他喂過點水,”伍災說。
“他現在好多了。我檢查了氣管,沒有什麽堵塞的東西——他的頭部受了傷,好像被什麽東西撞過。”
“你檢查了他的眼睛沒有?”肖問。“他可能患起立性調節障礙。”
當伍災檢查眼睛的時候,肖轉身對護士朱麗說:“請給我一升鹽水,把他的眼皮扒大一點。”
同時,護士喬娜在給院部打電話:“我們需要一部斯達托式的心電圖機和X光胸部透視機。”
“還要一部照骨骼的相機和一些膠片,”肖趕緊插上一句。
“他的眼睛怎麽樣,伍災?”肖問。“眼球萎縮還是瞳孔放大?”
“完全正常……”伍災回答。
“很好!”肖說。
“但是他的眼睛有點奇怪……”伍災扶著他的眼皮說。
肖疑惑地瞟了伍災一眼。然後自己也觀察了一番,思索地說,“嗯,是挺奇怪的。”
利世正準備給他作靜脈輸液,突然像發現了什麽似的,驚異地說:“看,這是什麽?”他拾起這人的黑手。
他手指間的縫隙很髒很黑,總感覺似乎夾著什麽。
肖怔怔地瞅著,不明白利世想要說什麽?
搖了搖頭,
“現在不是搞人種歧視的時候,而且那也只是汙垢,利世。我們是醫生,要先想法讓他呼吸,不要做其他無關的事情。”肖說。
病人的臉色死灰,不停地抽搐,微弱地吐著氣。醫生在他的喉部和胳膊上又掛上了許多輸液的管子。
X光技師來了,給病人拍攝各種檢驗用的照片。急診室一片寂靜,只聽見X光機的哢嗒聲。
眼看著病人的生命越來越危險,肖還是一籌莫展,於是他問伍災:“伯特醫生呢?”
“他到上校家參加酒會去了。”
“快去把他請來。”
在紐爾上校家的客廳裡,杜格·伯特醫生和他的朋友伊麗莎白博士正在和一群衣著考究的太太們閑談。
參加酒會的男人——大多是海軍軍官——穿著黑色的西裝,白襯衣,黑領結,顯得格外莊重。只有個別幾個人還穿著海軍的軍服。
上校夫人從人群中穿過來,走到伊麗莎白和杜格的身邊。
“伯特醫生,您的電話。”
杜格把手裡的飲料放在伊麗莎白的手上,說,“小姑娘,請先幫我拿著吧。”然後,他跟著紐爾夫人,從熱鬧的人群中消失。
一個名叫菲爾·羅思的年輕軍官,穿著整齊的少校軍服,機敏的趁著空當來到伊麗莎白的面前。
他半開玩笑地對伊麗沙白說:“嘿,博士,現在蛙類和狗類的境況如何?”
伊麗莎白蕪爾而笑:“全都進化成海豚了——小菲爾呢?你最近怎麽樣?”
“很好。你想不想離開這裡?”羅思問。
“不,我還有點事兒。”伊麗莎白回答。
“你最近好嗎?我……”羅思眼巴巴的望著伊麗莎白,似乎有什麽隱衷,欲言又止。
“我很好。”伊麗莎白說,她看看羅思,兩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杜格在電話間裡打著電話,顯得很不耐煩。“什麽?什麽症狀?——噢,請說下去。——好,我馬上就來。”
杜格悻悻地回到客廳。這時羅思正在激動地跟伊麗莎白發表議論:“……所以,我正在考慮海軍的工作及其預算,考慮我自己能做些什麽——這些真是叫人絞盡腦汁的問題。”
杜格走過來,打斷了他的談話。“對不起,伊麗莎白,我有急診,一個病人似乎忘了該怎麽呼吸。是我開車帶你回家還是……”杜格瞟了羅恩一眼。
“忘了該怎麽呼吸?”伊麗莎白詫異地問。
“你感興趣嗎?”杜格問道。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伊麗莎白又問。
“當然可以,我們現在就走吧。”杜格愉快地回答。
伊麗莎白剛要動身,身旁的羅思卻一把把她的手抓住:“伊麗莎白,我能跟你單獨說句話嗎?”
“菲爾,那可是一條生命……”伊麗莎白很為難。
“只要一分鍾就行。”
“真對不起,菲爾。因為有急診……請你把我們的情況向主人家解釋—下,好嗎?”
羅恩呆呆地凝視她,足足有一分鍾之久,然後才點點頭說:“當然可以。”
伊麗莎白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啊,對了,菲爾,我衷心地祝賀你。”
伊麗莎白和杜格從大門離開了。
“他是誰?”杜格問。
“菲爾·羅思,”伊麗莎白偏了偏頭,熟稔的回答道。“他是最近提升的‘海洋探索’號潛艇的艇長。‘海洋探索’號是海軍的一艘【實驗級】潛水科研船。
我想,他要跟我說的應該就是這個事兒。”
非爾·羅思在客廳的陰影裡目送著他們離開。他的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像極了一個熱戀中的男子在觸手可及的懷抱中失去了心愛的人,失望和惆悵在齧咬著他的心肝。
杜格的汽車風馳心掣般地駛到醫院門口。這時已是深夜,醫院裡依舊燈火通明。
杜格和伊麗莎白徑直往寬敞的急診室走去。
肖打開觀察台的燈,把病人的X光照片放上去請杜格審視,一邊嘴上不停的念叨著:“這一切,你簡直無法相信。”
杜格、伊麗莎白和肖醫生靜靜地觀察者這從未見過的、奇異的X光照片。
肖醫生小聲問伊麗莎白:“你也是這兒的醫生嗎?”
“我是從海軍來的。”伊麗莎白微微抬起頭,媚然一笑。
杜格審視X光照片之後,把台燈關上,說:“你們有手提式X光胸部透視機嗎?請最好再拿一個來。”
“早就拿來了,”肖醫生說。“你看看,這是另一部拍的片子。”
杜格轉過身,又把台燈開亮。
他驚奇地說:“他的肺部長著奇怪的軟組織。我想這家夥一定非常奇特……可是,既然他肺是這樣,他怎麽能在大街上走路呢?”
當他們兩人研究X光照斤時,伊麗莎白一個人默默地來到病人的床邊。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病人。病人被托在一個支架上,腦袋底下放著一盞大燈,猶如一個正在被烘烤的火雞一般。
就好像一場錯誤的殉難,以及一個潦草的殉難者。
他的身上連接著各種液管和測試的儀器,幫助他呼吸的機器發生嘈雜的響聲。他的腿被緊緊扎住,臉色青紫,呼吸時嘶嘶作響,似乎裡面有汽泡的聲音。
顯然,他已經接近休克,他個人的末日正在向他逐步逼近。
他有一隻手還能勉強地移動一下,手指似乎在搜索什麽似地不停地蠕動。
抓取?不,它更像是在擺動,是曾經握緊過什麽東西嗎?
伊麗莎白仔細地看了看他的黑手和紫臉,她注意到病人臉部的皮膚因為乾燥而龜裂。
伊麗莎白驚奇而困惑。
“為什麽他不出汗?”伊麗莎白問。
杜格在房門口答道:“我並不覺得一個病人的呼吸困難和不出汗有多大關系。”
伊麗莎白並不甘心,她接著問道:“你能作—個皮膚活組織的檢查嗎?”
這時肖醫生也來到病床旁邊。他憂心重重地說:“我們最好把他送到州醫院去。”
這時杜格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機器:“伊麗莎白,一個人的肺這樣乾燥,恐怕誰也對他無能為力。”
“假如他本來就是那樣呢?”
杜格轉過身來,驚訝地望著伊麗莎白,間:“你說什麽?”
伊麗莎白沒有回答,她轉向肖問:“聽說,他是在海邊被發現的?”
“是的,”肖醫生說。
“杜格,我想看看他的支氣管,行嗎?”伊麗莎白說。
“你確定?不想再回去參加酒會了?”杜格輕聲地問。
伊麗莎白自信地重複道:“我想看看他的支氣管,杜格。”
伊麗莎白聚精會神,在支氣管窺鏡前仔細觀察,她一邊觀察,一邊說:“我正在觀察左邊支氣管的底部,現在看到了他的肺組織……”她突然停下來,臉色驟變。
“伊麗莎白?”杜倍小心地間。
她拾起頭,大聲說:“趕緊叫一輛救擴車來。”
“怎麽回事,伊麗莎白?”杜格又問。
她一邊轉動窺鏡,一邊說:“如果我告訴,你決不會相信。請趕快叫一輛救護車來。”
“唉,如果你有什麽見解……”杜格喃喃地說道。
“這個人正在死亡,而我知道怎麽救他。”伊麗莎白對護士說:“立即把燈關掉,把身上的各種管子和儀器全部撤下來。”
肖醫生聽得雲裡霧裡的,疑惑不安。
肖抬起左手摁住衣服上紋在胸口位置的標志堅定的回復道:“我們不能就這麽把他交給你,我是醫生。”
伊麗莎白強忍住心中的憤怒,低沉而嚴肅地說到:“從這裡到門外只有二十英尺,先生,要麽你幫助我,要麽我就一個人乾。”
“博士,我們不能……”
“我一定要把他送走!”
肖醫生望著杜格,似乎在請求他的支持。
而杜格認真的看著伊麗莎白。
與此同時一旁垂危的病人正在艱難地呼吸。
事實上,並沒有考慮太久。
無奈的撇過頭後,杜格冷靜地對肖說:“你就聽從這位小姐的安排算了。”
救護車很快開來了。
伊麗莎白和杜格把垂危的病人抬到車上,吩咐司機立即開車。
在空曠的大街上,救護車飛速急駛,一排排房屋向後倒去,所有的十字路口都開燈放行。
“小姐,我們開到什麽地方”司機問。
伊麗莎白正把病人身上的最後一根管子拔出來,她對司機說:“找最近的路,開向海邊。”
司機機眨了眨眼睛,僵硬麻木的腦袋中感到十分甚至九分的困惑,他開了十年的救護車,從未碰到過這種事:把一個垂危的病人送往海邊!
但是,生活的慣性仍然使他加大了油門,救護車以每小時一百四十公裡的速度向海邊奔馳而去。
救護車風馳電掣般的飛駛,掠過看守人的小屋,穿過空蕩蕩的海濱停車場,壓過一片草地,衝過停靠遊艇的碼頭,一直開到海邊的沙灘。
偶爾湧上沙灘的海浪在車前激起一片片水花。
伊麗莎白跳下車,打開車的後門,跟杜格一起,把病人抬進大海。
他的臉部朝下,趴在那裡一動不動,任憑波浪的衝刷。
伊麗莎白脫下不便運動的外衣,托起他的肩頭,一邊劃水,一邊將他往海裡推去。她心情緊張,似乎等待著奇跡的發生。
杜格站在岸上,司機從駕駛室裡鑽出來站在他的身邊,他們好奇地觀看這場從未見過的搶救病人的場面。
伊麗莎白的薄綢便服緊貼在身上,金色的長發在水中漂她的身影豐滿而勻稱,在陽光的照射下,真是一位海中的精靈。
過了一會兒,病人慢慢地轉過臉來。
他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波浪不停地向他襲擊,但波浪的拍打反而使他更覺愉快,宛如沉浸水泥過的身體也變得越來越輕松。
他那鏽蝕瑪瑙似的綠眼睛閃閃發亮,凝視著在他身邊游泳的漂亮女郎。
他覺得她友好和善——可能是出於雛鳥效應。
一定是她挽救了他的生命。
伊麗莎白十分高興,以善舉帶來的成就感與滿足感使她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
事實證明,她的判斷是正確的:這是—個只能在水裡生活的人。現在,這個差一點死去的人,正在水裡緩慢而均勻地呼吸。
這位只能在水裡生活的人沒有名字,眾人一致決定遵從內心的直覺稱呼他為“伊芙”。
哪怕他看起來年輕英俊,充滿了雄性的氣概。
由於海水的滋潤,他的臉已經不再青紫,手也已經不再是黑色的了。
這時,他正在從水裡把手向伊麗莎白伸去。
伊麗莎白劃了幾下水,緊緊地把它握住。
一個因救活了別人而高興,一個因被人救活而感激,兩人久久地握著手,像是多年未見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