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山位於西南蜀地,東西兩山夾一谷,山上有源水清泉,四面竹林環抱。雖然景色秀麗,山水空幽,卻不能聞名於世。原因有二,其一因蜀地有峨眉,青城兩座仙山,璧山雖享余蔭,正是因此不能出頭。至於第二個原因,怕是因為璧山並無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有的只是一個身形枯槁,邋遢至極的和尚。
璧山並不算高,僅是一座二百余丈的小丘。從山腳就能望見山頂的小廟。小廟孤零零的一間,座落於山頂,蕭瑟且破舊。古雲舒抬眼望去滿臉不屑道:“這種地方能有什麽隱世高人?你自個兒上山去吧,我獨自找個住處歇歇腳。”張逸無奈道:“那好吧,奔走了一路你也累了。我自己上去瞧瞧,師父對這位前輩多有推崇,想必是位不慕虛名的隱世高人。”
張逸將古雲舒安頓好,便獨自一人繼續上山。山頂的景色秀麗,風景宜人。在竹林中走過,耳邊盡是微風習習,流水潺潺。只是這一切和張逸眼前的這個破廟格格不入。這是個一眼望去盡顯平凡之色的破廟,試問這樣一座外表平凡的小破廟,又如何能相助前來拜山禮佛的非凡之人呢?
張逸不信神佛,心中也全無禮佛之意。加上眼前這座小廟破舊且雜亂,心中退意萌生。
只是,恩師古鯤的平常言語之中,多次提及此地,言詞又對此地的老和尚多有敬意。臨行之際,古鯤更是語重心長的叮囑自己,表示此人極為可靠。這便使得張逸此時難決進退。
猶豫良久,張逸正想進廟,抬眼卻見一位枯瘦老僧已經擋在自己前面。那老僧衣袖破舊神態祥和,儼然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樣子。
既來之,則安之。張逸欠身一禮道:“晚輩張逸,家師乃是墨軒派‘天玄老人’古鯤。不知前輩可曾認識。”張逸只是言語恭敬,面色卻無絲毫恭敬之意。
老和尚也不以為意連連笑答道:“認識認識,老和尚非但認識古鯤,且是熟識。只是老和尚我與古鯤相識之初卻不知道他還有一個目無尊長的弟子。”
張逸心思靈透豈不知老和尚的話外之意。收斂神色,躬身行禮又道:“前輩乃方外高人,適才多有得罪。”
老和尚哈哈大笑道:“你與老和尚僅僅是初識,你既不知我姓名,且不知我身份地位。你如何知道眼前的這個老和尚是方外高人?殊不知也有可能是個假和尚呐!”
張逸恭敬道:“前輩玩笑了,晚輩雖不識廬山真面,卻深知家師的雲遊之道,前輩是家師故交好友,想必定有不凡之處,只是晚輩見識淺薄無法看透罷了。”
老和尚點點頭緩緩道:“你既然了解古鯤為人,且深信其言,行其道。迢迢千裡跋山涉水而來,卻又何故在我廟前遲疑?”張逸回答道:“因為晚輩所求之事甚難,故而遲疑。”“是因為所求之事甚難?還是因為所求之人邋遢不堪呢?”“是因為所求之事甚難,故而無人能及。並非因為前輩樣貌……”
老和尚聞言一笑道:“緣是因為老和尚不像那所求之人罷了!無妨無妨,世上艱難之事本無萬全之法。只是事在人為嘛。”張逸苦笑道:“有些事是晚輩不可不做,卻又極易做錯的。行將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就連身邊親愛之人,也無法保全。”老和尚神色依舊溫和,勸言道:“若連古鯤都無能為力之事,你又何苦去做。要知道,若是古鯤都做不了的事,這世上怕是無人能做了”
張逸神色堅定道:“晚輩說過,此事非做不可!”
老和尚歎息道:“世上之人,
追名逐利者多如塵埃。生命卻也輕如塵埃。若能放下,寄情於山水,便能如山亙古,如水綿延。”張逸道:“苟全生命,非我所願。只是連累了我的妻子,我不能讓她再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故而請求前輩相助!我若能替人抉擇,一定會讓她遠遠的離開我。使她不必與我一般。” 老和尚微笑道:“你千裡而來,尋求可托之人,不也是替人抉擇,一般無二。你臨行之際,又可曾聽過她的意見。老和尚雖然不懂情愛,卻知道情之一字,死生相許。你此番抉擇無異於拒人千裡,有愧於情了。”張逸沉聲道:“不會的,她已有身孕,受不得顛沛流離之苦。晚輩此番前來,她也是知曉得。她正是前輩故交,晚輩恩師天玄老人的女兒。古雲舒。”
老和尚一聽古雲舒的名字,當即大吃一驚道:“這這……當真是不可思議,匪夷所思。”隨即大笑道:“這天下之人真是好笑,不信佛祖之人居然尋求一個老和尚的庇佑。滿手血腥,怒則誅人滿門之人,居然也妄想保全女兒。當真可笑至極!”
張逸滿臉疑惑,心中想道:“這老和尚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誰滿手血腥,誅人滿門了?”
就在張逸疑慮之際,老和尚面上慈祥之色不變,破袖一揮,風塵驟起,一股罡風直逼張逸。
張逸不敢大意,連退數步,面對罡風之氣,如臨深淵。隻好閉息凝神,又連退數步,可是壓迫之感卻絲毫不減。張逸再退數步,伸手一撫,化去了罡風掌力。
墨軒派門規森嚴,門下弟子與長輩切磋交手先要禮讓對方三招以示恭敬。長輩指點弟子,也要先試探三招,先試出弟子的內功水平,以免傷到弟子根基。
張逸恭敬道:“晚輩已退避三舍,得罪了!”張逸縱身疾步,倏然貼近老和尚身前。他連退了三次,近身卻是瞬間而至,輕功造化,直叫人匪夷所思。張逸掌心發力,直擊老和尚胸前穴位。他此番試探也是要看看這老和尚有何過人之處,得以恩師古鯤的稱讚,更要試試他功力深淺,究竟值不值得以生命相托。
老和尚巋然不動,硬接了張逸一掌。張逸見進攻難以奏效,暗運紫凝真氣掌力。再拍一掌,卻像拍打在棉被上一般,掌力竟被瞬間化解。張逸變掌為指,將真氣凝聚指尖一點,想要以指破面,直擊老和尚睛明穴。老和尚抬手橫檔在面前,微笑道:“墨軒派內門切磋規矩,禮尚往來……”不待老和尚說話,張逸翻手扣向老和尚咽喉。張逸心驚道:“這老和尚竟也同自己師出一門,既是內門,這般年歲,不是自己師叔,便是師伯了。自己搶下殺招,致命招數頻出,已是壞了內門決鬥的規矩。只是自己已經叛離了師門,壞便壞了吧!”一念至此,又搶攻三招,招招致命。
老和尚搖頭歎息:“如此暴戾,可有想過被殺之人的妻女有多淒苦可憐。你也是當爹之人了,豈不知感同身受。”老和尚雙手合十,張逸頓覺眼前一黑。四周環境突變,清風流水之聲變得如鬼哭嬰啼。張逸大驚,這老和尚居然有攝魂奪魄之能。張逸不敢妄動,屏息而立。妻子古雲舒的樣貌清晰浮現,仿佛觸手可及。張逸不聞不動,他心知一切皆是幻象,卻不知如何破解。久立半晌,衣襟已然被汗水浸濕大半。
張逸苦無破除幻境之法,隻得心中思索道:“這和尚怕不是精神受了什麽刺激,張口閉口不是殺人妻女,就是要滅人滿門。自己又豈是他口中那種殘忍之輩。”
老和尚見張逸不再出手反抗,突然垂手歎道:“你去吧,帶古雲舒來見我。老和尚一生孑然。古雲舒更是古氏唯一後人。我也別無選擇,誰讓我也姓古呢!”
張逸脫離幻境,眼前也逐漸清明,心有余悸道:“敢問前輩名諱?”老和尚道:“我叫古魃,是你師父古鯤的弟弟。”張逸當即拜道:“墨軒派古鯤門下不肖弟子張逸,拜見前輩師叔。”古魃搖頭道:“罷了,嚴格來說,我現在算不得墨軒弟子,我二十歲脫離師門,身居璧山,這一躲就是五十年。墨軒派的弟子早已不識。你又為何來此?”張逸暗襯:“五十年前自己還未出世,二人自然不相識。只是恩師常常念起這位弟弟,卻隻說是老和尚,又從未提及身份地位。想必是眼前這位前輩師叔和自己一樣,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吧。如此一來,也就成了無人再提的舊事了。看他行為瘋癲,怕是年輕時害了不少性命!以致心有魔障!”
張逸低頭行禮,想要和古魃拉近關系,便將自身遭遇一一對古魃說道:“晚輩有負師恩,傷害了無辜同門。如今脫離了墨軒派,帶著妻子流浪江湖,有幸得家師指點,因此來到此地。懇求師叔庇佑。”
古魃問道:“是古鯤讓你來的?”古魃自己又笑答道:“必然是了,除了我那個哥哥,世上再無人知道我深居在此。他到底是放不下門規戒律,又舍不得親生女兒受苦受難。脾氣秉性還是一副老樣子。”張逸不敢談及恩師古鯤,便沒有說話。
古魃又問道:“古雲舒那丫頭呢?為何沒與你一起上山?”張逸覺得此人情緒不穩,極易暴躁,怕他做出傷害古雲舒的事。 便沒有說出實情,扯謊道:“此刻雲舒正在山下客棧休息,唐突來此,也不知結果如何,便沒帶她一同上山。”
古魃點頭道:“我可以收留雲舒丫頭,卻不能收留你。因為我是雲舒丫頭的叔父,而你卻與我沒有半分關系。如此一來,我又憑什麽收留你?所以,你需答應為我做一件事,事情辦妥了我才能幫助你。並保證向你尋仇之人不會傷害你們!”
張逸大喜道:“我答應!什麽事我都能答應!”
古魃遙望極北回憶道:“西北昆侖,萬裡極寒,渺無人煙。昆侖之北有一處高台,名為‘劍台’,我要你二十年不可下劍台。這二十年,你可食雪獸,飲山露。哪怕仇人尋到,你可依山勢隱匿遁藏,萬不可殺害一人。你能做到?”
張逸苦惱至極,暗道:“這人精神果然有問題!我和雲舒夫妻一體,豈能分離!”於是反口質問道:“敢問前輩,為何一定要我去昆侖劍台?我只有守護在雲舒身邊,才能保護她的安全!我若去了昆侖劍台,您又如何能向我保證,雲舒和她腹內孩子的安全!”
古魃眼中精光內斂,一字一字道:“因為我曾在昆侖劍台遺失了一柄神劍,此劍早已被大雪覆蓋,無跡可尋。唯有在每年大雪崩的時候,才有些許可能使此劍重見天日。若二十年都無法將此劍尋回,我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盡頭。那便是上天注定,我與此劍再無緣分了!至於保護古雲舒,憑著璧山石碑下埋著神州九劍之首‘冰清’,加上我‘地祖’古魃的,名號!世間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