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整天的騎術訓練,棗紅馬被折磨的夠嗆。吳憶總算勉強能騎在馬上慢行,還好馬隊行進速度也不算多快。
馬隊經過的地方,樹林裡的鳥兒被驚飛,夕陽將天空染得紅彤彤一片,仿佛在和白日告別。
李掌櫃安排馬隊扎營住宿,吳憶也幫馬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牽馬、搭帳篷、喂草料,一刻也不得閑著。
吳憶頭上的傷還未好,之前胸口、小腹的疼痛也僅僅是稍有緩解,再加上騎馬又折騰了一天,大腿內側、臀部一片火辣辣的疼。
馬隊安頓下來後,李掌櫃遞給吳憶乾糧和水囊。吳憶尋了個地方,準備坐下吃乾糧,剛坐下,臀部就疼得要命,隻好斜著身子倚在樹上。
“吳兄,你是大周之人,能給我說說大周的風物人情麽?”夏久煙不知何時走到了吳憶身後。
吳憶被嚇了一跳,喉嚨被噎住了,趕忙拿起水囊喝了一口,待食物下到胃裡,才緩緩說道:“夏小姐,你想聽什麽?”
夏久煙見吳憶如此,又是噗嗤一笑:“汴梁你去過麽?聽人說汴梁是個人物繁阜、萬國鹹通的地方。”
吳憶道:“汴梁,我倒是沒去過,不過那是大周京師,繁榮一些也正常。我今後若有機會,定會去汴梁看看。”
夏久煙哈哈笑了起來,聲音婉轉悅耳:“以後你若是去汴梁,一定要帶上我去見識一番。不過從此處去汴梁,定是千裡迢迢,花費不小。銀子定是要多帶些,銀子多帶些的話,又不方便攜帶,也怕打家劫舍的強人。”
吳憶心說夏久煙想的倒是蠻多的,笑笑道:“呃,也是,要是銀子能換成憑證就好了。從這裡存了錢,拿了憑證,到汴梁再憑憑證取出銀子。這憑證可以是用紙、帛做成票據,拿在身上也方便些。”
夏久煙一臉崇拜:“啊,吳兄,你真是奇才啊。只是這票據定是要有些實力的人物才做的起來,不然便是廢紙一張。”
吳憶一陣無語,這從汴梁聊到銀子,再從銀子聊到空想的票據,這夏小姐心思還真是活躍。
夏久煙道:“哎,蜀國到處征發勞役,苛捐雜稅不少,傳聞一些鳳州城的百姓都逃去了周國。”
李掌櫃不知道何時來到了二人身後:“這周國天子端的是個英雄,甫一登帝位,就打的晉陽劉崇三萬人幾乎全軍覆沒。比起你們的郭天子,你再看我們大蜀的孟皇帝,螢火皓月罷了。”
李掌櫃拿出一個水囊遞給夏久煙,聽得二人聊的有趣,也坐在了邊上。
吳憶撓撓頭道:“李掌櫃,您如何知道的。”
夏久煙笑道:“李掌櫃有個堂弟,在鳳州是軍中都頭,天下大事自然瞞不過他!”
李掌櫃也爽朗的笑了起來:“吳小子,你且說說你在大周見聞,如何?”
吳憶聽聞開始講起講了複州一些所見之事,以及此番前來蜀地時,看見的漢水上的襄州如何繁華,夏久煙、李掌櫃倒也聽得津津有味。
李掌櫃、夏久煙離去之後,吳憶翻來覆去睡不著,心中李若蓮身影無論如何也揮不散,整個人在朦朦朧朧中過了一夜。
第二日,馬隊重新啟程。
吳憶又開始騎上棗紅馬,一路上幫馬隊做些雜活,臨近傍晚便到了鳳州城。
鳳州控全蜀之咽喉,號稱嶺南第一州,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鳳州城周遭被秦嶺群峰環繞,城牆約有兩丈多高,城池高聳,巍峨壯觀。
馬隊在城門口交了關稅,
馬隊便浩浩蕩蕩的進了城中。 夏家在鳳州城有一處順通布店,布店後面便是一處寬敞的院子,作為存布集散之用。
送別最後一抹夕陽,馬隊在鳳州城的街道上慢慢前行,路過街邊一家桐油店後,轉彎便到了順通布店。吳憶拖著疲憊的身體加入了搬運隊伍之中,將四、五十匹馬上的絹布轉運到倉庫之中。
夏久煙到了布店便不見了蹤影,李掌櫃組織將絹布卸下馬轉進倉庫。
見吳憶正將懷裡的最後一匹絹布碼好,便見李掌櫃來到了自己身邊。
李掌櫃拿著毛筆和帳冊對吳憶說道:“吳小子,將這些絹布都點一遍,我也點檢一遍,回頭告訴我有多少匹。”
吳憶點頭應下,開始將卸下來的絹布進行點數,點完就見李掌櫃還在那裡數,便沒有前去打擾。過了一段時間,李掌櫃走到吳憶身邊道:“讓你點檢絹布,你在這裡做什麽?”
“李掌櫃,我點完了。”吳憶答道。
李掌櫃有些吃驚:“你不是蒙我的吧,你且報下數量。”
吳憶點點頭道:“好嘞,我點了兩次,應該不會錯,門口放了三十四匹,東面堆了九十一匹,西面堆了三十六匹,還有最裡面放了五十二匹,合計二百一十三匹絹布。”
李掌櫃頓覺不可思議:“哈哈,我剛點檢完一遍,你竟然點了兩遍。我一個常年點檢物品的人還比不上你這個初次上手的小子啊!”
李掌櫃將手中剛剛記錄好的帳冊拿給吳憶看,吳憶這才發現李掌櫃帳冊記錄的絹布正是寫著“二百一十三”的字樣。
李掌櫃說道:“你也乏了吧,我那正好有兩間房,一間還空著。走,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喝點酒,今晚你且住我那裡即可。”
說完李掌櫃便帶著吳憶到了自己住處。
李掌櫃從旁邊櫃子格柵之上提出一個布袋往桌上一放,拿上一個酒葫蘆,又端來兩隻碗。
李掌櫃道:“將那布袋解開,拿些肉脯來吃。”
吳憶趕忙取開布袋,隨即皺了皺眉頭,那肉脯乾皺無比,顏色發灰。
李掌櫃將酒倒上,放到吳憶面前一碗:“哈哈,你小子見了好東西還不知足啊,這是豬肉脯,鹽醃陰乾而成,自是別有一番風味。要不是跟你對脾氣,我還真不舍的拿出來。孔夫子就愛這口,人家送他十條肉干,他就收人做徒弟,這七十二賢的名聲,多虧了這肉脯之功。”
吳憶無奈,隻得拿起一塊放到嘴裡,嚼勁十足,味道倒還能接受。
“來,喝酒,再過三四日我便要帶馬隊就要去成都府了,這幾日也好好歇歇!”李掌櫃說道。
吳憶倒是不客氣,端起酒碗,仰起脖子一口悶了。
李掌櫃端起碗來抿了一口,見吳憶已經喝完,忙訓斥道:“慢慢喝,我只有這一壺呀!”
吳憶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呃,一下沒注意酒喝完了。”
房門“吱呀”一聲突然被打開,夏久煙出現在門口,也不管二人驚訝表情,閃身而入。
夏久煙一臉正氣道:“四處尋不見你們,果然在這偷喝酒。李掌櫃你怎麽發善心了,尋常人能進你這裡就跟進了皇宮一樣稀罕,今個怎麽把吳兄帶這裡來了啊。”
李掌櫃道:“小,小姐,你怎麽深更半夜的到我這來,要是被老爺知道你亂跑……”
夏久煙找了個凳子坐下,臉上有些慍怒道:“自是為了吳兄而來啊,你這黃土埋了半截的人,我尋你做什麽。”
李掌櫃一臉無奈,這小姐心地倒是善良,可這性格總是直來直去。
盤坐旁邊的吳憶詫異道:“我?”
夏久煙看向吳憶道:“我與母親商量了,後日便是舅公六十生辰。母親得了風寒不便遠行,我兩個哥哥和爹爹也都不在鳳州,母親讓我帶兩匹蜀錦去給舅公祝壽,明日我去威武城,正好讓吳兄隨行。從威武城回來之後,我們再隨李掌櫃去成都府如何?”
吳憶聽完道:“呃,自然是可以,那為何不讓騎馬騎得好的人去。”
夏久煙聽完一笑:“和你說話有意思,比那一個個木頭強多了。”
吳憶隻好應承下來,夏久煙與吳憶約定明日辰時動身後就開心的離開了房間。
次日臨行前,李掌櫃一頓埋怨,說夏久煙隻帶吳憶一個人,路上不安全。
夏久煙狠狠瞪了李掌櫃一眼,李掌櫃便不再囉嗦,黯然的站在一邊。
二人打馬啟程,夏久煙騎著青驄馬,吳憶騎著棗紅馬,後面跟著一匹馱著蜀錦的馬。
馬鈴聲悠揚中,二人漸行漸遠。
一路上有說有笑,夏久煙不時爆出銀鈴般的笑聲,開心的策馬奔馳,裙裾迎風而起。
離鳳州城三四十裡處有一處地名叫草涼驛,路過此處的行人、商賈甚多,也是打尖暫住之地。
夏久煙停住青驄馬道:“這快要到午時了,再往兩三裡前便是草涼驛了,草涼驛距離威武城已是不遠,僅僅還有十余裡便到了。我們尋家客棧吃些東西,休息片刻再上路吧。”
吳憶點點頭,二人縱馬來到草涼驛,尋了個吃飯的客棧,將馬匹拴好走了進去。
不大功夫兩碗箜乾飯、一碗清湯便被客棧夥計端了上來,吳憶正是餓的前心貼後背,馬上大口吃起來。
夏久煙也端碗吃了起來,開心的說道:“我最喜歡這裡的箜乾飯了,每次去舅公家都要來這個地方吃上一碗。”
吳憶狼吐虎咽答話道:“呃,真是好吃!”
夏久煙停下手中筷子,指著前方道:“咦,怎麽有那麽多人過來!”
吳憶剛吃完箜乾飯,轉眼向夏久煙指的地方望過去,一群人正急急忙忙的行向前方,有的背著包袱,有的趕著背負袋子的馬匹。
吳憶也有些疑惑,對夏久煙說道:“我過去問問。”
吳憶跑出客棧,攔住一個背著包袱身著灰袍的人問道:“這位兄台,你們這急急忙忙的去何處啊。”
那人並未停住腳步,邊跑邊說道:“別攔我!周軍打過來了,我們去鳳州避難,威武城外的幾個寨子都被他們佔去了。”
吳憶有些疑惑,趕忙攔住另外一個人,哪隻人家根本不理他,吳憶隻好轉身回到客棧。
吳憶心道,這大周還主動進攻蜀國,刀兵又起,定是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走進客棧之中,吳憶隻好對夏久煙說道:“說是周軍打過來了,他們是去鳳州城避難的。”
夏久煙吃驚道:“啊,怎麽會這樣,我那舅公、舅母孤零零兩個人在威武城,都是年近花甲,表哥們也不在威武城,如何是好。”
吳憶道:“威武城倒是沒周軍,不如我們進城把你舅公舅母接上,然後抓緊時間返回鳳州城,如何?”
夏久煙道:“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趕忙付了飯錢,騎馬便急急趕往威武城,一路上都是零零散散逃向鳳州方向的人。
好不容易擠進威武城門,夏久煙、吳憶便往前趕去,只見一隊軍士急急朝城門趕來,到了城門下不由分說便將城門關了起來,城門口的人群越聚越多,場面也逐漸鬧哄哄起來。
有的人大聲咒罵,有的人大聲哭泣,有的人大聲斥責……
吳憶勒住韁繩,棗紅馬停了下來,看見城門關了,心中頓時感覺不妙。
夏久煙也很著急:“吳兄,這城門關住了!”
吳憶無奈道:“這究竟是怎麽了,且不管它,先去尋你的舅公、舅母吧。”
“駕、駕……”
二人轉身騎馬直奔夏久煙舅公家中,噠噠的馬蹄疾馳在街道之上。
“籲……”
夏久煙停馬駐足指向前方小院子:“這就是我舅公家,咦,門怎麽都沒關。”
“我們進去看看。 ”吳憶下了馬,牽馬走進院子。
這院子三間正房,院子裡一片狼藉。吳憶與夏久煙將馬栓了,走進了沒有關門的正房之中。
“舅公、舅公!……”夏久煙喚了幾聲無人答應,幾個房間找了一遍也沒找到人。
屋子裡面櫃子翻倒,散落一地的雜物。
吳憶道:“看樣子,你舅公舅母已經出走避難了,這院門、房門估計也是來不及關上,便匆匆走了!”
夏久煙聞聽如此,便不再繼續動,蹲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早知道就不進這威武城了,眼下不知如何是好啊!”夏久煙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邊哭邊說,看的讓人忍不住安慰。
吳憶趕忙上前安慰:“夏小姐,此時我們還是去城門看看吧,那些當兵的是不是把門又放開了,說不定……”
夏久煙起身抹了抹眼淚,停住哭泣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
二人騎馬返回入城的城門,只見城門已經落鎖。周圍也不見的剛才鬧哄哄的人群,只有一隊軍士守在那裡,估計是軍士將不久前的人群驅散了。
一個軍士看到吳憶、夏久煙二人,扯著嗓門大叫道:“閑雜人等,速速離開城門。周軍要打來了,你們不能留在此處!”
夏久煙、吳憶無奈隻好又重新回到了夏久煙舅公家裡,只是依然沒有看見夏久煙的舅公。
夏久煙喚了幾遍“舅公”,依然不見人回答。
夏久煙看到吳憶在旁邊,轉頭扎進吳憶懷裡,“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