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軍中軍大帳之中,一眾領兵將領分坐帳中各處。
“節帥到!”
大帳外兩側值守的軍士撩開帳簾,褒國公王景一身戎裝進入帳中,身後還跟著客省使昝居潤。
“參見節帥!”
眾將起身拱手作揖,王景擺擺手示意。
“前番李廷圭率軍進犯我軍大營,反而折損了五百多蜀兵,還被俘獲了三百多人。這捷報我已經讓昝大人潤色了奏章發往汴梁,估計過些日子,官家定會下旨褒獎有功將士。”
“謝過節帥!”
王景點點頭道:“此番出征,若要攻下蜀地,必先取這鳳、秦二州。這鳳、秦二州本屬中原,被這蜀國趁中原混戰之際奪了去,向公領兵兩萬奔向秦州,正與秦州雄武軍節度使韓繼勳對峙。此次召集爾等,便是要與爾等商議這陳倉道進軍之事。”
昝居潤起身道:“節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不如讓輜重轉運使先上報如今糧草存余吧”
王景點點頭,只見帳中一將領起身滿臉苦澀道:“稟節帥,這每日運到大營糧草堪堪能跟得上每日的消耗,此刻所有糧草全部算上,也就只有三日的余量。”
王景點點頭,看來是知曉這事的,眾將皆都沉默起來。
那將領繼續說道:“這蜀地道路齊窄無比,曲折難走,大車根本無法通行,全靠肩挑馬馱才運的過來,卑職已經嚴令加緊運輸。
再說咱們鳳翔出征的興捷、武捷、榮捷、勝捷、建捷五軍再加上這牙內軍,六軍合計一萬五千余人。馬步諸軍人吃馬嚼,調動頻繁,卑職也是左支右絀,為難死了!”
王景指著眾將中的一人道:“胡立,你前番與那蜀軍交過手,你來說說。”
胡立起身道:“節帥,這糧草確實是製約我大軍第一重事。卑職前番探知鳳州城存糧頗多,只是這威武城橫亙在陳倉道上;不取就不能兵臨鳳州城下,能否快攻威武城,攻下後立刻兵指鳳州城,拿下鳳州城後,我軍便無虞了。”
王景緩了緩身姿:“威武城沒那麽好攻取,李廷圭前番折了人馬,但並未傷筋動骨。此刻都龜縮在威武城,此計不可取!”
營帳之中又陷入一片沉靜。
白天和黑夜迎來送往,吳憶已經在營帳之中又守了兩日。
夕陽光透過一處縫隙照在床榻之上的夏久煙時,榻上的夏久煙突然之間動了動,似要醒過來。
“久煙,你醒了!”吳憶一臉興奮。
“憶哥哥,這是在哪?啊!”夏久煙看到此地如此陌生,正要轉轉眼睛四處看看,不想後背傳來一陣鑽心疼痛。
吳憶趕忙製止夏久煙:“此處挺安全的,你莫要動,你背上的羽箭已經拔掉了,但是還得休息些日子才能恢復。”
“我覺得有些餓。”夏久煙有些不好意思。
吳憶趕忙端起杜世寬安排人送來的吃食,自己壓根沒動。此刻也覺得饑餓感充斥,趕忙端來桌上的吃食,與夏久煙在塌邊一起狼吞虎咽起來。
打了個飽嗝,吳憶安排夏久煙不要亂動,這才走出出營帳。
營帳外面夕陽染得火燒雲紅彤彤一片,吳憶揉了揉眼睛,這才看到營帳外一片壯觀的景象。
一條小溪緩緩流經營帳群之中,沿著兩岸帳篷綿延不絕,遠處有軍士成隊來回奔走,還能聽到一片軍士操練的叫喊聲。還能隱約看到被圍了一圈羊馬牆,外面散布著一些木欄、鹿砦、陷馬坑,有的軍士在搭瞭望哨內站著。
杜世寬遠遠看到了吳憶,策馬提速奔跑了起來,後面還跟著兩個親兵。轉眼杜世寬到了吳憶跟前,翻身下馬。
杜世寬滿臉喜悅之情:“賢弟!”
“見過杜兄,這幾天給你添麻煩了。”吳憶舉手深鞠一躬。
杜世寬趕緊扶起吳憶:“咱們弟兄,客套什麽。”
吳憶一臉歉意的問:“褒國公他老人家……。”
杜世寬轉過身對吳憶道:“待會我帶你去找褒國公,他已知道你到了軍中,吩咐我說你想起他了,便去尋他,不用通報。”
“嗯,我也許久沒見他老人家了。我與久煙說聲,便隨你過去,杜兄,前面我們騎得那匹棗紅馬在哪喂著。”吳憶看這營地頗大,估計得騎馬去。
杜世寬聽完對身後的親兵說道:“我兄弟說的聽到了麽,那幾匹馬多喂些黃豆,你現在去把那匹棗紅馬牽過來。”
杜世寬身後的一個親兵沒有猶豫,聽完杜世寬的話便離開了。
杜世寬、吳憶兩人騎馬並行,有說有笑。當吳憶聽說杜世寬已是興捷軍馬步軍都虞侯時候,也是十分開心。
不一會二人聯袂到了中軍大帳附近。
頭道值守的軍士認識杜世寬,立刻選擇放行,到了中軍大帳門口卻當值軍士攔了下來。
“讓他們進來。”一個聲音飄忽著傳了進來。
杜世寬瞪了那個軍士一眼,拉著吳憶進了中軍大帳。一個頭髮全白的人,背身坐在榻上,一隻手還拿著一本書,另一隻手還拿著一個茶碗。
“吳憶見過褒國公!”
“參見節帥!”
吳憶、杜世寬搭手躬身行禮,那白發的人轉過身來,正是褒國公王景。
王景站起身來,胡須亂顫的嗔怪道:“臭小子,枉你還記得我,躲在溫柔鄉不舍得出來。你這一身破破爛爛,給你的五百兩呢?”
吳憶站在帳中笑道:“老國公,您老人家看起來精神矍鑠,定是長命百歲的面相。您就發發慈悲饒了小子吧!”
老王景把茶碗放到桌上,雙手背在身後:“哈哈,丟人現眼,下次再惹我,讓人把你叉出去。”
王景朝著帳外大喊一聲:“馬東,去置辦些酒菜來!杜世寬,你也留下來吧!”
“遵命!”杜世寬應道。
“這是誰來了,節帥竟破天荒的要飲酒?在蜀地這麽多天了,差點忘了酒的滋味,老昝我能湊著飲一杯不?”昝居潤笑著推開帳簾,出現在眾人面前。
老王景見是昝居潤,笑道:“哈哈,求之不得,只要你發給官家的奏章裡,莫要寫上我王景軍中縱酒誤事即可!”
王景隨即對吳憶道:“吳小子,還不見過昝大人,他可是官家親自下旨派到軍中助我伐蜀的,你要主動些才好呀。”
吳憶恭敬地一拜:“吳憶見過昝大人!”
昝居潤趕忙扶起吳憶笑道:“折煞老夫,不必如此!”
因為老王景一再堅持下,四人圍坐一起,有說有笑。
進來幾個侍衛將酒菜端上,中軍大帳中氣氛更融洽了,老王景竟要親自倒酒,被吳憶眼疾手快一把搶過了酒壺,先給王景酒杯滿上,又給昝居潤酒杯滿上,最後才往杜世寬和自己的酒杯裡倒酒。
老王景與眾人連乾三杯,便開始問吳憶怎麽從複州千裡迢迢來到軍營之中。
吳憶隻好簡短交待,不過將去蜀地的原因說成是,上次得了王景給他的五百兩銀子,便想去蜀地做蜀錦的生意。
吳憶本就口才不錯,將整個經歷講的險象環生,聽得幾個帳中幾個人也是點頭稱讚,覺得不可思議。
“胡排陣使也端的是個堪比關張的人物,他舉起右手,將手裡的石頭仍向那個斥候,那斥候離得太近,根本閃躲不及。“啪”的一聲之後,那前面的斥候便被石頭砸中腦袋,立刻跌落馬下。
接著他手中長槍已經離手而出,“噗嗤”一聲,長槍將那後面的斥候扎了個透心涼,同樣跌落馬下……”
吳憶正眉飛色舞的正講著,只見帳中跑來一個侍衛,吳憶隻好停下。那侍衛小跑到昝居潤面前耳語了幾句,昝居潤聽完大笑起來,眾人皆是不解。
昝居潤望向王景道:“節帥,說曹操,曹操到!來了正是那堪比關張的人物。”
“哈哈,太巧了,讓他進來!”王景道。
胡立推開帳簾,正要參拜,昝居潤已經到了營帳門口趕忙把他扶住。
胡立看了看昝居潤,又看看帳中其余幾人,心裡疑惑道這昝大人鐵面無私,今個兒是怎麽了。
“呃,哈哈哈哈!”
眾人看到胡立的動作,四個人笑的更大聲了。胡立一臉錯愕,顯得局促不安起來。
王景今日興致頗濃,衝著胡立喊道:“猛張飛,你來了啊,來坐!”
胡立趕忙面對王景行禮,忐忑不安的坐了下來,這才瞧見吳憶也在帳中。
“胡兄,正講著你如何神勇,你便出現了,當真是神奇!”
胡立有些局促道:“呃,呃,我來是……”
昝居潤接過話茬道:“來的晚了,先自罰三杯吧!喝完再說,這裡又沒有外人。”
胡立點點頭,連續喝了三杯這才坐下:“節帥,昝大人。蜀主孟昶派了樞密院事伊審征率軍三千出了成都,欲北上至李廷圭處,如今已經到了利州。伊審征此行便是去催促李廷圭出戰,估計再過數日便會抵達李廷圭處。”
昝居潤聽完點點頭道:“節帥,看來蜀主明顯對李廷圭不滿了,估計伊審征到了便會有大的舉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來,乾!”老王景臉上看不出喜憂。
眾人趕忙舉杯喝酒,吳憶一口而盡。提起酒壺正欲倒酒,發現已經空了。
老王景看了看四周:“吳小子,今日是你來了,你我便痛飲一番吧。杜世寬,明日準你一日休息。”
“是!”杜世寬應道。
昝居潤也看看胡立道:“胡立,你明日也休息吧,好好陪老國公。”
“是!”胡立應道。
吳憶看的明白,這杜世寬是褒國公的人,胡立是昝居潤的人;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不過今日見了老王景著實開心,老王景既然說要繼續喝,自己當然沒什麽意見。
昝居潤起身道:“節帥,我不勝酒力,先告退了。”
王景道:“也好,向公領兵去了秦州府,咱們兩個得有一個清醒的,你先歇息去吧!”
昝居潤點點頭,離開了中軍大帳。
老王景一聲大喝:“來人,上酒壇,換大碗。”
不一會,帳外軍士便端來幾個大碗,抬來三大壇酒。
吳憶看著三壇酒,有些發怵,這老王景要把人往死裡灌啊,不過也無妨,
吳憶抱起酒壇倒酒,酒水斟的太急,溢出了酒碗。
王景舉起酒碗,看著其它三人:“來,乾!”
吳憶腹誹道,這老王景字典裡是不是只有一個“乾”字,不過當下也不是猶豫的時候,趕忙端起酒碗,臉上堆起笑容。
一碗下肚,眾人都咂了咂嘴。
王景說道:“這才痛快麽,我來考教你們一下,若是你們當下是我這個位置,如何破敵,不必約束,否則罰酒!”
杜世寬首先開口道:“節帥,蜀兵本就孱弱,若不是我們糧草受限,早就攻打那威武城了。卑職以為,當下之際,應該奏請聖上,從鳳翔周圍藩鎮或是其它地方多征些糧草,順便多征發些民夫運至前線。然後我們一鼓作氣攻下威武城,估計蜀兵會四散而逃。且不說這秦鳳二州,估計成、階二州甚至蜀中之地也能順勢而下。”
王景點點頭:“嗯,確是老成謀國之策,眼下糧草難以為繼,確實該如此。”
胡立見杜世寬講完,自己便開口道:“節帥,卑職倒是覺得,應該出奇兵包圍鳳州城,如此一來,李廷圭要麽會分威武城之兵救援,我們再將援軍全部吃掉。”
王景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這種辦法又回到了老路子,要圍鳳州人去少了定然不行,人多了糧草便不夠用。如果威武城蜀兵不出。我們糧草耗盡之時,便是蜀兵出擊之時。”
吳憶剛喝了一碗,酒勁慢慢湧了上來:“老國公,難道不能攻心麽, 難道不能如釣魚般讓魚吃餌麽?”
王景來了興趣:“哦?吳小子,你說來聽聽。”
吳憶笑了笑說道:“老國公,我想說的只有三點。其一,蜀國倒行逆施,苛捐雜稅繁重無比,若是老國公能請旨將攻佔的蜀地免除所有苛稅徭役。試問老國公,蜀國百姓該當如何?”
王景道:“夏秋兩稅還是要交的,若如此,蜀國百姓定會民心所向,這蜀國當下也不可能免了這些苛捐徭役。說的好,來,乾!”
四人舉碗一乾而淨。
吳憶腦子更加迷蒙,舉起倒滿的酒碗繼續說道:“這第二條麽,也是杜兄方才之言,請旨加運糧草。”
王景道:“這也算定策了,我明日就請旨,來,乾!”
杜世寬、胡立相互望了望,無奈的舉起酒碗,四人又是一飲而盡。
吳憶也不知是誰把酒碗倒滿了,舉起來道:“其、其三,要挫敗周軍,最簡單的辦法莫過於劫了糧道,不管李廷圭、伊審征我想都會如此想把,蜀主處心積慮,所謀不小。那麽,我們出兵攻打威武城,暴露糧道為餌,再將魚出沒的地方布上重兵當吊鉤……”
王景擊掌笑道:“妙啊,妙啊!當乾此酒!”
吳憶聽完,也不看別人就仰起脖子喝盡了碗中酒。
王景拍了拍吳憶肩膀道:“真是了不得啊,你與我有故,算是後生,又救過我的命,呃,你願不願意認我當個義父啊。”
吳憶的眼神已經迷離失去焦點:“爹!爹……”
撲通一下,倒在中軍大帳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