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天,眼見太陽被房簷遮住,天空也漸漸暗了下來。
吳憶整日均在房中,無聊之中想起褒國公送給自己的五百兩銀子,趕忙起身打開朱紅的箱子,心想如今自己也算是富人一個了。後來把玩銀子也漸漸煩了,索性拿起一本介紹諸國地理形勢的書冊,翻看起來,正讀的津津有味,杜世寬興衝衝的來到了吳憶的房間。
剛進了門,杜世寬說道:“賢弟,我今晚在醉仙樓定了酒席,咱們去小酌幾杯,你身上有傷,咱們少飲幾杯如何?”
吳憶趕忙心想總算有些事情做了,趕忙收起手上的書道:“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相視一笑,出了房間。
吳憶坐在軍士駕著的馬車之上,李若蓮和軍士一樣騎著馬,杜世寬叫了妻子向氏與幾個親兵隨行。
杜世寬介紹向氏給吳憶李若蓮二人認識,二人趕忙行禮問好,眾人這才有說有笑的出發了。
吳憶掀開馬車布簾,只見李若蓮正騎著高頭大馬。群腰遮住胸脯,外有淺色輕紗遮體,肩頭上的傷痕也被遮住了,頭上流蘇髻,柔媚之中還隱有男子般的灑脫,不像尋常女子忸怩之態。
吳憶竟呆呆看的有些癡了,心想後面真得跟李若蓮好好學騎馬,否則到稍遠地方只能坐這馬車。
眾人半個時辰後便到了醉仙樓,天色已黑,“醉仙樓”三個金字依舊清晰可現,樓上燈火通明,觥籌交錯之聲不時傳來。
杜世寬叫眾軍士樓下等待,便與妻子向氏、吳憶、李若蓮三人走向醉仙樓門口台階。
“諸位客官裡面請。”一個黑色褙子的店小二急忙跑出醉仙樓門口唱喏。
四人隨著店小二上了一處雅間,因為是杜世寬做東,於是分賓主落座。
少傾,蒸、燒、煮、燜各式菜肴便陸續被小二端上來,布滿餐桌之上,自然也少不了盛酒的扁壺與酒杯。
席間談笑風生,眾人其樂融融。
杜世寬與吳憶連飲了三杯酒,便相互攀談起來。
杜世寬放下酒杯:“賢弟,多虧你此番相助於我,要不然我也不能將如此多的荊南探子一網打盡!”
吳憶道:“那自是杜兄運籌帷幄的好,我只是恰逢其會。”
“賢弟你就不要謙虛了,對了,你今後有什麽打算。有沒有興趣從軍,保舉你做個承局、押官,我還是能辦到的。”杜世寬認真地看向吳憶。
吳憶揮手道:“不用杜兄如此費心,我與若蓮明日便要離開複州城了。”
“啊,你們要離開複州城?”杜世寬驚訝道。
吳憶看看李若蓮,李若蓮接過話茬道:“呃,杜大人,我與憶哥哥商量了,自是如此,我們要去蜀地!”
杜世寬長歎一聲:“去蜀地?此去定是山川遠隔,不知何時能再見了。賢弟,不瞞你說,我也想離開這複州城,王防禦使不在複州,我也生了去褒國公那裡效命的心思。你嫂嫂寫信給了他那兄長;我呢,也與褒國公去了一封信。成與不成,估計過段時間就知曉了。”
吳憶道:“呃,嫂嫂她……”
向氏有些不好意思,淺笑低頭,杜世寬解釋道:“你哥哥雖是個破落戶,可你嫂嫂可是宣徽南院使的幼妹,我那舅子叫向拱。”
吳憶吃了一驚,忙向向氏拱手行禮:“原來嫂嫂是名門之人啊,失敬、失敬!”
杜世寬打斷吳憶道:“你我兄弟,不必如此,看來今日這酒既是慶功酒,又是送別酒了!來,
滿飲此杯!” 吳憶舉起酒杯,與杜世寬碰了碰杯,仰頭喝掉杯中之酒。
過了一個時辰,眾人出了醉仙樓,回到杜世寬府上。
李若蓮與吳憶商量了前去蜀地的一些事情,盧應昌也站在吳憶房內。
看到那些銀子,吳憶頓時發愁了,但此去蜀地不知多遠,也花不了這些銀子如何攜帶麽。
盧應昌咧嘴笑笑:“主子,老盧最是喜歡銀子,不如咱們先拿出十幾兩換些通寶錢和必備物品,剩下的我找個包袱背在身上,如何?”
吳憶翻翻白眼:“你身上有傷,能行麽?再說你要是攜款跑了,我豈不是人財兩失?”
盧應昌趕緊解釋:“主子,我的傷不妨事。要說攜款逃跑,更是不可能。當初在小院子拚殺時,主子你不也見識了老盧的忠心麽。”
吳憶無奈點點頭,算是應下此事。
“若蓮,我們該怎麽去蜀地呢?”吳憶來到李若蓮身邊問道。
李若蓮聽到問話,回答起來:“憶哥哥,你且聽我仔細道來……”
聽了李若蓮解釋,吳憶才明白此次目的地是蜀國成都府,從複州坐船沿漢水逆流而上,過襄州,再往前便是蜀國金州,繼續前行至蜀國興元府,從興元府沿金牛道直至成都府。
去蜀地雖然經過荊州走水路最近,但是荊南高氏對所經行商盤克重稅,任意扣押人質,所以之前李若蓮未經過荊州,而是繞道複州。
次日,天近午時。
杜世寬親自帶十幾個軍士護送吳憶三人前去渡口坐船,快到渡口時候,遠處一條大江便徐徐展現在眾人眼中。漢水緩緩流向遠方,水上泛起了淡淡的煙波,兩旁的蘆葦仿佛一望無際,和遠處的田野交織在了一起。
不長時間眾人便到了渡口,渡口栽著些柳樹,垂下的絲絛隨風舞動。
杜世寬將準備好的一些通行文書交給吳憶,吳憶將之前那處小宅子的地契又還給了杜世寬,杜世寬無奈隻得收下。
還是到了臨行時刻。
杜世寬不由得有些唏噓:“賢弟,送君千裡,終須一別,請!”
吳憶站在客船船頭,向杜世寬拱手道:“杜兄,保重!”
老艄公悠悠一聲“開船”,客船桅杆之上便升上船帆,開始沿河而上。船上有四個人撐船的艄公,均是皮膚黝黑,頭戴鬥笠。
船漸行漸遠,直到看不清杜世寬,吳憶才和重新換上一身男裝的李若蓮回到了船艙。
客船設有四五間艙室,裡面有桌椅床鋪、茶水飲食,也可隨時打開船邊的窗戶瀏覽沿河風光。
盧應昌雖生於荊楚之地,但仍然是個不識水性之人。船甫一開動,自己便躲在一處房間乾嘔起來。
吳憶、李若蓮倒是沒有盧應昌那麽激烈的反應,一邊煎茶,一邊觀賞窗外風光。
不知不覺行駛了已三天時間,襄州城遠遠在望。老艄公告訴吳憶,漢水南邊是襄州城,漢水北面是樊城。樊城沿江一條長堤,十幾個碼頭一字排開,碼頭上便是客棧,最為方便。
盧應昌已經承受不住暈船之苦,央求停船靠岸。
吳憶、李若蓮立在船頭,江風拂面,吹得李若蓮流蘇亂飄,別有一番韻味。
吳憶向李若蓮說道:“都已在船上三日,如今天近傍晚,不如下船找個客棧住下,明日再走。”
李若蓮點點頭說道:“憶哥哥,這裡幾百年前便被描述成‘往來行舟,夾岸停泊,千帆所聚,萬商雲集’,如此繁華之地,我倒要見識一番。”
吳憶讓老艄公將船停在一處碼頭,周圍同樣停泊了不少的船帆,甚是密集。
吳憶和李若蓮、盧應昌上了岸,和老艄公約定明日再回來乘船。
襄州在大周治理之下,變得逐漸繁榮起來。三人上了碼頭,往前走了不遠處就看到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車水馬龍,街道兩側燈火通明,比複州城要繁華許多。
走過一處石橋,眼前便看到一座三層的四方樓,門前掛著兩個梔子燈,牌匾上寫著天香樓,竹管絲弦之中夾雜著男女歡笑之聲,瞬時飄蕩過來。
盧應昌看的心花蕩漾:“主子,這是個好地方啊。”
吳憶莫名其妙:“這是一處吃飯的酒樓麽,還有人演奏,如此熱鬧呀!若蓮,要不我們進去填飽肚子如何?”
盧應昌笑道:“好呀,主子,我就知道你也喜歡!只是……”
李若蓮臉上浮出慍怒之色,輕咳兩聲,瞪向二人:“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說完李若蓮竟扭頭向街道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吳憶莫名其妙,若蓮不餓麽。
看李若蓮走遠,隻好叫住盧應昌慌忙追了上去。
吳憶邊追邊問盧應昌:“老盧,那裡究竟是什麽地方?”
“自然是喝喝花酒,欣賞風月的地方了。主子,我看定是李姑娘吃醋了。”盧應昌答道。
吳憶哪裡還不明白,剛才那地方竟然是青樓,於是抬起腳踹了盧應昌一下。
盧應昌委屈道:“主子,李姑娘定是喜歡你……”
吳憶聽罷,抬腿又是一腳踹向盧應昌。
三人還是找了一處提供食宿的客棧,要了三間客房。用過晚餐,時間尚早,吳憶找盧應昌要了些碎銀子和銅錢,便拉了李若蓮繼續逛街,不過將盧應昌丟在客棧之中。
兩個人漫無目的的走在路上,來到一處頗寬敞的大街,小商販各佔住一個地方,有演皮影戲的,有表演雜技的,有說書的,有賣些糖人的……
吳憶、李若蓮也被這濃重的煙火氣吸引了,吳憶看到街邊有個小販在賣發簪,叫上李若蓮跑向那裡。
吳憶從貨架上取出一隻簪子,只見那簪子上的杏花雕琢的惟妙惟肖。
那賣貨的小販一臉笑意道:“客官,我這隻杏花銀發簪可是我這發簪裡最好的,當然也是最貴的,您一眼就挑中了。您是要送給心愛之人吧,我保證她會喜歡。”
李若蓮此刻還是男裝,但是看見那杏花銀發簪臉上也露出一副欣喜的神態來。
吳憶問道:“包起來,多少錢?”
小販道:“只要三兩銀子,我這童叟無欺。”
吳憶從袖子裡摸出幾塊碎銀子,遞給小販。
小販趕忙接過銀子揣進懷裡,將簪子包好遞給吳憶。吳憶剛接過包好的簪子,立刻捧著拿到李若蓮面前。
小販嘴巴張的很大,一臉錯愕,這男子給男子送簪子,還是杏花發簪……
李若蓮見小販如此模樣,轉身拿起發簪快步離去。
吳憶好不容易追上李若蓮,沒走幾步,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
一個老道模樣的清瘦之人,正在與一個書生模樣的的人在地上下圍棋。旁邊還掛著一個照明用的燈籠,燈籠後面立著一塊布幡,寫著“棋法陰陽,道為經緯”八個字。周圍全是圍觀之人,個個全神貫注。
吳憶拍了拍一人的肩膀,問道:“此處做的什麽生意啊?”
那人回過頭說道:“一局棋,一兩銀子做賭注。”
吳憶聽過,頓覺新鮮,於是自己也在旁邊觀看起來,李若蓮隻好站在旁邊等待。
吳憶這才注意那老道模樣的人,只見他身穿一身灰色道服,頭上挽了一個道髻,一頭白霜似的頭髮,胡須也白成羊尾模樣。
隨著棋局的進行,書生模樣的人額頭逐漸滲出汗珠,明顯處於下風,手裡捏著一顆棋子久久不動。
老道撫了撫花白胡須說道:“這位公子,再不落子,老道我就睡著了。”
書生擦了擦頭上的漢:“我此刻又沒輸,你著什麽急。”
老道隻好不再說話,那書生一手拈著棋子,另外一隻手在懷裡摸索起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懷裡竟然掉出一本書,“啪”的一聲掉在棋盤上,棋盤上的棋子散落一地。
眾人也都被下了一跳,吳憶知道這書生定是想耍賴。
老道也是一怔道:“這馬上我就贏了,你怎麽如此不小心,不行,你須給我一兩銀子!”
書生一臉壞笑:“你又沒贏, 憑什麽給你銀子。”
老道見棋子散落一片,隻好搖頭,書生趕忙起身想要離去。
“稍等,這位兄台,你這麽做未免有些不厚道吧!”吳憶忍不住了。
書生道:“這棋子散落一地,如何繼續下,不繼續下,如何知道勝負,不知道勝負我為何給他一兩銀子。”
吳憶摸摸下巴道:“呃?說的也是,你意思是說,能繼續下,若是你輸了,就要給這老人家一兩銀子了。”
書生道:“呃、自是如此!”
“好,有你這句話足夠了!我把這棋局複原,你接著跟老人家下棋,直至分出輸贏。”吳憶笑笑對書生說道。
書生有些錯愕,這棋子都這樣了晾誰也複原不了:“你能複原?說瞎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吳憶不再理會書生,將黑白棋子全部撿起來,一顆一顆在棋盤上擺了起來。書生剛開始還不以為然,逐漸臉上漏出凝重之色,頭上的汗又重新滲了出來。
吳憶將棋子全部擺完,和之前一模一樣的棋局出現在眾人眼前,旁邊的眾人嘖嘖稱奇,果然不差半分。
“你還有何話說,繼續和老人家對弈吧。”吳憶轉向書生說道。
老道突然笑了起來,胡須亂顫:“啊哈,神人呀!”
書生見和剛才棋局分毫不差,隻得繼續下棋。
片刻功夫,書生就棄子認輸,撿起那本書,掏出一兩銀子遞給老道,灰溜溜離開了。
“老道扶搖子,敢問這位公子如何稱呼……”